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妖篇 七
晨光从打开的窗棂中照进来,一条明亮光束横亘在两人中间,像夜空里的一条银河。有无数闪烁尘埃起伏。
杨佑亭坐在轮椅上,目光闪烁地望向对面的人。
槿格站在阴影里,双手绞着衣角,想动又不敢动。她刚才是豁出去了,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要赌一把。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等了半天,那条横在他们之间的光线移动到了槿格跟前的时候,轮椅上的人终于开口,“如月呢?”
槿格一愣,她没想到他竟然连质疑自己的身份的心思都没有。
愤怒、悲伤、兴奋的情绪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突然很想告诉他实情:“她死了,那天在湖边凉亭见你时,她就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话说完,她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感,然而杨佑亭没有说话。
那道光线已经移到槿格面前,光线照进瞳孔,她看不清他的脸。两人之间仿佛隔了沧桑岁月,看对方都是茫然又模糊。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听到他窒息般地长吸一口气,缓缓仰起了头。
“带我去看看她。”
方如月被葬在城外那片满是木槿花树的山坡上,没有墓碑,槿格在她的坟头种了一株松柏,在满山的花树中苍翠得格外显眼。
杨佑亭坐在轮椅上,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坟墓,一动不动。
太阳在他头顶的天空中划了个弧,落到葱郁的山林中。山中渐渐起了凉气,槿格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她走过去,双手搭上轮椅扶手,刚要用力,却听前面人赫然说道:“不要动。”似乎带了怒意。
槿格松了手,走到他跟前面对了他,“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况且……”她顿了顿,犹豫着鼓起勇气看着他说:“况且你还有我。”
说后面这句时,她心里是极忐忑的,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莽撞了。然而,她等了半天,却没见轮椅上的杨佑亭有什么动静。
林间忽然起了风,槿格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乌云压顶,是个要下雨的架势。她顾不上许多,上前一边推轮椅一边向杨佑亭解释:“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轮椅上的人依然没有反应。
走在半路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幸而出来的时候带了伞,槿格赶紧撑了伞,将杨佑亭推到了路边石亭。
雨水从凉亭檐角落下,扯出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凉亭四周被围上了雨帘。槿格抖露头顶和肩上的雨水,将伞收好。一回头,就发现杨佑亭已经到了亭子边上,留给了她一个生硬的背影。
她知道他从来都不曾忘记过方月如,这一方小亭更是让她触景生情。将伞搁放在一旁,她走过去坐到旁边石凳上。
不时刮起一阵疾风,将他前方的雨水吹成雨雾,洒落到他身上,很快衣袖裤脚便湿了大片。
她想过去将他拉过来些,可脑子里有了想法身子却无法动弹,杨佑亭留给他的背影始终冷漠坚硬,让人无法靠近。
突然就懊恼起来,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可以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渐渐,悲伤的情绪又起来了,她想自己用方月如的身份跟他耳鬓厮磨了半年,那么漫长的时光,却终究抵不过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漫天雨幕,遮盖了一切声音,天地之间除了雨声再无其他。石亭内的小小世界也是沉寂无声,两个人仿佛正背对着背站在起跑线上,准备朝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
淅沥的雨声中,槿格突然听到杨佑亭开口,“既然如月已经死了,你以后还是不要幻化成她的模样了。”
槿格心中一惊,继而莫名地生了气,冲过去问他:“你……我爱变成谁你管得着吗?”
杨佑亭声音冷淡,“就算有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也不是她。”
雨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停了,杨佑亭转动了轮椅,从呆愣的槿格面前缓缓驶过,停在了出口处。下面是台阶,没有别人的帮助,他无论如何下不去。
槿格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后,将一双手放到了木质把手上。
她推着他下了台阶,沿着泥泞小路向前。
一路无语,此刻他们已然是一对陌生人。
回去之后,杨佑亭的健康状况一路急转直下。原本还可以坐在轮椅上四处走动,现在却是卧床不起。
全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只有槿格知道,他这是心病。
送走了大夫,槿格在床沿坐下。望着床上脸色苍白、昏睡不醒的人,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打发走了房里的丫鬟下人,将门窗紧闭,她走到床边缓缓弯下了腰,嘴唇贴上他额头。她目光在他脸上游走,男人浓黑的眉、深陷的眼窝和直挺的鼻梁清晰地映入她眼里。她望着他,用尽毕生柔情对他说:“佑亭,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凝神运力,室内紫光渐起。然而,就在她快将内丹吐出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虚弱却坚决,“我不需要一只妖来救。”
“可是眼下……”槿格强忍心中不满,想要继续。
杨佑亭双眼紧闭,却根本就不容她反驳,“人妖殊途,你我最好不要有什么瓜葛。”
槿格的心就在他这句话后迅速冷却,他几乎从来不曾考虑她的感受,只因自己是妖,便可抹杀两人之间一切过往。
她是一只妖,一只傲娇的妖。三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让她这样碰壁过。
胸前的手颓然垂下,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她走的决然,走的气势汹汹。她的身后,那个一直紧闭双眼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那样深沉的目光,跟我眼前这双眸子里的一模一样。杨佑亭大概是觉得那天自己伤人太深,如今讲起往事,他眼里还有掩饰不住的愧疚。
作为一只隐族,我窥探了他和槿格的过去,尽管只是通过他的口述,可是只需听他说话的口气,我便能判断出他的情感。在他们朝夕相处的那半年里,他已然爱上了那只花妖。
不管他承不承认,那都是事实。
我平时最见不得的就是杨佑亭那种自欺欺人的家伙,正想将我的结论告诉他,他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嗽不止,咳得脸红脖子粗,身体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他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加上牢里阴暗潮湿,恐怕是引发了旧疾。思及此,我赶忙将怀里的水袋解下来,让他喝了些水。
几口水下肚,咳嗽慢慢止住了,他的脸和脖子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待他呼吸稍微平稳了,我起身告辞,临走时我跟他说我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走出牢房的一刹那,眼前霍然开朗。外面阳光正好,虫鸣鸟叫,竟让我生出了重获新生的感慨。
我正在舒展四肢,准备赶回客栈找朱七商量救杨佑亭出来的办法,突然觉得那鸟叫声非比寻常。重新开启五知六识,我感应到了一只妖的召唤。只是,它来自魔界,并不是桩好接的生意。
可是,直觉告诉自己我不能拒绝,我相信我的直觉。
既然这样,那我就再冒一次险吧,乌滕那家伙每天不是忙着哄老婆就是忙着哄老婆,一定没功夫管其他闲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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