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妖篇 六

　　方夫人在女儿床边守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正是要醒未醒的时候，突然感觉额头上有温热触感，她朦朦胧胧地睁了眼，抬头向窗外望去。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空气湿漉漉地带了雾气。

　　突然，额头上有东西动了动，她目光一滞，片刻后霍地坐起身子抓住了搭在自己额上的东西。哪知视线刚一落到那只手上，她针扎似地跳了起来。

　　难以置信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她悲喜交加地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很快，有丫鬟从内院一蹦一跳飞奔出来，声音带了喜悦和兴奋，“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在正堂跟管家和两个儿子商量事情的方老爷闻声将一口茶杯扣得叮当响，对冲进来的丫鬟呵斥道：“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

　　小丫鬟本来是带着一颗兴奋的心来给大家报喜的，没想到带来好消息还会被训，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子，可是在老爷面前又不敢造次，于是放慢了节奏又将刚才的话不急不缓地说了一遍，“是小姐，她醒了。”

　　方老爷听闻此消息，先是一愣，随即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跌坐在了木椅上。

　　方如月的闺房里，还是昨天那位被方夫人赶跑的大夫，他一只手扣在方如月手腕上，另一只手来回捋着不长的山羊胡子，半响，似是下了决心似的，他放下了方如月的手，然后起身，对方老爷说：“从脉相来看，小姐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方老爷不禁急了，“大夫，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那大夫思索了片刻，艰难地又开了口：“只是小姐这病好的实在太蹊跷，昨天明明已经……”

　　“好了！”方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双手合十向上拜了拜，“这是菩萨显灵，不枉我平日吃斋念佛。”

　　方家小姐大病初愈，方老爷和方夫人几乎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派了过来，从早到晚伺候她。而方如月躺在床上，薄薄的锦被盖到胸口，她双手搭在胸前被子上，望着窗外出了神。

　　透过半掩的窗户，能看到院内往来的丫鬟和下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如今这院子里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她不禁皱起了眉头。

　　到了晚上，下人们纷纷退下了，房间里点了蜡烛，照亮了偌大的房间。原本闭着眼睛睡觉的方如月霍地睁开了眼，室内来回看了一圈之后，她掀起被子下了床。

　　她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门板去听外面动静。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夜里值更的护院在巡夜。她这次的怪病吓坏了父母，同时让自己一下子成了府里的重点保护对象。要知道在这之前，这些护院平时是很少到自己这边来的。

　　听了一会儿之后，方如月若有所思地直起腰，忽然勾起嘴角，她颇有些得意地笑了。

　　一片紫光倏地亮起又熄灭，房间里很快又恢复如常，而方如月也凭空消失了。

　　片刻之后，城东一处偏僻的小巷里，同样是紫光倏忽亮起又熄灭，紫光消失的时候，光影中现出了方如月窈窕的身影。

　　槿格颇有些得意地原地转了一圈，她对自己幻化成的这副人形非常满意。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朝思暮想的杨佑亭，她心里就忍不住兴奋不已。

　　心情好就格外有劲儿，她往前兴高采烈地向前走，可刚迈出几步，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她又害怕起来。之前都是作为旁观者，看杨佑亭和方如月如胶似漆、你侬我侬，如今她借着方如月的形象去见他，怎么想都有欺骗对方的嫌疑。

　　可是，杨佑亭是不能没有方如月的，她比谁都清楚方如月对于杨佑亭的意义，如果方如月死了，那杨佑亭肯定也活不成。就当是救他一命吧。如此一想，槿格心里的小纠结总算被撸平了。

　　从她现身的巷子到杨家武馆，几步路的距离，她却一路走得气喘吁吁。末了，停在武馆院墙外，她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之后，她纵身一跃翻过了那道不矮的围墙。

　　杨佑亭此时正坐在房内看书，作为武馆的馆主，他不仅功夫好而且学问也好，堪称文武双全。

　　门外响起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地问：“谁？”

　　没有人回答，安静了片刻之后，敲门声又响起来，“咚咚”地两下。

　　他抬头朝门的方向望了望，随即合上书本，起身去开门。

　　房外光线暗淡，人影隐没在暗处，看不真切。他盯着隐没在阴影中的脸看了片刻，突然，脑子里“轰”地一声，感觉一股鲜血涌上头顶。他带着颤音唤了对方一声：“如月？”

　　随着他带着颤音的呼唤，槿格的心跟着跳乱了，她迟钝地往前迈步，一头扎进了杨佑亭的怀里。

　　杨佑亭只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张开的双臂半天才缓缓落上她双肩。双臂渐渐收紧，他发泄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

　　以后的半年，槿格以方如月的形象做起了方家大小姐，背着所有人偷偷跟杨佑亭私会。时间一长，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方如月已经死了，如今，她就是方如月。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冬天来临的时候，杨佑亭病倒了。

　　看遍了城中大夫，却都不见好转。半月之后，杨佑亭虽然恢复了意识，却一夜之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依靠轮椅行动。

　　槿格心急如焚，遍寻名医无果，无奈之下只好损耗自己的修行来为他治病。

　　杨佑亭躺在床上，他被槿格施了法术，已经昏睡过去。槿格站在房中，双手抬于胸前。呼吸吐纳间，一颗透明珠子带着淡紫色光晕，从槿格嘴里缓缓移出，停在了杨佑亭眉宇间。

　　槿格的周身开满了紫红色花朵，淡紫色的光晕随即包围了床上的人，杨佑亭在满室的紫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眼前的情景慢慢映入他眼中，看着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睁大，直到他看到了站在窗前的槿格。

　　槿格此时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然而她竟似没有察觉，口中吐出淡紫色烟雾，一层一层将内丹裹住。

　　杨佑亭的眼睛睁到了极限，忽然身子一挺，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方如月”，她正一脸关切地俯身看着自己。

　　杨佑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将她盯得心里发慌，于是她移开视线俯身要帮他起来。

　　杨佑亭很听话地任凭她摆弄，他靠在床头，看她为自己掖被角，给自己倒茶，然后端到自己跟前。

　　他直勾勾地盯着他，却并不伸手去接。直到“方如月”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他才淡淡开了口：“你究竟是谁？”

　　槿格的身子一晃，手上的杯子险些掉下来，随即恢复镇定，她抬起头，坦荡荡地迎上他质疑的目光：“你糊涂了是不是，我还能是谁。”

　　说完，她将茶杯往前又递了递。

　　杨佑亭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他的目光追着她，声音冷淡，“你不是方如月。”

　　槿格扯起一边嘴角笑了笑，还想狡辩，却被杨佑亭拦住，“我都看到了，昨晚，我看到你吐出来的珠子，看到你……你身上开的花……”

　　“哐当”——槿格手里的茶杯翻落，摔了个粉身碎骨。

　　槿格目光呆滞地站在床边，想对他说点什么，却发现他眼里鄙夷的目光。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她低下头长出一口气，半响抬起头，说道：“佑亭，我是槿格，我是一只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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