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狐子重生

　　一丝惊惶掠过狼猛狼烈的面孔，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哥哥狼猛威严地问。

　　那两个巡逻的狼妖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张口答道：“我……我们是山南边……狼、狼牙村的。”

　　“唔。”狼猛点点头，“你们的任务是——？”

　　“我们……”刚想开口，狼耳一摇，附近地区的巡逻士兵踩着落叶的脚步声传入了耳中，那个答话的巡逻兵一愣，随即放松了紧绷的脸孔，眉头皱起。

　　打量了一下在狼族中人人敬畏的两个霸王，只见他们身上的衣铠破了好几处，鞋边裤腿则染上了斑斑泥污，仔细看还能发现衣服上不知来自何处的血渍。联系起青狼一族在熊族领地中战败的传闻，两个狼族巡逻兵仍带着些敬畏，但同时也带上了一些疑虑地问：“青狼大公子，二公子，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狼猛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狼烈则狠狠瞪起了眼：“我们兄弟的事情，也是你们管得的！只管答话！”

　　“可是——”那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上头说您二位……还在熊族叛军的手里呢，您二位这次回来是……”

　　畏惧青狼二兄弟在狼族中的凶名，两个巡逻士兵言辞闪烁，不敢直言相问。但是，他二人毕竟受命负责这块区域，要是在自己的地头上出了什么问题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这两个小狼妖也不敢随意让青狼在这里随意走动，只得硬着头皮盯着他们，等待其他同僚来相助。

　　狼猛低着头苦笑了一下。世态炎凉啊，当年自己两兄弟走在哪儿不是前呼后拥，人人敬畏。因此，自己两兄弟也历来骄狂，除了对灰狼王一族还有些顾忌，其他谁人又放在眼里。可现如今，青狼一族恐怕已在狼族中成了笑柄，他们青狼两兄弟也早已不复当年的威风了。

　　伸手拦住弟弟，狼猛仍是那样严厉道：“我们自然是从山南边过来的，有重要的情报要向灰狼王禀报。”

　　两个巡逻兵听到“灰狼王”三个字，神情一肃，瞬间立正，似乎整个人都被拔高了一些似的。下一瞬间回过神，则又是一脸的犯难：“二位公子，这件事太过重大，不是小的二人可以做主的。不如，劳烦您二位在此少待，我们哥俩报给队长定夺如何？”

　　说完，见狼猛狼烈一脸的不悦，又畏惧起来：“二位公子，小的们也就是个跑腿的，可千万不要怪罪。”

　　狼猛皱眉思索，狼烈却已经忍不住叫了起来：“队长？！你们那劳什子队长又算得了什么！连给二爷提鞋都不配，他来了又有个屁用！你小子赶紧让开，耽误的大事看你们有几条命来赔！”

　　狼烈本就粗莽暴躁，此时面对一个低级狼妖，又裹挟了往昔的嚣张跋扈，几句话吼出，那两个狼妖早就被吓得面色发白，双腿瑟瑟发抖起来。可仍是一步不退。

　　狼猛向前一步，隔开弟弟和这两个小狼妖，声音稍显缓和：“并不是我兄弟想为难与你，实在是军情重大，片刻都耽误不得。你们只管放心让路，出了什么事，都有我兄弟二人担着，与你俩无干。”

　　软硬兼施之下，料想这二人应该再无顾虑，至少这一时三刻不会再为难于他。谁知那二人只是面色更惨，却只是一言不发地跪地叩头，仍是不肯让路。

　　狼猛狼烈两双耳朵一摇，也早已听见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必这二人仍是心存疑虑，只想等同伴来援，就算有个差池也不会怪到他们二人身上。

　　这二人倒是办事稳妥，只是——狼猛心中焦急，人多起来，他们就免不得大打出手。才刚翻过长右山就闹出大阵仗，这往后的路，可怎么走下去？

　　焦急归焦急，心情的变换对形势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多时，刷刷刷，几道人影便来到他们所在的林中。四条狼影最先赶到，立时站在了那两个巡逻兵的身后，与狼猛狼烈直面对视，毫无惧色。

　　“你们来了！太好了！”两个巡逻兵见来了同伴，发着抖的双腿彻底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指着狼猛狼烈，有气无力道，“二位公子说……呃……”

　　话未说完，两个巡逻兵便被身后之人一人一掌切在颈后，倒了下去。

　　“你们可算来了。”狼猛向来人一摊手，“我们兄弟可是再没有脸继续装下去了，上哪哪碰壁，一个狼妖都不给面子，真是寒心哪。”

　　对面赶来的四个“狼妖”之一嗤嗤笑着踢了踢失去知觉的两个狼族士兵，安慰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得到一个狼族的身份了，这戏不用再演了。演了这么多遍，你们的演技还是很差。”听那甜腻的嗓音，不是黄莺又是何人。此刻她却俨然是个狼族青年士兵的模样，只是流转的目光，婉转的声线还是那么娇媚灵动，否则恐怕就是狼猛狼烈都分不出来。

　　原来，为了在狼族的领地中获得更好的掩护，他们翻过长右山之后，就瞄上了这一支巡山的小队。一来队伍的组织形式更方便他们同出同进，二来这一批人的数目正好和新的“拦截”军相合，因此，他们才想到让两位青狼兄弟吸引对方注意，他们配合下手的战术。

　　本来，黄莺的主意，是要将他们杀狼灭口的。人死了，他们那假冒的身份被拆穿的可能便又小了一分。可是雪儿和白鸽两人都不同意，最后决定只制服，不伤命。等通过狐族的精神秘术获得这些人的记忆之后，便灌下白鸽配好的秘药，让他们在山林里好好睡上十天半个月的，不妨碍他们的事就罢了。

　　黄莺小姐自然是不太满意的，但对白鸽配的药的确很有信心。想着等他们睡醒，队伍也应该已远远离开这块区域，就算被拆穿，这里的狼族鞭长莫及，也已经不打紧了，便默认了这个方案。

　　雪儿刚完成了记忆的抽取和转移，其他拦截军的成员也纷纷赶到了。他们都已借碧空三姐妹，以及狼犬的手，幻化出狼妖的样子。其中一个最为高大的，看服色便与众不同，正是熊顽队长扮演的这支狼族小队的队长。

　　熊顽拍拍两兄弟的肩，道了声辛苦。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样的苦笑中，相似的感慨便心照不宣了。几个鼠族士兵手脚利落地完成了善后工作，这一支“重生”的队伍，便迅速消失在长右山的山林之间，没入狼族的核心领地。

　　公子粲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看见雪儿的泪如泉涌，拼命向他伸出手来，可是总是差那么一点够不到彼此。

　　他看见麒麟王向他点头致意，眼中满是钦佩和赞誉。

　　他看见青离郑重地将那凤型的玉佩收在怀中，冷漠地看着他。

　　他看见十几岁模样的玉儿将手掌缓缓放在他的头顶——

　　他看见彩色的光在身周疯狂的摇曳，像是万千条五彩的匹练被人拉着一头舞动，四周有巨大的响声，但在他耳中则仿佛隔着水，听起来朦朦胧胧的。

　　接着他好像看到了妈妈，苏红的脸清秀，温柔，带着浓浓的关切，身边有一个男人，却只是一团阴影，也在注视着他。

　　最后，他看到项天晓向他叉着腰大笑：“哈哈，公子‘惨’，这下你惨透了吧！”

　　他一惊，双眼圆睁，清醒了过来。

　　面前的一切却一如梦中，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了？

　　玉儿抱着适才放在他头顶的右手手腕，面容痛苦，跪坐在青石地板上。一双眼则紧紧盯着他，目光闪动，有惊讶，有紧张，有惶恐，有欣喜。

　　青离则蜷着身体躺在祭坛另一边的角落里，似乎已不能动弹，随着一声声轻咳，血流如丝，从嘴角溢出，她的双手却紧紧抱住胸口，拼命保护着凤符玉璧。

　　“这——什么情况？”

　　公子粲摸着脑袋，那里隐隐有一点疼，一摸之下，吓得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哇哇大叫：“我的头发！我的头发焦了！我现在什么样了？什么样？”

　　公子粲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寻找，在这祭坛之上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用作镜子的东西，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刻板地躺在原地，只透出古朴和沧桑。

　　公子粲颓然坐倒在地，心里怀念起家乡来。在哪里，最不缺的就是可以用作镜子的东西了，各种穿衣镜、橱窗的玻璃、各种显示屏、银亮的金属，就算是手机也能照出清晰的人影来。

　　他沮丧地摸着显然短了不少的头发，硬硬的手感告诉他，一定被烧焦了一大块，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变成个秃子啊。可是，头发还在，只是短了点，摸到的不是头皮的话，应该还没秃吧。可是，要是发型变得很奇怪，那跟秃也没什么大差别。可千万不要那样啊，要是被项天晓看到，肯定要被她笑死，这下可真的是惨了。

　　对头发的担忧将他之前的疑虑一扫而光，反正祭坛上没有第四个人，他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青离，眯起眼睛厌恶地哼了一声，转身向玉儿走去。虽然玉儿的危险性显然高过他熟悉的青离，但对于这个女孩子，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那个，玉儿小姐，我想请问你一件事……”公子粲支支吾吾道。

　　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玉儿揉着手腕一笑：“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呢。本来你的顶心都被我制住了，一击之下你势必要立毙当场的，可是我发出的攻击似乎被什么非常庞大的力量给扛住了，并且反弹了回来，把我自己都弄伤了。反弹的力量和我本身的力量相激，引发了爆炸，把在远处的青离也掀翻在地，可真是了不得的力量。”

　　玉儿说完，见公子粲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奇怪地继续说：“虽然我和你的先人有旧，对你们狐族的各种秘术也都很熟悉。但你身上那股巨大的力量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在这样的爆炸之下，你为何还会毫发无损我更不明白，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呀。”

　　她清楚地看见，在说道“毫发无损”的时候，公子粲的神情明显一动，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感慨道：“你是九尾姐姐的转生，也许就是她的力量保护你不受到损害吧。只是，她的力量虽然高过我不少，但对付我的一击也不应该如此轻松啊，也许还有其他什么蹊跷。喂，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她发现公子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甚至有些脸红起来，而对于自己的分析似乎毫无兴趣，终于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那个……我想问……你有没有……有没有……镜、子？”公子粲搔这后脑，腆着脸问道。

　　“镜子？”玉儿一时间仍反应不过来，“你是说你用镜像之术反射了我的攻击？唔……这倒是有可能，也只有镜像之术才能这么完整地将我的攻击反弹回来。可是，以你的功力，似乎有不太可能接下我这一击……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见玉儿又要陷入沉思，公子粲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你有镜子吗？有的话，我想借用一下。”

　　玉儿抬眼，不解地问：“做什么？”

　　“我的头发好像烧焦了，我想看看现在我的发型变成什么样了。”

　　“梆！”

　　一声巨响，玉儿忍无可忍地揉着右手腕。刚才在一怒之下，她甩手给了公子粲一个爆栗，也令她受伤的右腕更是疼痛难忍。

　　“啊，痛痛痛痛。”公子粲抱着脑袋后退了好几步，愤怒地瞪着玉儿，“你干什么啊！不借就不借，干嘛打人啊！真是不讲道理。”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一边揉着，玉儿先是轻哼一声，随后便忍俊不禁地大笑了起来。

　　“有意思，你还真是有意思啊。九尾那个家伙，怎么就托生成这样了呢？本来就够不着调的了，这次大难不死，倒是更会耍嘴了。”玉儿抚着右手腕站了起来，仰天看了一眼皎皎的明月，目光一凝，低头掐算了起来。

　　一抬头，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公子粲：“狐子入世，身毁世灭。刚才那一瞬，狐子确实应该已经死了。可你……”

　　公子粲伸出手，看看自己一个零件都不少，嗤笑着：“你才死了呢。照你这么说，我要是死了，这个陵光也该没了，现在我们可都好好的呢。”

　　“前辈——”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了过来。青离扶着背后的石墙，撑着后背站了起来，“请前辈按照约定，杀了他。”

　　玉儿斜着眼瞅了她一眼，扯扯嘴角笑道：“这条小蛇还真是固执啊。”

　　“啪！”玉儿一把扣住了公子粲的手腕，他几番挣扎却都无法从她纤细的手指之间抽出来，心中又有一点后悔。

　　刚才就应该先逃跑再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女人。这下可好，又落到她们手里了。不管刚才是为什么没死，这下看来是非死不可了。唉——还真是被那个死丫头说对了，这次还真是惨透了啊。

　　却说玉儿可不知道公子粲的一肚子后悔，扯着他来到青离面前。

　　“我说小爬虫，我把人给你带到面前了，要杀，你就杀好了。”玉儿手上用劲，公子粲杀猪一样嚎了起来，捂着被捏住的手腕，眼泪汪汪地看着玉儿。冷不防被她踹到腿弯，噗通跪倒在地。

　　“这……”青离一愣，看着跪在身前疼得涕泪横流的公子粲，眉目间有一丝不忍，“还请前辈动手。”

　　“我？”玉儿笑笑，放开了公子粲的手，作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我刚才可不是没试过，可是你看——”她将右手放在青离面前晃悠着，“我为了杀他可都受了重伤了呢。现在已经是手无缚鸡之力（公子粲眼中噙着泪咬牙怒视着她，终于见识到比他自己更厚的脸皮了），你让我怎么再杀了他呢？”

　　“这……？”青离平静的面容显出一丝慌乱，看看玉儿，又看看公子粲。

　　而当她真的举起手，放在公子粲的头顶时，玉儿却也愣住了。公子粲也有些惊讶，但已经是人家案板上的肉了，惊讶也没用，他可不想做那求饶的懦夫，也不想垂死挣扎弄得自己毫无风度，索性撅起嘴，怒瞪着弄巧成拙的玉儿。

　　他知道玉儿不想真的让他死。

　　玉儿愣了一瞬，又不在乎地歪歪嘴，退到一边，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摆明了任青离处置的样子。

　　青离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毫不在乎，不插手，也没有帮助的意思，便咬着嘴唇，忍着胸口翻腾的血气，催运起功力来。

　　“喝！”青离一声大喝，手掌心冒出一道亮光，直直射入公子粲的顶心。公子粲双目一瞪，便在瞬间失去了光芒，空落落的没有一丝神采。

　　玉儿倏然转身，杏眼圆睁，仔细地凝视着每一丝变化。

　　公子粲的身体在抖动，高速的，快到肉眼难以分辨地抖动。然后——看到了！玉儿的双眼豁然瞪大，又立刻恢复了常态，嘴角向后一扯，她无声地笑了。

　　光芒渐渐暗淡下来，青离喘着粗气收回了手，嘴角涌出更多的血，显然她的伤势更加重了。随着她的手离开公子粲的头顶，他的身躯向后倾倒，一声闷响过后，公子粲直直倒在了地上。

　　青离已经难以动弹。玉儿走到公子粲身边，一探手搭上了他的腕脉。公子粲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脉搏虚无，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他死了。吗？

　　玉儿问自己。她屏息等待着，不顾青离诧异的目光，一直等待。

　　集中精神的时候，对时间的流动便不再那么清晰了。不知过了多久，玉儿双眉一挑，她搭在公子粲手腕上的手指清晰感觉到了血脉的搏动。

　　但这样的搏动过于异常，远远超过了一个常人，或者常妖可以接受的程度。那快速而有规律的变化，仿佛是机体在飞速地重组，启动各个部分的机能一般。

　　下一个瞬间，他的脉搏又突然正常了。这个转折突然得仿佛刚才摸到的紊乱只是手指间产生的幻觉，那么让人难以置信。

　　最后，公子粲的胸口有了起伏，肌肤也渐渐有了血色。最后，随着一声深深的吸气声，那双明亮的眼睁了开来，满是不服输的桀骜。

　　“我才不惨！”

　　玉儿面色不变，心中却淡淡笑了。狐子重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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