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花妖篇 二

　　我做梦都想不到，作为一只能上天入地，自由出入六界的隐族，我竟然会跑去翻墙。当朱七带着我翻上武馆院墙的时候，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们在武馆后院里趁人不备打晕了两名仆役，将他们拖进一间小房子后，扒下了他们一身衣服，然后将他们手脚捆了起来。

　　“咯吱”一声，院子角落的房间门打开，我们换上了仆役的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下台阶。

　　我心里还是发憷，忍不住去看朱七，一看之下，我“噗嗤”一声喷笑出来。

　　朱七一身粗糙麻布衣服，身形似乎都矮了不少，脑袋上顶着一顶小帽，往日器宇轩昂的派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泥土气息，瞬间让我觉得可亲近了许多。

　　他被我盯得心虚，挽起袖子，将扇子拍上我头顶，“看什么看。”

　　他这副打扮，竟然还要耍风流，我更想笑了，可是头上吃痛，我瞪了他一眼，“不准打头。”

　　他收回扇子，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我赶紧跟上。

　　穿过两进院落，我们循着激昂的吆喝声来到了练武场。远远就被白花花的东西吸引，我快跑几步超到朱七前面，上了台阶，穿过几根柱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偌大的院子里，满满地站了一院男子，个个赤膊露背只穿束腿长裤，双手握拳平放在腰间，一个拳头打出去，随即是一声惊天大喝，“霍！”

　　我一颤，随即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被这一声大喝惊得，还是紧盯着看得时间长了累的。想我这只隐族，几百年来也算见识过了大世面的，如今竟还被这场面弄得移不开视线，实在是不该啊不该。

　　正懊恼着，眼前身形晃动，朱七挡在了我身前，他的声音明显带着蔑视，闷闷地开了腔，“采花贼在他们中间？”

　　我急了，想将他扒开，却发现他就跟棵树似的，压根儿撼动不了。索性放弃先前的想法，我收回手，大步绕到他前面，一边继续目不转睛地看那些精壮男子，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怕了？”

　　他扇扇子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速度越发快了，“谁怕了？”

　　我噗嗤一笑，将手指向前方高台上的一个人。

　　朱七的动作停住，眼睛渐渐睁大，最后脑袋向我这边一歪，小声说道：“你确定，他就是采花贼？”

　　我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

　　那些正在练武的弟子对面，三尺来高的高台上，有一位眉目俊朗的男子。男子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却是精致，正襟危坐在一把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练功的弟子。

　　他看得很专注，然而片刻过后，他似乎察觉到了异样，慢慢抬眼，将视线移向了我们这边。

　　他的目光深邃而冷淡，将我的双脚紧钉在地上，怎么都挪不动脚步。

　　正在骂娘的时候，就听见身旁的朱七叹了口气，然后摇着折扇向前迈出脚步。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走上高台，在距离轮椅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对着轮椅上的人一抱拳，“这位师傅好。”然后他又转身，将折扇指向我，“这位姑娘找你。”

　　轮椅上的人转向了我，幽幽的目光让我心里一颤。

　　我被弄得措手不及，惊愕地张大了嘴，吱吱呜呜地说：“我……我找您……有事儿。”

　　他冷冷地看着我，很快将目光收回。

　　然下一刻，我看到他眼中骤然一亮。他的前方不远处，朱七抖开他的折扇，正在优哉游哉地摇。

　　然而只是一瞬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伸手一招，旁边一直站着的中年男仆走到他身旁，俯首贴向他，“馆主。”

　　我吸了口气儿，然后就听那馆主人看向朱七说：“两位请到前厅说话。”

　　武馆前院正堂内，我和朱七坐在下首，上首位置有一张轮椅，坐着这间武馆的馆主——杨佑亭。他是被刚才的男仆一路推过来的。

　　仆人上茶的间隙，我闭上眼睛，闻到他身上清晰的月桂香气，跟我袖子里发簪上的味道一样，都是属于方如月的味道，我简直可以断定，他必定是采花贼无疑。可是睁开眼，我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位姑娘找我何事？”他放下茶盏幽幽地开了口。

　　我立刻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杨馆主可否认得城东方家的小姐方如月？”

　　我看到他手上动作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用无比清晰的口吻答道：“不认得。”

　　他从头到脚给人感觉都是极冷的，但又不是冷酷，而是一种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冷漠。我有些沮丧，但并不打算放弃。想了想，我从袖中摸出银簪，伸出去，“那杨馆主可见过这根发簪？”

　　他的目光落在银簪上，停留一会儿，懒懒地说：“没见过。”

　　“但是你身上和这银簪有一样的味道。”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一怔，随即笑起来。同时笑出声的还有坐在我旁边的朱七。

　　我深深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正要发火，就听杨佑亭说：“这位姑娘说笑了，你是怎么判断我身上跟这发簪有相同味道的？”

　　朱七拿折起的扇子捅我，“好好说话。”

　　我不理他，继续说：“我能闻得出来。”话刚说完，就听到两人同时大笑。

　　朱七一边笑一边说：“你是说你的鼻子比狗还灵？”

　　我扭过头去白了他一眼，这家伙不是应该站在我这一边的吗，怎么这会儿反而跟着一起嘲笑我了。他这样，要是放在平时老早让我收拾了，不过眼下办正事要紧，懒得理他，以后再找他算账。

　　我转过去面对了杨佑亭，正色道：“我并没有说笑，你身上有她的味道，这说明你不仅认识她，还跟她关系不一般。如果你硬要否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就是那采花贼。”

　　话音刚落，他的手一颤，茶盖和茶杯磕出清脆的响声。

　　他目光闪烁，气息也乱了，“你说什么？什么采花贼？”

　　方家是大户人家，遭遇如此不幸，自然是严密封锁了消息，而官府出忌惮方家势力，也不敢将消息外漏，我是跑到衙门偷偷翻看了卷宗才知道的。

　　我自知失言，慌忙收了口。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慌忙火急地跑了进来，喘着粗气儿说道：“馆、馆主，不好了，官府，官府带人来了。”

　　我心里也是一惊，看向朱七。

　　他坦然迎着我的目光，一摊手，“保险起见，我报了官。”

　　外面响起嘈杂声音，几十个衙役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好家伙，这阵仗摆的，俨然是要对付什么难搞的大人物。

　　衙役将正堂围了个水泄不通，杨佑亭坐在正中间的轮椅上，神色坦然，倒是他身边的中年仆人显得格外激动，伸长了脖子，“你们这要是干什么？”

　　为首的衙役笑了一下，并不多做解释，一挥手，“带走！”

　　武馆里有上百名精壮弟子，眼看师父要被官府带走，都很激动。眼看着就要闯进来，就见杨佑亭伸手做了制止的动作，然后淡淡地说：“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带头的衙役也看出他行动不便，于是招来两名手下，将他推出了武馆。弟子和家仆们跟在后面，个个是咬牙切齿。

　　杨佑亭被带走了，我站在武馆门前，看见他被衙役拽起来，塞进囚车。原来他站起来是很高的，肩宽背阔是个伟岸的样子。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一次，恐怕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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