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假戏真做

　　冬日淡薄额阳光下，洛云溪扬眉浅笑，那笑容里掺杂了一抹难以言语的意味。

　　她不止清楚皇后会派人来请人，还知道在未来的几日会有大事发生。

　　而后的两天，她一直待在府中没出门，可院中经常有黑色的暗影闪现向她汇报什么，她每一次都平静应答，之后又埋首于手中之事不作理会。

　　父亲和母亲和哥哥倒是轮番来院中找过她谈过几次，询问她为何应了皇后的邀请，她只是一笑而过，用几句安慰的话搪塞过去，父母摇头叹息地离开，哥哥则气焰愤愤，不过即使如此，依旧没有阻拦她心下之意。

　　麓央十分平静，两日来也没见传出战报，所有人都猜到是刚刚回国不久的云朝稳定了朝局，往后麓央的江山社稷，也必然会与这位青年才俊紧密联系在一起。

　　洛云溪凝立在高楼之上，向着东南方向眺望，那一刻，神色哀凉而宁定。

　　杀兄弑母，狼子野心，那位被传扬地雷厉风行、手段决然的人，还是那个白衣似雪，温文尔雅的云朝哥哥吗？

　　——

　　两日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出行之期。

　　洛云溪派人与皇后通秉，没有去宫门口集合请安，而是驾车直接在城门恭候。

　　眼看着一行挂着宫牌的马车浩浩荡荡地驶来，她下了车，垂立等候。

　　行驶在最前面的马车镶金囊钻，锦帘奢华，就连帘帐的边角都镶嵌着价值连城的宝石。

　　洛云溪看了一眼，便垂下目光。

　　宫中华贵的马车不少，但在出京游乐的路上，且随行不多的情况下，启用这等极易识别身份的马车便是不妥了，皇后何等底细之人，岂会想不到这点，但既然想到了，那便是故意为之咯？

　　洛云溪轻笑，下一刻便收了神色款步行过去，欠身行礼，“云溪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清脆的声音透过帘幕传到皇后耳中，驾车的奴才也急急停了车，向洛云溪行礼，并向皇后通秉，“娘娘，是云溪小姐！”

　　车帘被一只涂着鲜红丹寇、保养得当的玉手挑起，露出一张精心妆容的面孔，正是皇后。

　　她今日头戴金凤冠，珠饰花钗的玉珠璎珞长垂，即使是在车窗的一角，依旧可以看到明黄衣料上的七凤图纹在阳光下濯濯生辉，好不耀眼！

　　“快快起身！本宫刚刚还说要派人知会你一声儿，这大冷的天就不必下车等候行礼了，冬风寒彻，还是先上车再说！”高贵风华的脸上笑意满满，丝毫没有违和感。

　　洛云溪微笑颔首，又是一礼，“多谢皇后娘娘抬爱！”

　　后面马车的一众妃嫔也不由掀开车帘打量这位极少在宫中露面的镇国公府独女，见那少女净直而立，气质卓绝，碧色的长裙逶迤曳地，系上一条软锦榴花带收着腰身，勾勒着窈窕曲线，葱白的指尖拢在清素的云白披风之上，一头青丝如流瀑一般垂下，那张精致且惊艳的小脸儿上，深邃明眸如柔柔星辰，浓密的长睫像蝶翼一般闪动。

　　众妃嫔抿了抿唇，无一无倒吸一口凉气，即使是在粉黛三千，美人如云的后宫，也是极少见到这般容貌气质的！难怪，难怪当初皇后和凤贵妃都首选了这个性格内敛，不喜出席各种场合的镇国公府小姐作为儿媳的首选，想来也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位手握兵权的父亲吧！

　　众人各怀心思，落下的帘幕，她们中有皇后的亲信，也有凤贵妃的亲信，被这样杂乱无章的带出来，自然也是皇后的意图。

　　洛云溪敛眉，她才不去考虑别人怎么想，得了皇后的准许，便回了自家马车，命冬收驾车跟在队伍的最后。

　　冬日的车厢中被铺上了一层雪绒长毯，靠在上面温暖而舒适，她就势在绒毯上一躺，吩咐春莹不要打扰，从这里道京郊的皇家园林驾车也要一个时辰，刚好可以补个小觉。

　　春莹点点头，给小姐搭了一层锦被。

　　奈何洛云溪刚刚阖眼，外面便传来一道清甜而熟悉的声音。

　　“云溪，云溪！”这声音是甯钟莹的。

　　洛云溪睁开眼，回想着刚刚下车想皇后请安时，竟也没注意丞相府的马车，难不成甯钟莹还特意去了趟皇宫，候着与皇后等人同行？

　　若真是这样可就怪了，她不拒绝皇后也就罢了，若是这般讨好，甯丞相这做父亲的，已经成了三皇子派系的主干，见女儿这般作为也不管管吗？

　　她听着声音很近，向来是两架马车并行，甯钟莹这个时候叫自己，能有什么事？

　　她清亮的眸子动了动，即刻便向春莹使了个眼色，春莹立刻了然，点了点头，掀了帘幕低声且恭敬的回话，“钟莹小姐，我家小姐昨日头晕头痛，半宿没休息，今日又起个大早，困乏得紧了，现下刚在车中睡下，钟莹小姐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奴婢将小姐唤醒吗？”

　　春莹回话向来巧妙，听起来是恭敬的问句，却早已给了肯定的答案，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家小姐睡了，不方便叙话！

　　甯钟莹听罢，脸上立刻现出关切之色，“是吗？云溪昨日便不舒服吗？可别是因为天凉入了寒气，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她歇下了，就好好歇息，照顾好你家小姐！”

　　春莹礼貌道了声谢，落下帘子，冬收驾车一避，让丞相府的马车行在前面。

　　“小姐，这甯钟莹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甯丞相不是三殿下的党羽吗？何时又与皇后交好了？”春莹满脸不解。

　　洛云溪淡笑不答，待车驾行出百米才悠悠开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什么目的，过了这一两日就能看出了！”

　　一行马车行得不紧不慢悠悠荡荡，洛云溪早已一头扎进绒毯中睡去，春莹守在她身边不时掀帘看着外面的风景，最令她担忧的还是小姐入睡前问的话，“你的金鞘鞭带在身上呢吧？”

　　面对小姐突然的询问，她一头雾水，茫然地点了点头，还没顾上问为什么这么问，自家小姐已经阖眼欲睡。

　　她叹了口气，不再出言打扰，适才她对甯钟莹说起小姐昨夜头痛不眠是假，但小姐近日来每天都在处理京中各个暗桩的回报消息，确实几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寒冬腊月，冷风簌簌，吹摇了高木隐隐有折裂的声响。

　　原本在这静谧气氛中昏昏欲睡的春莹乍然睁大眼睛，几里之外除了风声浮动，分明有人声。

　　“师兄！”春莹心口一紧，瞬间警觉起来，急急呼道，听着动静百人不止，步伐轻盈，身影鬼魅，这是？截杀？

　　“待在里面别出来！”冬收更早听闻动静，却显然比她镇定许多。

　　春莹闻言强自稳下心神，‘唰’地抽出腰间长鞭，可就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猛然想起小姐睡前的问话，一时怔然。

　　同一时间，洛云溪已睁开晶亮的双目，她对上春莹茫然的目光，手掌一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仅仅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春莹立刻沉静下来，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诡异的脚步声愈发靠近。

　　洛云溪眸中精光一闪，唇角划过一抹冷笑。

　　前方的马车骤然停住，数道黑影从四面飞窜而来，车队四周原本就有百余名护卫跟随，听闻动静齐齐抽出长刀对敌。

　　一众妃嫔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纷纷大喊着呼救。

　　刀剑出鞘的声音与呼叫声融合在一起，纷乱一片。

　　“护驾！护驾！”皇后身边翠霞姑姑的呼声更是从最前面的车驾中传出来。

　　‘哧！’有刀剑穿透皮肉的声音频繁的传出，马车剧烈晃动，冬收已经于外面几名杀手打做一团。

　　洛云溪坐着不动，目光很冷很冰，她透过帘幕的缝隙看着外面黑衣的身法，神色愈发的凝重。

　　“小姐小心！”

　　忽然，耳边传来风声呼啸，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猛然穿透了车壁刺入车厢，洛云溪急急侧身，利剑从耳边划过，竟还是带下了两丝墨发。

　　还未来得及思考，另一柄利剑从另一侧穿入，带落了她裙裾上的一颗珍珠，春莹眸色一厉，长鞭金鞘一挥，剑柄应声而断。

　　好凌厉的剑法，这架势…

　　洛云溪眸中杀意一闪，下一刻已将手臂攀向春莹的肩头，抬眼向上。

　　“走！”

　　春莹即刻读懂小姐的心思，右手在洛云溪腰间一耷，破顶而出。

　　‘轰’的巨响，车顶被春莹掌风击破，同一时间几名黑衣人同时出剑刺向车壁，剑峰一挑，桃木马车应声断裂。

　　若再晚上一步…

　　洛云溪的目光如碎冰般寒冷锋利，她下意识的望向前面马车，同样狼狈一片，幸好有大批侍卫守护，几位妃嫔尖叫着四处逃窜，衣裙撕扯，发簪落地，好不凌乱，更有甚者已经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视线再往前看，是皇后的车驾，金贵的马车也已经被利剑劈裂，而一身华贵凤袍的皇后正被数十位侍卫护送着离开，翠霞跟在身后右臂已经受了伤，皇后的凤袍上也已被染了鲜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不对，一切都不对…这群人…

　　“小姐！”这时，冬收快速将几名黑衣人解决，退回到洛云溪身边保护，与春莹一左一右将她围住。

　　“冬收，你去护送皇后离开！”洛云溪沉着面色想了想，忽然沉冷吩咐。

　　话音一落，不仅冬收一愣，蹙眉未动，就连春莹也怔了一瞬，急忙摇头道，“小姐，不可！”

　　若是从前的小姐，自是不需要人保护，可是现在…

　　自从她去渡口从骁世子离别后，身上的内息全无，丝毫探不出内力，他们虽然不会多嘴一问，但心中明白小姐武功全失已是不宣的事实，这当紧急关口，又如何能离得开人！

　　“快去！皇后有事，谁都活不了！”洛云溪来不及解释，怒声一喝已将冬收推出，“这里还有春莹！”

　　冬收一个踉跄，站稳身后，在扑来的黑衣人颈前狠狠便是一剑，眼看小姐坚定的眼神，他心下一横，对春莹道了一声‘保护好小姐’便飞身离去。

　　洛云溪望着冬收的离去的方向星眸一凛，是她想错了，她实在没有想到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后和一众后宫女子面前动土，那可是皇上的女人！果真是胆大包天。

　　思忖间，春莹长鞭一挥，又击到了两名攻来的黑影。

　　“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向后撤！”洛云溪躬身一弯，扯下绊脚的长裙，拉着春莹，极为利落的向枯木林跑。

　　“来人啊！快来人啊！”身后，皇后大声呼喊，忽然，从后面的林子中涌出数十道同是黑衣打扮的精卫，护在皇后和几位妃嫔身侧。

　　几名妃嫔早已吓傻，谁也来不及思考这数十人从何而来，又为何身着黑衣，只有洛云溪看得清楚明白。

　　“快，给本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皇后头顶的金凤冠早已歪斜的不像样子，她嘶声烈吼，声音响彻了云霄，与彼时坐在皇宫凤椅上那位高贵雍容的妇人丝毫搭不上干系。

　　人，只有在极度惊讶，极度恐惧，极度愤怒的情形下，才会如此不顾威严与形象的大声嘶吼，这位后宫之主更是如此。

　　洛云溪抬眼见默默看着这一幕，也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皇后不是在做戏，绝不是！

　　有了这数十位武功精湛的护卫抵挡，黑衣人瞬间落了下风，却依旧身形不退，向着皇后和妃嫔身侧猛攻，几位妃嫔身上都挂了彩，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叫声连连。

　　黑衣人的攻击都落在了皇后周边，反倒没人在对洛云溪下手，春莹松了一口气，手指却紧紧握着鞭鞘，一步也不敢离开。

　　原本躲在另一边的甯钟莹也被侍卫保护着推到皇后身边，她眸中同样有惊恐之色，却比不得后宫女子那么明显，她半掺半扶在皇后身边，眼眶中有盈盈的泪意，似是因惊吓而凝集的，又似乎不是！

　　她一边随着众人向后退着步子，一边用忽闪的大眼睛四处搜寻，在扫到洛云溪的方位以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来。

　　“云溪危险！快来这边！”她高声呼道，那表情要多真切有多真切，让路人看到这样姐妹情深的一幕都要飚出泪来。

　　可是，自己这边危险吗？洛云溪忽然很想笑。

　　她明明是最安全的才是！

　　无论当时是不是危险，在甯钟莹喊出那句话以后却是危险了，几名黑衣人回头，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位孤出来的少女，皇后那边有众多侍卫护着不好下手，这边却只有二个小丫头，倒是更容易些，眼下怎么也是完不成任务，多杀一人交差也是好的！

　　这样想的人自然算不得少数，几名黑衣人相互一视，交换了眼神，立刻如猛虎一般向洛云溪扑来。

　　“啊？小姐？”

　　原本护在皇后身边的冬收大叫不妙，想要脱身却被两名黑衣人缠住。

　　后到的黑衣侍卫更是不敢离开太后等人，团团将一众女子围住保护，一时竟没人赶来救援。

　　洛云溪又笑了，这一笑十分的森凉。

　　自己的近卫被去派保护皇后，皇后在这重要关头却不做声！也罢，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她从未想过指望别人脱险，在皇城帝都这宫阙重重，她行的每一步都是在生死边缘，倘若自己不能掌控生死，由得别人做主，便也活不到今日了！

　　黑衣人逼近，春莹握在鞭鞘的手心被冷汗浸湿，她的功夫应付两三个人可以，但也仅限于自保，这么多人扑来，而自家小姐又武功尽失…

　　肩头忽然被狠狠一推，她身子一歪腾地反应过来，见洛云溪已经向反方向跑开，只留下一句，“分开走！不要管我，你走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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