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方才我……我……”平日口若悬河的他竟然会结巴，云夜忍不住鄙视起自己。
“我不想听！”芫舞从他手中抽回衣袖，捂住双耳，“不许再跟着我！”说罢，飞奔离去。
云夜果然没再跟着，回到凤府，芫舞打了一盆水，草草洗漱了一番，躺在床上却无丝毫睡意，脑中不知为何竟出现满天星空，仿佛仍然躺在甲板上，吹着晚风看星星。
她立即晃了晃脑袋，试图甩走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她本不是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人，过了片刻，心便静了下来，左右睡不着，索性坐起来盘腿练习内功，到了三更天方重新躺下歇息。
天色微明，院中的草木尚沾着晶莹的露珠，几只燕雀敛着翅膀栖在屋檐上。
芫舞天未亮便起来练剑，练了将近一个时辰，额上微微出汗，随手用袖子抹了下额头，走出小破院，正巧厨房的于嬷嬷从旁边的□□拐出来，见到她脸色登时大变，舌头都开始打结了：“三、三小姐早。”
自从“闹鬼”事件之后，府中的下人们看到芫舞便似见了鬼一样，别说欺凌她，便是和她说句话都是战战兢兢，就连隔三岔五爱找麻烦的凤玉莹，见了她都像避洪水猛兽般逃得远远的。
今儿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日府里的丫鬟仆妇们看到她都是鼻孔朝天，今儿居然规规距距地向她请安。
芫舞眼珠子骨碌一转，起了顽皮之心，故作困惑地问道：“于嬷嬷，昨晚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姐姐在院子里飘来飘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屋里的丫鬟，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瞎逛？”
正巧身后扑棱一声，有什么东西掠过墙头，倏地蹿入草丛不见了踪影。
“鬼！有鬼啊！”于嬷嬷吓得老脸惨白，菜篮子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拔腿便跑，那速度比兔子还快。
芫舞好奇地走过去，扒开草丛，却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正欢快地吃着虫子，不由笑得前俯后仰，笑了一阵，向旁边的废园子走去，熟门熟路地跃过高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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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破云而出，街上连绵不绝的屋宇镀着金色的光辉，天地万物都似充满了勃勃生机，迎接新一日的到来。
高大的梧桐树掩映着一座青砖白瓦的小院，院中的景物依稀还是七年前的模样，往日似家般温暖欢快的地方，如今心中只剩下了敬畏。
芫舞揉了揉脸颊，欢快地叫道：“师傅，我来了。”一面走到厨房，倒腾了一阵，找到一碟素包子，填饱肚子后，走到正屋，果然见穆兰正在埋头捣药，遂径直走到竹架前，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掏了一粒药丸，扔到嘴里咽下，笑道：“师傅的十全大补丸就是……”
刚说了一半，忽然没了下文，嘴巴奇怪地一张一合，偏发不出半点声音，身子也似被人点了穴般动弹不得，不由急得满头大汗。
穆白头也未抬，不紧不慢地说：“忘了告诉你，那个罐子装的是新制成的毒/药。”
芫舞哭丧着脸，眼神哀怨，师傅，你怎么不早说！这不是存心害徒儿么？
“毒/药刚制好，正想找个人试下效果。”
芫舞泪奔。
“这个药不会致命，以你的内功一个时辰后就可以恢复行动。”
芫舞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师傅，行行好，给我一颗解药吧。
“解药还没来得及做出来。”穆白冷冰冰地说道。
芫舞崩溃。
一个时辰后，芫舞终于可以动弹，一下子瘫坐在椅上，半天缓过劲来，笑嘻嘻地道：“师傅，这药丸真是太神奇了。能不能将它做成香粉，闻一下就会中招，这样以后碰到武功比我高的人，我也不用怕他了。”
“香粉算什么，无色无香才能让人防不胜防。”穆白颇为自负地说，右手一挥，一卷画轴自宽大的袖袍中飞出，稳稳地落在芫舞身上。
芫舞身子一僵，脸上虽仍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眼中却没了任何笑意，打开画轴，愣了一下，画上的人年轻英俊，一身贵气，正是那日与殷桀同游翠微河的男子。
“他是……”
“梁国二皇子萧君焕。”
虽猜到此人身份不简单，却也未料到竟然是梁国的皇子。芫舞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当今诸国中，以晋国国力最强盛，梁国近年来海寇肆虐，烧杀抢掠十分猖狂，沿海百姓深受荼毒，梁帝派了重兵前往剿寇，又恐晋国趁虚而入，权衡之下欲与晋国结秦晋之好，将心爱的玲珑公主嫁给晋帝，此次萧君焕前来便是与晋帝商议联姻之事，而负责招待萧君焕的却是安裕王郭骜。
萧君焕若死了，最倒霉的自然是安裕王。
“师傅想让我杀了他？”
“不错。”
“他是梁国二皇子，若死在上京城，梁帝必不肯罢休，倘若引起两国开战，受苦的岂不是黎民百姓。”
“最是无情帝王家。别说是萧君焕，就算死的是梁国太子，梁帝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与晋国开战，让齐国坐收渔翁之利。”穆白冷笑一声，那张刀疤纵横的脸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芫舞双手紧握成拳，松开又握起，半晌，愁眉苦脸地说“最近练功总是心神不宁，一想到身体里藏着一只蛊虫，就觉得毛骨悚然。练功时最忌心有杂念，师傅不如现在就替我解了蛊毒，我没了后顾之忧，内功精进得更快，也能更好地替师傅做事。”
“欲速则不达。练武须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穆白声音顿了一下，接着道，“明年你的生辰，我会替你解了蛊毒，让你永无后顾之忧！”
芫舞得到想要的答案，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多谢师傅。”站起身，挥挥手向外走去，“师傅，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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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凤府，刚走到荷花池旁，却见凤玉莹从前面的凉亭出来，也不知她抽了什么风，竟然朝自己这边走来，脸上流露着那种刚刚得知某件秘辛的兴奋之色，刻薄地道：“也不知哪来的贱种，在我们凤府白吃白住了十几年，还真拿自己当凤府千金了？”
芫舞脸色一冷，双手紧握成拳，生生地克制住暴揍她一顿的冲动，微笑道：“听说中元节那天鬼门大开，很多枉死鬼都会出来找替身！府里的老嬷嬷说，那些厉鬼最喜欢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人。”她压低声音，语气阴森寒冷，仿佛就从地狱传来，“前些日子你不是被吊在树上么？我敢打赌，到了中元节阴气最盛的那刻，她一定会再来找你！”
凤玉莹面无血色，下意识地望了眼四周，声音尖利：“都是因为你，府里才会闹鬼！你和你娘一样都是丧门星，只会给府里带来厄运。幸好过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再看到……”忽想起娘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出去，忙捂住嘴。
芫舞心中一动，故意笑嘻嘻地道：“你不想见我，我还想见你呢！有个红衣姐姐每晚都在我院子里飘来飘去，我院子那么破，有什么好玩的，晚上我带她过来找你玩哦！”
凤玉莹脸色煞白，脱口道：“真巴不得你明天就嫁给伍侍郎家的那个傻儿子。丧门星配傻子，天生一对！”说罢，甩袖离去。
伍侍郎原本是名不入流的府检校，因与安裕王有姻亲关系，短短数年时间一路升迁至刑部侍郎，官居正三品。上京城人人皆知，他有个傻儿子，虽年满二十，心智却犹如三岁孩童，生活都不能自理，更遑论娶妻生子。
芫舞心中冷笑，把她嫁给伍侍郎的傻儿子，一来向安裕王表达了投靠之心，二来卖了伍侍郎一个人情，三来送走她这个碍眼的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红日西沉，天际的云层似烧着了般，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红色。地上暑气尚未退去，仍十分闷热。
芫舞却似置身于寒冬腊月，身子冷得直打颤，心中似悲似怒似伤似痛，“咔嚓”一声，手中的树枝断成两截，尖利的毛刺深深地嵌进掌心，嫣红的血缓缓滴落，不一会儿地上便积聚起一小滩暗红色的液体。
回到屋里，芫舞没有点灯，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怔怔地望着窗外苍茫的夜色，皎洁的月色映着她白皙瘦削的脸庞，显得柔弱而可怜。
娘，既然我不容于世，为何当年执意要将我生下？
娘，你可知寄人篱下有多苦多难？
娘，你可知有时候活着比死更艰难。
嘴里又苦又涩，芫舞抬手抹了一把脸，手背上染了一片水泽，在月色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从小到大，她极少流泪，可在这个漆黑的夜晚，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十多年来所受的欺凌，想到被自己敬爱的师傅胁迫充当杀手，胸中积聚已久的悲伤似山洪爆发般涌出，眼泪肆虐。
云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朦胧的月色里，少女冷冷清清地躺在床上，仿佛一株柔弱的菟丝花般惹人怜惜。
从未见过这般的她，仿佛脆弱的琉璃，一触即碎。
云夜沉默地站在月色里，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心似被针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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