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攻城之战
明骁语调轻松，平湖般的眸子眨了眨。
“你？”
宁亲王审视着看儿子，一时好笑，刚说要找有威信的人前去，他便毛遂自荐，这是在声明自己可以服众吗？
“你确定自己去了军营能调出兵将？”宁亲王眸中的沉肃缓和了几分，唇边隐隐流露出几分祥慈之色。
明骁浓睫半垂掩过黠魅，傲然开口，“当然，难道还要立下军令状吗？”他语速微顿，再次抬眸却换了神色，“还是您觉得，我比不得你自小在身边带大的儿子有本事？”
一句诘问不止让宁亲王愣住，明骁自己也是微怔，话一出口，已然生出后悔的心思，但想收回却也来不及。
宁亲王抿着唇未再答话，淡薄的光影映上双鬓，现出盛年男子不该有的沧桑，他深深注视屹立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脸。
乌眉，星目，薄唇，笑如熏风，当真是继承了自己与千柔所有的优点，每一次见到他，都会想到昔年策马皇城的翩翩帝子和倚在身后艳美绝伦的异国公主，可惜…
“你是在诘问为父当年将你送走的事？”他默了半晌，沙哑开口发问。
“儿子不敢！”明骁平静抬眸，神情淡定像是拂过枯树枝桠的微风，他浅浅勾唇，依旧在笑，“昆仑山好吃好喝，又有本事学，比起乏味无趣、尔虞我诈的帝京要轻松的多，我不止一次庆幸自己逃出这座牢笼，要不是想到还要回京给您养老，我还真是乐不思蜀！”
宁亲王默言，他当然知道儿子自有远去并没有他口中所讲那般惬意，昆仑山位处北地又地形极高，每年冬天都会有弟子在山顶冻死，他离家那年还不到十岁，说来也算身娇体贵，到了那等苦寒之地，还不知是怎么熬过的。
“其实，为父当年将你送走是…”
“爹，您何时也变得这么啰嗦了，眼下战事当头，还提这些八百年前的事做什么！”
宁亲王想解释，却被明骁笑着打断，“我得赶去虎威大营调兵了，若不然仗打败了，您还要怪罪到我的头上！”
宁亲王也深知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立刻收了神色摆手，“你若是有把握能调来兵马便去吧，总归你在虎威营历练过一个月，身份也较明疏显赫，亲自前去调兵把稳些总不会错！”
明骁点点头，也懒得多说，即使父亲不让他去，他也是要去的，毕竟明子唯究竟能调集多少兵马还不曾得知，所以，虎威大营的兵力才是胜利的关键！如果让他把决定胜败的权利交到明疏手上，他总归是不安心的。
他抬步刚要离开，却听身后的宁亲王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太子熟知虎威大营的地形许分布，若是他决心逼宫，必然会在虎威大营外部也做了工夫，你路上小心些，不要中了埋伏！”
明骁回头，见宁亲王已将方才的关切神情尽数守在眼底。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明明实在关心自己，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严父的模样，他又不是傻子，又不会看不出，做出这般威严的样子也震慑不住自己，又是何苦呢！
他长眸深处精光暗敛，又重带了笑意，点了点头。
刚刚走出两步，便见一道玄衣身影闪到面前，定睛一看正是九命。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不是让你送洛云溪回府吗？”明骁也难得一见地出现了紧张神色。
“主子，云溪小姐半路听到火炮攻击的城门的声响，担心宫中出事，便调转马头直奔皇宫来寻您，可是刚到宫门口，见到明大公子领令去虎威大营调兵，云溪小姐听说了始末，对明大公子能否调来兵马的事放心不下，便随着同去了！”九命急着禀报。
“什么？你是说她跟去虎威大营了？”明骁更加紧张，眸间厉气迸射而出，“你到底是干嘛吃的，不知道那地方危险吗？为什么不拦住她？”
虎威大营现在是何等凶险之地，正如方才父亲所讲，明子唯对军营了如执掌，岂能想不到在军营外做埋伏，下功夫，洛云溪若是武功如常也好说，关键是她自那日渡口自废武功，身子一直都未能调理过来，又岂能去以身试险！
九命咽了口唾沫，有缩了缩脖子，“主子，云溪小姐决定的事，属下哪敢拦着，就算敢拦着，也拦不住啊！”
“拦不住？”明骁清肃了面孔，狠推了他一把，咬牙斥道，“她身上一丝内力都没有，你也好意思做拦不住？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急匆匆的冲出去，九命怔了怔，飞身去追却被宁亲王拦下。
“王爷…”
九命看着前方早已没影的主子，回眸可怜兮兮地看着主子他爹，今日自己真是走了霉运，不会是这王爷也要为难他吧！
“你刚刚说云溪随着疏儿去了虎威大营？”宁亲王问道。
“是啊，王爷！”九命苦着脸答话，您刚刚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干嘛还要再问一遍，生怕自己追得急不会被训斥？
“云溪生在将门，不是有些武艺傍身吗？怎么会分毫没内力？”宁亲王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九命用眼瞄着宁亲王的脸色，“王爷，这些还是等战事过后，让主子亲自给您解释吧，属下得赶紧去追人了，若不然…”
宁亲王当即点了点头，知道眼下不是逼问的时候，“嗯！你且去吧！务必保护好三人的安全！”
九命点头应下，转眼没了影。
宁亲王安静站在殿门中央，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不经意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还是自儿子回京以后，第一次见到他现出如此紧张的神色，看起来他对那洛家丫头还真是用了真心，这样也好，也好。
“王爷，各位大臣都到了！”这时，郑公公匆匆跑来回禀。
宁亲王回神，又恢复了端肃的神情，“嗯！马上将各位朝臣传去朝阳殿议事！”
——
北城门战事胶着，太子叛军不知从何处集结的人马，竟有五万人之多。
投石车、铁弓劲弩，火炮，这些重头兵器上，无一不标有‘北魏’的字眼，看着众将士眼珠冒红！
单是储君离宫逆反也就罢了，若是再算上勾结外邦，那便是百姓和士兵眼中不可饶恕的叛国重罪，每个兵将都心怀愤恨，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城外逆军也同样个个骁勇，他们显然训练有素，身手敏捷，几队人马为一组，攻城别有章法，在投石车和铁弓劲弩的掩护下，借着软甲索和云梯直上城头。
短兵相接，血溅四方。
方明全暴怒，一声令下，无数劲弩射击，点了松油的火箭万箭齐发，如蝗雨一般飞射而出，破空的刺响过后，一声声惨叫连番响起。
长弓黝黑，剑戟如雪，一抹抹暗红自城楼蔓延而下，飞箭继续，火光染红的天幕，与烽烟相接，印在黑沉的天色格外刺目。
任谁都能看出，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这一战并不轻松，不知又会持续多久。
明子擅早已换了铁甲，站在城头的最高处。
他俯视着城角的硝烟战火，眸光凝重，面色更是深沉似水。“三殿下！”京畿副将李烨风尘仆仆来报。
“可有在对方的人马中发现明子唯的踪迹！”明子擅沉声问道。
“没有！”李烨深吸一口气，如实回禀。
“没有？你那对方领兵大将时何人？”明子擅蹙眉，看着他又问，“五万兵马不可能群龙无首吧！”
“末将和方首领都不认得，不过末将看他身手奈何用兵的习惯，猜测该是北魏人！”李烨斟酌答道。
“又是北魏人！”明子擅心下一怒，抬掌对着城头墙面狠狠就是一击，微白的面色衬得眸色愈发乌黑，“好你个明子唯！平日那不安分也就罢了，今日这是想联合外邦覆了我西楚！你既生出如此歹毒之心，休怪我这做弟弟的心狠手辣！”他猛地回首，“传令下去，开城门，杀！”
——
另一边，洛云溪随着明疏带着两千御林军快马行在赶往虎威大营的路上。
山风凛冽，碎雪飘飘，两人一马当先的行在前方，一路无言。
急转过一道弯，雪势更大，地面有残雪融化的痕迹，因结了冰，马蹄踏在上面几欲打滑。
“云溪小姐，还是行慢些吧，雪大路滑，后面的士兵也快跟不上了！”明疏终于忍不住发声。
他深深注视着行在自己身侧纤瘦到不盈一握的身子，眸中有淡淡的钦佩流露而出，这么冷的天气，他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都冻得手僵脚僵，而这女子竟毫无所觉一般，一鼓作气，恨不得现在就飞到虎威大营前。
自己这份任务本就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可自从城门遇到，她便偏偏跟上来，当初天空已经飘雪，他料想这娇滴滴的大小姐定然受不了这份苦，会在半路离开队伍，谁知她竟是一马当前带领了所有人。
刚刚，自己策马行在她身侧，险些就认为自己是她的将士一般，也难怪，她继承的终是赤胆忠心，一心为国的洛家姓氏。
洛云溪这才勒住马缰，回首忘了一眼跟身后的两千骑兵，螓首回道，“好，既然大家都乏了，便在原地歇歇吧！我们从京城出发，到这里也就走了一半的路程，剩下一半是山路，雪势大，更加难行，咱们在这调整一番便不要耽搁，直接上山吧！毕竟战事以起，时间紧迫，城中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马应对！”
明疏看了她一眼，到觉得她像是对自己发号施令。
他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神情也辨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翻身跃下马，对后面的人马下达了原地休息的命令，并将马匹拴在树干上，自己盘膝坐在雪地上休息，而后便兴趣的抬眸，对着洛云溪看，他倒想知道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休息！
洛云溪揉了揉鼻子，俏面上落了飘飞的雪花，半融半化，似是罩上一层冰晶，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没注意明疏在看着她，只是望了望远方帝京方向模糊不清的烟雾，两道黛眉微不可查的蹙起。
前方战事一定如火如荼，她猜想敌方军力一定不弱，人数众多，想来多半也是墨青崖一手培养出的！
她叹了口气，父亲在边关与墨玉驰大军作战，没想到那墨青崖倒是更会能走捷径，联合太子，直捣帝京。京中的人马都被派去边塞作战，城中驻守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借助太子的声势攻城，的确是个好计策！
自己怎么也没能想到，一向软弱、不堪一击的太子会在皇后薨逝后振作起来，将阵势闹得如此浩大，果然，生在这皇城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可轻视的！
又一阵冷风席卷而来，使得洛云溪收了神色，清淡的目光掠过坐在原地的众人，自己也寻了一块儿干净的雪地，用狐裘垫着冰凉的碎雪，同众兵将一样，靠着树根坐下，猜想着明骁这么时候会在做什么。
明疏眸色动了动，注意到她有些泛红的琼鼻和微微泛紫的红唇，眉目垂下。
“云溪小姐，你冷不冷？”他禁不住开口，其实自己还真未曾见过有女子可以在雪地中席地而坐的。
洛云溪抬眸，视线从明大公子的身上掠过，淡淡回道，“还好！有劳明大公子关心了！”
她若说不冷绝对是假话，这数九寒天，山风烈烈，她策马疾驰，朔风刺寒侵骨，冻得膝盖都针扎一般的刺痛，只是战事当头，再加之自己原本便不娇气，这些也便算不得什么！
明疏起身，解了身上的墨绿色乌缎夹棉的披风递过去，“唔，披上御寒吧？”
洛云溪抬首望他，却并没有展臂去接，只是浅浅一笑，回道，“大公子不必对我格外关照，是我自己要追上来的，自然也好承担这份后果，若是连沿途这点小罪都受不得，倒不如趁早调转马头回京的好！”
明疏轻轻一笑，举着披风的手一直未曾收回，反而更递进了些，“云溪小姐生于将门，性子刚劲，让男儿都自愧不如！只是你今日追随我一同赶往虎威营，这消息定然是会传到宫中，若是这一路上染了疾，或者冻出个好歹来，不但让我与远在前线的洛将军面前愧颜，就是对我弟弟明骁来说也是没法交待的！”
洛云溪淡笑看他，明疏较之从前却有变化，“大公子过忧了，国家危难面前任何事都是小事，大公子与其忧心我会不会染疾，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在虎威大营调出兵马来，毕竟这才是大事！”
明疏温雅的笑容僵在脸颊上，他当然也知晓这任务的艰巨，短暂的垂眸过后，他收了披风坐在洛云溪对面，面色也沉寂了几分。
“任谁也想不到，太子竟会勾结北魏如此大动干戈！”他缓缓启唇，眸中阴鸷一闪，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太子庸碌，本就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现下皇后薨逝，东宫烧毁，他自知自己大势已去，便联合北魏，做这鱼死网破，拼死一搏也在预料之中！”洛云溪垂眸盯着地面薄薄的一层雪晶，极为平淡说道，“只是苦了京中百姓，还要遭受着连绵的战事之苦！”
明疏闻言，举眸直视她，忽然一笑说道，“我从前不理解明骁难般轻狂难驯的人为何会喜欢上一个京中名门大家的闺秀，今日才明白，原来云溪小姐比起京中闺秀而言，确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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