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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苏日安 十二


  慕容寻的毒解了,身体却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苏日安每日照顾他,给他做饭,喂药,推他出去散心,是个真正的好徒弟。连阁中弟子都称赞:容师妹对阁主可真叫一个好。

  苏日安每日都会亲自熬药,准时给他送来,药罐里腾起的烟雾带来浓重的中药味儿,慕容寻半靠在床上,眼睛淡然扫过房间中的人。

  苏日安正低着头,将黑色陶罐中的汤药舀到白色瓷碗中。她穿了白色长裙,乌黑长发直垂到腰际,是个娉娉婷婷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直到她端着白瓷碗转过身来。两道视线撞到一起,苏日安的眼里闪过慌乱,旋即目光一转落入瓷碗中。

  汤药被她一勺一勺送入他口中,慕容寻像个听话的孩子,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一阵不吭地喝完了整碗汤药。直到她收起碗起身,他才恍然大悟似地抓住了她衣袖。

  苏日安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他愣了愣,随即松了手笑道:“谢谢你。”

  几天过去,慕容寻的身体差不多恢复,已经可以行走自如。

  这日,外面天气晴好,慕容寻主动提出要出去走走,于是苏日安搀着他到了后山。山风带来草木清香,慕容寻贪婪地大口呼吸,像个重获自由的孩童。

  这里是乾云山群峰中最高的一座,是慕容寻最爱来的地方,三年前,这里也是他跟苏日安最常来的地方。

  他站在崖边,任山风吹拂。视线茫然地望向虚空,心中突然感慨万千。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是感觉到异样,他回头。

  一柄长剑闪着寒光,近在咫尺地正指向他,剑柄黄色宫穗随风摆动。苏日安的脸在剑的另一端,没有任何表情。

  他略一惊讶,随即却笑了,“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贪念跟你在一起的时光。”他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这点贪念也到头了。三年前是我负你,我知道你心里是恨我的。”

  他长舒一口气,闭了眼睛,“你杀了我吧。”

  话音落地,苏日安的眼里腾起杀气。剑锋带着凌冽来势,刺入慕容寻的心脏。

  鲜血很快流出来,浸湿衣袍。鲜红色块在白色衣袍上蔓延,刺痛她双眼。她的手开始发抖,带着剑也跟着抖起来。

  他是她的仇人,是十二连环坞的仇人,是大公子的眼中钉,她要杀了他,一个月时间已经快到,错过这次,她恐怕再难有其他机会。

  她闭上眼睛,运力将剑更深地刺入。

  他是爱她的,可是她恨他,三年前他杀了她,如果自己的死能让她开心,那么今天他甘心情愿赴死。他强忍着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剧烈的刺痛让他眉头蹙起,额头已经隐约有细密汗珠。

  血越流越多,已经将他大半胸襟染红。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她知道就这么下去的话,哪怕自己的剑没有刺透他心脏,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崖顶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山风一阵阵吹过是声音。

  山下隐约有了动静,起初只是轻微的,随后越来越响,在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持刀剑的乾云阁弟子已经自山下上来,在他们面前停住。

  “苏日安!你竟敢谋害阁主!”领头的逮池红了眼睛,一声怒喝,长剑带着凌冽山风,直接向她次来。

  一瞬间的犹豫,苏日安送开了握剑的手,矮身躲过了他的攻击。

  逮池大吃一惊,她没料到苏日安竟然不顾死活,丢了佩剑,靠赤手空拳来跟他周旋。同时他心里也是得意的,没有了武器,又坐实了谋害阁主的罪名,她苏日安今天休想再从自己手底下逃脱。

  面对逮池的凌冽攻势,武功本就浅薄的她只能靠闪躲来暂时避开。可逮池仿佛吃定了她一般,追着她不依不饶。她的身上已经被剑锋划破几处,鲜血浸湿了衣袖。

  一旁的慕容寻向正在缠斗的两人伸出了手去,想说什么,惨白的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却淹没在了打斗声中。

  有离了近的弟子倒是听到了,阁主似乎是在说:“休要伤她。”

  眼看着苏日安被逮池逼到悬崖边,似乎是力气耗尽,她闪躲的动作也没有之前那么灵活,终于被几名弟子围住。

  逮池的剑架在她脖颈上,一脸得意,“苏日安,你还逃得了吗?”

  “让她走!”慕容寻的喊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却又中气不足似的,话音还没落地便飘散在了空气中。

  逮池面色一滞,正要说话,却听“噗咚”一声,慕容寻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扶阁主下山!”逮池下了命令。

  一帮弟子兵分两拨,两个人扶了慕容寻到长清殿,另一路人押着苏日安下了山。

  长剑带着凌冽去势,飞旋而出,刺入女子胸膛。女子脸上身上都是血,向他伸出血淋淋的手,厉声喊:“为什么!师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又是那个梦将慕容寻惊醒,他一张脸惨白,惶惶然地四处张望之后,突然厉声喊:“来人!”

  弟子推门而入,急匆匆地走上前,“师父……”

  “苏日安呢,他们把苏日安怎么样了?”他惶恐地问。

  弟子吱吱呜呜不回答。

  慕容寻知道从他身上大概也是问不出什么的,于是胸口疼痛强行要下床,弟子要上去阻拦,被他用胳膊扫到一边去了。

  出了长清殿,才发现外面已经黑了。走过几重回廊,远远地他看到了黑压压的人群。胸前的伤口刚刚包扎,随着他的的跑动向外渗出鲜血,将胸前衣襟又染了一片。可他顾不上这些,发了疯似地踉跄着跑了过去。

  近了,眼前的情景就越发清楚:人群中立着的一根柱子上,苏日安被腕粗的铁链绑在上面,她的脚下已经架起了层层枯木。

  他的脑袋“轰”地一声,几乎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被绑在赤炎柱上的苏日安正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各异,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逮池的一只手里举着火把,站在下方,深恶痛绝地:“苏日安,你谋害阁主,人赃并获,按照阁规,施以火刑。”

  暖红色火光照进她黝黑的眸子里。电闪雷鸣般,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画面,那些画面跟如今的场景有几分相似,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瞬间,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漆黑夜空里腾起猩红火光,逮池用火把引燃了赤炎柱下的柴火。火越烧越旺,很快便舔上了她裙角。

  她闭上眼睛,有眼泪滚落。

  霍地,她睁开了双眼,望向人群外正向这边奔来的慕容寻,眼里满满都是恨。三前她逃过那一劫,三年后她却又再次被置于如此境地,叫她怎能不恨。

  慕容寻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停了脚步,他看向她,看着看着却无法承受似地移开了视线。

  他面目狰狞地走到逮池跟前,“放她下来!”

  “她要杀你……”逮池并不打算听命,“刺杀阁主,罪当诛!”话音刚落地,高台下的弟子纷纷附和,“当诛!当诛!”喊声此起彼伏,一阵一阵扑向慕容寻。

  慕容寻神色变幻,脸上狰狞渐转缓和,然而并不是真正的缓和,而是无奈。他是阁主,乾云阁数千名弟子仰仗的人物,怎能罔顾阁规。

  他和逮池剑拔弩张,然而两个人并没有僵持多久,因为就在下一秒,半空中黑影闪过。等他们回过神来时,黑衣人已经到了赤炎柱上,挥剑斩断了铁链。

  苏日安已经虚弱到无法站立的地步,黑衣人将她背在背上,刚一落地便被乾云阁的弟子围住。

  逮池阴测测地笑着走进他们,问道:“十二连环坞的人都死光了么?怎么就来了你一个人?二公子。”

  听了他的话,黑衣人索性扯下蒙面,果然是十二连环坞的二公子宫梓卿。

  逮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走进他,“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必要闹成这样,二公子你今天只要让这个刺杀阁主的人留下来,我们保证会让你安然无恙地回去。”

  宫梓卿却不吃那一套,举起剑便刺了过去。

  逮池险些被他刺中,顿时恼怒不已,一挥手,众弟子蜂拥而上。

  身为阁主,慕容寻已经无法再控制局面,逮池如今已铁了心要除掉苏日安,眼下这些弟子亲眼目睹苏日安将剑刺入了自己胸膛,人赃并获,他想包庇都不能。

  弟子们蜂拥而上,将中间两人团团围住。慕容寻站在人群外,犹豫了片刻,终究选择了袖手旁观。

  乾云阁尽管人多势众,但宫梓卿是拼了命的架势,一顿混战之后竟侥幸让他们脱了身。

  逃出乾云阁后,宫梓卿带着苏日安一口气跑出十几里。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他才松了手。刚一松手,整个人便委顿下去。

  苏日安跟着一起跌坐到地上,她拉扯他,想将他扶起来。可她实在太累了,拉扯了半天一手粘腻,人却没拉起来。低头一看,手上竟是满手的鲜血。

  宫梓卿紧闭双眼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苏日安走近了坐在他旁边,气息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

  耳边突然传来他微弱的声音:“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她不说话,也不动。

  只听他似乎笑了一声,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自己知道,我回不去了……”他长出一口气,“真想跟你一起回去啊,大哥已经答应,等我把你带回去,就让我们成亲。”

  苏日安眼泪一下子汹涌起来,在脸上汇成了两条小河。她弯下腰去,赌气似地狠命拉扯他,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能拉动他半分。

  忙乱中,她看到他对她笑了笑,然后一闭眼睛歪了脑袋。

  她跪在他身旁,怔愣了良久,突然一附身,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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