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节外生枝
在宅子里唯一还能勉强称得上“宽敞”的厅堂里，护送队的主要人物正在开会。但这并不是说与会众人都坐在这个房间中，虽然蛇人采取的是宽进严出的策略，但这个“宽”也只是相对而言。混进城里这件事，对擅长幻术的雪儿等自是进出无碍，但对习惯于真刀真枪的熊人来说，就很是困难了。实际上，这间房里，现在只有三男四女七个人。
雪儿、公子粲、灵公主围坐在房间正中的圆桌旁；白鸽独自坐在靠门的角落里，低垂着头；黄莺小姐则大喇喇地半靠半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轻声哼着小调；狼猛狼烈两兄弟分别扼守门和窗两处出入口，房外的庭院里看不见人影，但与会众人都知道，那里至少埋伏着两个小队的鼠人侦察兵。
通过灵公主和其他鼠人的联系，他们能与正在山脚下扎营的熊霸熊顽等首领进行通话，那种感觉类似于雪儿和公子粲通过双璧的对话，虽然看不见彼此，但能清楚地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时，熊顽正在向这一边发问。
“圣女殿下，既然已经与苏公子会合，那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能找到机会让大部队进城吗？”
雪儿转头撇了正悠哉喝茶的黄莺一眼，好看的眉毛皱了皱：“现在恐怕还是很困难。蛇人完全控制了几个方向的城门，零敲打散地进城还有可能，大部队的话，恐怕不容易。”
“如果分散由圣女殿下和灵公主带进城呢？就像白鸽小姐这样。”熊霸的思路很明确，如果无法完成大部队集体进城的话，就化整为零，除去先期进城的鼠人侦察兵和雪儿等人，现在留在大本营里的也就是二十五六之数，如果每次能带进城3个人，那么约摸8次，也可以完成部队的转移工作了。
雪儿轻叹了一口气，不需要回头她就知道，黄莺不会有任何关注会议进展的表现，但同时她也清楚得很，会议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会逃过她的耳朵。
“分批进城所担的风险太大了，现在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主意。”言罢狠狠瞪了公子粲一眼。
雪儿现在很懊恼。黄莺小姐的出现，在外人面前，无疑是一件好事，来自碧空城的力量又多了一份，他们顺利抵达碧空的把握也就大了一分。甚至抛却个人感情的话，白鸽小姐的想法也是如此。但雪儿却知道，她是个麻烦，而且，是个巨大的麻烦。都怪该死的公子粲，捡什么东西回来不好，非把她给捡了回来！
她从来都不喜欢黄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不喜欢。虽然在老师鹤祭祀的面前，黄莺一直和其他师姐妹们一样，端庄、优雅、矜持，但雪儿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作为圣女的候选被招到碧空城大殿中，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威严慈和的鹤祭祀和他身后那一群有如仙女一般的弟子们时，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友善的，有的还带着一丝怜悯，毕竟，当时狐族刚失去公子红姑姑，而代为圣女的她还那么年幼，却要面对未来无比艰苦的修炼。
只有她，黄莺，不是。
她也在笑，笑得美丽、大方、优雅。但雪儿直觉地感受到，那里面包含着一种——兴趣，仿佛是探险家发现了新的谜题，虽然一样是高兴的，但是其中包含着一丝挑衅。
雪儿一直不明白，为何两人会在第一面就如此抵触对方，但后来她知道了——这都是为了他！多么愚蠢哪！如果早知道的话——
可是现在想什么都晚了，她和他的关系已是牢不可破，而她对自己的敌视也一样有增无减，这个看似来自同一阵营的“同伴”，却真真正正是一个“敌人”，还是一个劲敌。可是她却无法正面与这个敌人作战，她们彼此都握有对方的秘密，而两个同样聪明的女子也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保持这种貌合神离的关系。
让黄莺参与这样的机密会议是危险的，因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可能就会将她们的秘密通报给蛇人、狼人、甚至是神羽本人。但她又实在不敢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那时更不知这个放荡的恶女子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于是，雪儿只能将她随身携带。这样的状况，似乎和作为人质的狼猛狼烈有些相像，但雪儿心里一百个清楚，她宁愿相信狼猛狼烈一千一万次，也不敢在黄莺的身上冒任何一个小到微不足道的险。
“城外的情况怎么样？有可能绕过南民区向北推进吗？”雪儿问道。
“南民区的位置正是扼守住通往陵光北部的要道，而城墙的建立，更是将此条线路完全封闭。硬要绕行的话，将要翻越西北部的连绵山区，而山脉的后边，是狼人的领地，恐怕情况会比现在更加严峻。”
雪儿点点头。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神羽怎么会给她留下哪怕是一条容易前进的道路呢。
走向他，每一步都必须趟着鲜血啊！
“既然如此，我们就选用第三方案吧。”雪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下了决定。
那边的熊霸道：“嗯。看来只能如此。圣女殿下如此说，想必已经有了计划。”
“计划还谈不上。”雪儿又快速地撇了黄莺一眼，“但我的确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也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一直毫无反应的黄莺，此时却突然扭头看向雪儿，还甜甜一笑。
公子粲的眼光在两人的身上打了几个转，很是疑惑。灵公主作为沟通的媒介，不能做出任何反应，而白鸽则是将头低得更深。
只有狼猛狼烈两兄弟，在警戒的同时，耳朵也竖了一竖，显然很在意。
“根据鼠人的消息，蛇人此次派来了三位王子，其中一位战死，就是苏粲公子交手的第一个蛇人战士。而另两位蛇人王子驻扎在南民区中，一乃坐镇指挥，二来，似乎还有一些别的目的。”说到这，雪儿直直地看着黄莺，“黄莺师姐，蛇人大王子对你一直青睐有加，在这方面，你是否有什么信息可以提供呢？”
她决定了，既然护送团秘密的泄露在所难免，那怎么说也得从黄莺的嘴里撬出一样多的情报！
如她所料的，黄莺并没有推脱，想必她也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光想获得不想付出，那需要绝对的实力，而现在这个房间里，但是雪儿一个，她应付起来就很感觉吃力。虽然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的“摆设”，但面前这个俊俏的小哥儿苏粲，也不像他表面上看来的那么没心没肺。
美目环视一周，鼠人的公主显然是好手，想不到鼠族还能有这样的气象，当初倒是将他们小瞧了。那青狼的两兄弟也曾有耳闻，将门虎子，身手不俗。唯独白鸽小师妹……黄莺暗自摇头，碧空城的氛围的确是太轻松了一些，这些师姐妹们也太骄纵了点，才会让一颗好苗子变成这么脆弱的小女人，与鼠族公主这种久经磨难的同龄人相比，实在是幼稚得太多了。
如果鬼雾珠还在手里的话——黄莺暗自盘算了一下，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公子粲的身上，轻摇了摇头。目光随即转换成一种充满柔情的甜蜜，嘴角也跟着微笑起来。
真是冤家！
“是的，蛇人奉神羽的命令来此，除了追捕你们之外，还负有一个同等重要的任务。”黄莺并没有犹豫，略略思考了一下之后，檀口倾吐，甜腻的嗓音便在屋内弥漫开来，“或者说，这是一个比追捕你们更重要的任务，因为只要这个任务顺利完成，你们将再不是他的敌手，也正是因此，蛇人的两位王子都致力于优先完成那个任务。”
“有黄莺小姐在，果然顺利许多。”熊顽爽朗的粗喉咙传来欢欣的话语，“小姐可知道任务的具体内容吗？”
“很遗憾，我并不知情。”黄莺斜睨了一眼怒目而视的雪儿，耸耸肩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只知道他们是要在南民区内寻找一样东西，一样也许很古老的东西。”
“古老——”雪儿怒气消减，知道黄莺的确是不了解，而不是故意隐瞒。说起古老的东西，那么——她的眼睛一亮。
“果然如此！”
雪儿的嘴角翘了起来，心情也开始转好。
也许，公子粲这个家伙捡到的，并不完全是麻烦吧。
“熊霸队长。”雪儿心中已有定计，语声语调也沉稳了下来，“黄莺师姐提供的消息，与我之前获得的情报完全吻合。我原先的计划是，利用蛇人的这个目的，制造混乱，方便大部队穿越南民区，进入陵光大陆的北部。现在则更是必须在大部队推进的同时，破坏蛇人的计划，既是顺水推舟，也是难上加难。”
沉吟了一下，熊霸豪爽地大笑起来，虽然是通过灵公主发出的声音，但那粗犷的豪气仍然直冲屋顶。
“圣女殿下的意思老熊明白了。推开绊脚石的时候，又要让它为我所用，果然有趣！虽然有些节外生枝的嫌疑，但如果成功，那收获也是不小。老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斗志昂扬了！说说您的计划吧。”虽然豪气勃发，但熊霸并不是一个粗莽的武夫，有气势是好事，有气势的同时，能用冷静的头脑去思考，才更是一族首领所必要的素质。
在熊霸的补充修改之下，一个详细的行动计划逐渐露出的雏形。而这个过程中，公子粲依然是光听不说，白鸽仍是郁郁寡欢，倒是狼猛狼烈两兄弟兴奋无比。
黄莺则幽幽地看着众人，不发一言，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蛇人的指挥部里也是灯火通明。蛇人两位王子，神秘的“摆设”，以及其他的主要将领都满面严肃地端坐在长方形的会议桌两边，队形整齐，连神色也是如出一辙。
在这整齐划一的会议室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因子。
主位上，一个身形毫无规矩可言地岔开双腿，打横搁在扶手上，半扭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酒糟鼻子下的大嘴连连发出“啧啧”的怪声，一双浑浊的老眼上下左右四处乱瞅，一脸不满意的表情。
若是公子粲在此，恐怕要惊掉了下巴。那歪歪扭扭坐在主位上的，正是曾经陷害了他，又跟他同囚一牢，南民区看守钟塔的老头。
现在这个场面，说是风水轮流转的话，未免转得也太快了一些。本是商量计策的会议室，现在俨然就是一个大餐厅，会议桌则自然成为了餐桌，大大小小几十盘精美的菜肴用珍稀的器皿细心码放，排列在看守老头的面前，任他随意挑选取用。而两边位高权重的众位首领，则毫无吃饭的心思，全然成为餐桌上不能食用的装饰品。
“啧啧啧，花了这么久，也就只做出这种东西来吗？”老头连筷子都懒得用，直接将黑乎乎的手指插进了一盘弥漫着香气，炸得金灿灿的肉里。
抓起一块肉，胡乱塞进嘴里嚼了嚼，“扑”一口吐出整块骨头，苦着脸道：“在我们那会儿，就这玩意——就这——”老头油腻腻的指头在菜盘之间指点了几下，“都只配给仆人吃，简直就是狗食！猪食！”
听到这样侮辱性的言语，桌上的众人脸色自然不会好看，但都隐忍着不动，不说。
在这里，只有一个人面色如常，说是如常，因为从来也没人知道他的面色是什么样的。摆设平静地开口说道：“如果您所在的时代，真的如同您描述的那样，那可真是太让人向往了。”
老头点点头，赞许地看了摆设那模糊的形象一眼，想了想，又皱眉摇了摇头。
“要说起来，也许还是现在更美好一些吧。”
“不是两者都见到的话，恐怕我们很难下这个结论。”摆设仍是淡淡地说道。
“嘿嘿，你这个臭小子，你们不就是想要那件东西么，何必扯这么远呢？过去的日子，随便都能见到的话，你以为时间啊、岁月啊、历史啊，都是些什么东西？”
“您能明白是最好不过了。我们愿意如此待您，也希望您能给与相等的回报。”摆设发出一声短促的喷气声，似乎是笑了一下。
“相等的回报？”老头嗤之以鼻，“就这些，就想换我的那件东西？恐怕你们陵光的宝座都敌不上吧。不过，如果要是把宝座让给我坐，宫里的美女都来伺候我，然后用你们陛下的羽毛给我织一条披肩，再来看你们的臭脸吃这些垃圾，兴许我愿意考虑考虑。”
“东西的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也许您的宝藏的确很珍贵，我们也是因为愿意相信您，所以才给您那样的许诺。可是——这毕竟是您的一面之词，又有谁能保证呢？在这样的情况下，实在恕我们无法给您更多的许诺。”老头的话很不客气，但摆设仍是丝毫都不在意，反而有些循循善诱的味道。
“嗯。也有道理。”老头倒不固执。
“那么，您是不是愿意让我们先估量一下，您的底牌有多少价值呢？”摆设很高兴，不用应付那个让他无法招架的女人，这边的事情似乎又很顺利。
“可惜啊，可惜。我的底牌，一旦亮出来，就再也不能收回来了。不过——”
“您有别的建议吗？”
“当然，当然！”老头理所当然地点头，“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没有人会说‘不’，尤其是我，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这是什么？”公子粲歪头轻声问道。
远处的蛇人大王子也问了一句相同的话。
“这是什么？”
“哼。无知！”老头儿没好气地哼道。
此时，老头在摆设和蛇人两位王子的陪同下，来到了南民区一处民宅林立的区域。魔术般的一阵翻弄之后，在一面墙壁的后面，竟然露出了一条向下的通道，通道的阶梯全由粗粝的巨石打磨而成，并不怎么光滑，看上去——甚至有些简陋。
开始向下走的时候，几人还有轻视之心，觉得这不过是粗鄙的乡下人制造的，囤积蔬菜的地窖而已，虽然藏得很是隐秘——至少在之前的扫荡中，以蛇人的敏锐也完全没有发现。然而越走越深，众人脸上的神色便不再轻松了。简陋的石头阶梯一直向下，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两边也不再是泥土，而是清一色的巨岩。在上下左右全方位的包围中，这些简陋的岩石仿佛拥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近乎原始的，最质朴的力量。而要将这些代表力量的图腾打造成这样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通道，即使是如此简陋，也堪称神迹了。
那么——在这通道的尽头，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惊喜呢？
在一阵震撼之后，陪同老头的几人都兴奋起来。傻子都知道，这近乎奇迹的通道只不过是一条通往宝藏的泥土路而已，与他们稍后即将看到的东西相比，现在的惊奇将再也不值一顾。
这个时候，他们都再也想不起，刚才老头说的是：“带你们先去看一些杂碎，免得见到真货的时候吓爆了你们的小心肝。”
像普通人一般前行了约半个时辰，通道还是依然如故，耐心十足地向下延伸，老头也自在地迈着有些颤悠的步伐。但他的陪同者们已经失去了耐心。
“嗖”地一下，蛇人大王子一个箭步标前，单手夹起了老头儿，运气功力沿着通道飞速向下冲去，另一位王子也怪啸一声，兴奋地追了上去。只有摆设摇了摇头，也不见怎么作势，一下子消失在通达之中。
被像只猪猡一般被夹着前进的老头儿嘿嘿一笑，索性闭起了眼睛。
当蛇人的两位王子不得不放慢步伐，稍稍喘息的时候，通道终于走到了尽头。此时他们全速前冲已经又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两位王子和老头儿停在一间石室内时，一阵黑雾凝聚，摆设也云淡风轻地出现在三人身后。
石室中空空如也，一览无余，只是在室中的天花板上有一颗红色的宝石。宝石静静镶嵌在毫无缝隙的石头之中，露出石面的部分呈现出接近椭圆的形状，看样子似乎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是什么？”大王子并不是在发问，而是在感叹。
远处静静观望的公子粲感觉不到，他却是身临其境。站在宝石的下方，他只感觉到一股沛然无比的能量在涌动，灼热、狂暴。
“切，这不过就是一些边角料，当年，他偶然发现了这个矿脉，用这里的红石头建造了一座红宫殿，好看是好看了，可惜没什么用。”老头儿想了想，补充道，“嗯，用来洗澡还不错，水温很舒服。”
摆设吹了一声口哨，两位蛇人王子则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宫——殿！”
“前辈真是让人佩服。”摆设轻声说，在见识了这件“杂碎”之后，他已经自动改变了称呼，“这种宝石，能量波动可不弱啊。”
“嗤。”老头儿又是不屑地一笑，“就这——哼哼哼。”
“看来前辈的实力也是不俗啊。”
“现在老啦。”老头儿依然迈着那颤颤悠悠的步伐，走到红色宝石的正下方，伸出手，临空抚摸着悬在高处的宝石，“竟然连这点波动，也能感觉到了呢。”
摆设看得出，老头的手并不是随意地摆动，他抚摸的轮廓，的确就是宝石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的形状。
“这个，你想要么？”老头突然看着摆设，问。
摆设一愣，随即点点头。
老头儿嘴角扯出一丝笑容，苍老的手指无力地在空中一划。
“啪！”一道耀目的红光落入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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