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丹穴山的传说

　　听到这句话，公子粲和雪儿顿时一惊。

　　“不要奇怪，活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们需要象族的防御能力，保障大本营的安全，更希望得到直接的人力协助，以抗衡蛊雕一族的空中打击。这么想当然没有错，但是象族不可能离开祷过山，刚才我已经和象族族长确认了这一点。”

　　对此，公子粲和雪儿毫不怀疑。虽然从象族族长居所步出的麒麟王，未必是来替他们说情的，但既然他开了口，这个事实一定已不可变更。

　　虽然如此——

　　“我们还是要去拜访一下象族族长。”雪儿谦逊有礼地答道，“对于您的关心，我们非常感谢，但有些事情，不自己去试试就永远不会知道结果，不尝试就不会有改变。况且，到了人家的家门口，怎么说也得向主人打个招呼吧。”

　　麒麟王对雪儿的反应毫不惊讶，随口补了一句：“象族不喜生人。”

　　“是。”雪儿颌首道谢，“我一个人去。表哥留在这里陪着您，想必前辈还有话想对我们说的。”

　　这次，麒麟王终于微微露出惊愕的表情，为着这个女子冰雪般的剔透玲珑心。

　　他确实有话想说，更确切地说，是有话想对公子粲一个人说，但看着这个外表俊雅，内里却丰富到连他也看不穿的男孩，麒麟王瞬间改变了主意，与其告诉他，不如让他亲眼去看，顺便，若是那个鬼精灵的女娃也能参悟一点儿，就算帮故人尽了心吧。

　　因此，当雪儿的身影从他们二人的视线里消失后，他只是对着公子粲挤挤眼，怪腔怪调地吐出两个字。

　　“表哥？”

　　……

　　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妖大眼瞪小眼的时间里，雪儿已完成了她的“拜访”，折返回来。从她的表情里，公子粲就读到了结果，有麒麟王的提示在先，两人虽然希望破灭，但也并没有太多沮丧。

　　“象族族长坚持留在这里，一个族人都不能轻易迈过山门。”雪儿开门见山地将会面的结果坦白告知，“好在他已同意守住祷过山一线，如果神羽大军犯境，同样不会让他的爪牙越过。所以，这一趟也不算太失败吧。”

　　“废话，我早就告诉你们了，还非要自己去碰个钉子，幼稚！”麒麟王仍望着静思崖，语气却蓬勃得很，“象族本就不是好勇之辈，兼且被这静思崖的守土之气代代熏染，更不愿离开了，不然为何象山无象族？”

　　“依我看，此事也未必一定不成。”公子粲一派乐天，“象族不是说要守护丹穴山吗？要是神羽真开动大军取道丹穴，我看象族还坐不坐得住。神羽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哼。”麒麟王把目光收回来，不满地哼了一声，然而却并未出言驳斥。

　　雪儿看了看两个男子，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和自己离去时并无不同。本以为在自己离去后，麒麟王会对公子粲交代一些什么的，但现在看来和原先的预想出现了差距，忍不住问道：“你们……？”

　　“丫头跟我们一起走吧。神羽老小子未必真敢来，我们倒可以先去看看。”麒麟王说完也不管两个小辈有没有跟上，自顾自地腾身飞向西方。

　　“去哪儿？”雪儿真正迷茫了。

　　公子粲左右看了看，确定周遭无人之后，才用口型向雪儿解释目的地：“丹穴山。”

　　丹穴神山，坐落在陵光城的最西边，越过天虞山后，便是分隔陵光大陆与异大陆的天堑鸿沟，那里除了万丈深渊和无边云海，只有无意识悠游寰宇的风和无尽的虚空。

　　丹穴山的威名，即使是生长在人间的公子粲也略有耳闻，传说中，那是神鸟凤凰的居所，飘渺神秘，非凡人可寻。但也仅此而已。却不想，原来传说不仅是传说，也印证了老鬼当时说的八界大陆与地球原为一体的事实。

　　今日真的有幸亲临，不知有没有机会瞥一眼那种瑰丽夺目的神鸟呢？

　　身旁的雪儿却没有这般的好兴致。

　　神山丹穴的位置，于陵光上的生灵来说，虽然物理距离不算太远，但心理距离却与人间百姓一样，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彼岸，唯一的区别只是陵光百姓确实地知道它就静静地屹立在那里。但奇怪的是，除了代代守护它的个别几个族群，从未有人想到过要近距离一睹它神秘面纱下的真实，或许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这座神山神圣不可侵犯的高贵地位。

　　本来雪儿也应该是那些虔诚信仰神山威仪的民众一员，但那一日，当惊惶奔逃的脚步打碎了神山的宁静时，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冒犯了丹穴山安宁的自己，还会有故地重游的一天。

　　是的。就是这里。是绝路，亦是起点。

　　当日在神羽的步步进逼之下，雪儿不得不以跳崖的方式了断残生，更亲眼目睹弟弟被神羽夺取内丹，失去了妖格成为一只狐兽。却不想，冰冷无情的罡风并没有带走悲痛欲绝的生命，却为本应香消玉殒的狐女刮出了一片新天地，如今更是带着异界的公子粲回到了原点。

　　领路在前的麒麟王须发飘扬，表情却是平静得很，似乎脚下的青山与别处并无不同，只顾双手轻拂，用绝世神力托起两个小辈飘浮飞越，并为他们挡开猎猎罡风，一路向山顶而去。

　　丹穴山就像是一个孤绝清高的仙女，独自伫立在这里，不仅从心理上隔绝凡俗的窥探，更用实际的手段阻挡不请自来的冒失鬼。亲身经历过风刃及体的感受，雪儿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些无形杀手的威力，丹穴山的罡风带给她的痛苦，若不是被当日那万劫不复的绝望所掩盖，毫无防备的她恐怕立刻就会痛死在空中。

　　然而此刻，当她可以轻轻松松地跟在麒麟王的身后，甚至不需要运功，便可流星般掠过当日那刻骨铭心的地点时，她却希望能走得慢一些，宁愿降落到地面，用脚一步步走到山顶，以便再看一眼小杰带她走过的路径，再访一遍那座温馨的木屋，再清醒地回忆一遍那不堪的过去，洗礼一遍自己的灵魂，驱除懦弱，摆脱昨天。

　　然而世事总不从人愿，好比此刻，跟在麒麟王这妖王身后，哪里容得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于是，雪儿只能苦笑一声，将那永生难忘的地点和不可磨灭的记忆一起，轻轻地丢在风里，随着罡风瞬间飘远。

　　麒麟王带着两人直飞到丹穴山顶，才缓缓落地。满心好奇的公子粲甫踏上实地，便不住脚地东瞧瞧，西看看，全然没有注意到麒麟王的异样。反倒是雪儿来到他的身旁，柔声问候了几句，惹来这妖王好一阵大笑。

　　“哇哈哈，老了老了，回一次家，竟弄得这样狼狈，还让个小女娃耻笑了！”

　　公子粲闻声回头，只见雪儿慌张地想解释，而麒麟王额头见汗，两手虚垂在身畔，失去里一贯的张扬的力量感，眼神里却洋溢着温暖。

　　“前辈，你家怎么是这个模样？”公子粲一边惊讶于麒麟王作为丹穴山神的身份，一边止不住地左右张望，苦着脸抱怨。

　　“哦？有何不妥？”麒麟王稍稍讶异，环顾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唔……丹穴山不该是现在这样。”

　　“呵？”麒麟王来了兴致，原地盘膝坐下，虽然仰视着公子粲，但丝毫未损他身上的无俦霸气，“你来过？它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没来过。”公子粲耸耸肩，也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坐下，严肃认真地说，“丹穴山可是一座神山，光看外面的罡风就知道它有多厉害，多了不起。”麒麟王颇受用地点着头，“可是你看看这里——”公子粲手指划过四周，“别说什么特别的建筑了，连一棵树都没有，光秃秃的，怎么能作为神山的山顶呢？”

　　麒麟王不解地一挑眉：“为什么？”

　　“还有什么为什么！”公子粲激动地摊开手，像是在教育一个不开窍的学生，“这里是神山啊，神山！神山的山顶难道不应该有辉煌宏伟的宫殿，或者是古朴苍凉的祭坛什么的吗？嗯？”

　　麒麟王本来听得很认真，却在他最后那一声征求意见的“嗯”下，爆笑起来，捶着地板直不起腰。

　　他这一锤不要紧，整座丹穴山都随着颤抖起来，咣咣咣，只差连天上飘动的云都震落到地上了。

　　“喂，注意点形象好不好。”公子粲的脸色有点发青，虽然一直都知道这位妖王不像鹤祭祀那样，端着架子做老古董，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不拘礼数，“好歹也是一代妖王，就不能稍微矜持点吗？也不怕震坏了你的老窝。”

　　麒麟王笑出了泪来，抬眼瞥着越说越放肆的公子粲，瞬间身形晃动，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公子粲制住，死死夹起他的脖子，拖到山顶的最中心。

　　“好小子，果真无知无畏啊。面对丹穴山神，也敢这么放肆！”说着脚下用力，整个人连同被夹得吐出舌头四肢乱扒的公子粲一齐消失在原地。

　　“阿粲！”雪儿急追过去，只见地面上一个黑洞洞的深坑正在慢慢收拢，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跟着一起蹿了下去，堪堪赶得及在洞口闭合之前通过。

　　顶上洞口闭合，四下一时漆黑如墨，不辨东西。雪儿还来不及确认立足之处，便觉耳边有人低语：“丫头，跟上。”随即感到一股劲风推着自己向下方飞去，速度虽快，但势头不算迅猛，未几，便见麒麟王夹着公子粲的身影在下方不远处出现，公子粲夸张地吐着舌头翻着白眼，两手乱抓两脚乱蹬，看似痛苦已极，实则背对着麒麟王的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看到雪儿追上，还朝她挤挤眼，以示无碍。

　　直到此刻，雪儿咯噔乱蹦的心才跳回了原处，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下方老少两个毫无意义的角力，偏生人家还玩得特别来劲，说不出的投契。

　　雪儿遗憾地想，若是之前公子粲没有受到老鬼的调教，那他和麒麟王将是一对多么合拍的师徒啊。

　　转念想来，若不经历老鬼那一遭，他们又怎能遇着麒麟王呢。现下虽然没有师徒的缘分，能这样相交莫逆，也是一种幸运。

　　胡思乱想中，前方二人已经停了下来，雪儿随着风劲一跃，也来到他们身旁。

　　“这里是……”

　　“粲小子不是要看神山上宏伟的宫殿和玄奥的祭坛吗？这就让你们看看，省得说我这个山神小家子气。”

　　哼哧着抱怨，麒麟王又狠狠瞪了公子粲一眼，后者正长圆了口一副惊奇的“原来你还真是个山神啊”的表情，惹得雪儿轻笑出声。

　　麒麟王没有再理睬两个小辈，而是一脸肃穆，郑重地盘膝在地，凝神运气，显然是要施展较为高深的手段。此刻公子粲亦知紧要，不敢再顽劣，便携着雪儿到稍远处坐下，屏息以待。

　　半炷香过后，麒麟王的额头突然绽出一点金光，继而渐渐拉长、突出，待那耀目金光散去后，赫然便是失而复得的麒麟角。

　　公子粲和雪儿对视，眼中均有讶色，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更多了一些好奇。究竟是什么大法力，需要麒麟王如此镇重其事地唤出妖角。莫非是要将这丹穴山倒个个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以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出乎两人的意料。头顶妖角的麒麟王双手合十，喃喃念叨了一句短语，听不甚清楚。接下来，角间亮起一颗星辰，升起没入头顶无边的黑暗，接着，似是请见一声轻微的破裂之声，左右一瞬间亮了起来。

　　本来预期中，公子粲以为会见到黑暗的屋里突然打亮日光灯的刺眼场面，适应后应该就会看到满眼金灿灿的辉煌景象，也许还会有三五头五彩凤凰绕着他们翩然翻飞。

　　然而这样的场面终究只适合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在四周起来的同时，公子粲的第一感觉是疑惑，因为突然出现的光源是那么柔和，丝毫没有因撕裂黑暗而给他带来任何不适，但疑惑并没能持续更久的时间，下一刻，公子粲的全副精神便被面前出现的唯一一样事物所吸引。

　　那是一面镜子，与老鬼那儿的东凤之镜一模一样，古奥的造型，围绕边缘刻画的扭曲文字，以及上缘最中心的纂字，无不证明着它神秘又至尊的身份。镜面中，缭绕的雾气下，正随着公子粲的意念所及变化着图像，苍翠的山峦、忙碌的人群、熟悉的帐篷，还有远处枝叶间探出的阴森城堡——正是叛军所在的大本营，陵光监狱。

　　真的是东凤之镜，怎么会在这里呢？

　　公子粲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四周，其余七个方位空空如也，只在中心区域有一个三脚呈圆形的凹坑。

　　毕竟不是老鬼那里，这里，只有一面镜子，只能照出陵光的东凤之镜。

　　确认了这一事实，公子粲立即萌生出更多的疑问，还来不及整理清楚，又被雪儿的惊呼所打断。

　　“这是……这就是那个阵法！”

　　顺着她的目光，公子粲发现了打亮这里的光源所在。四周本是一片漆黑的虚空中，蓦地亮起数百个闪着莹绿光芒的小点，几个最大最亮的固定不动，而一些比较小的亮点则像是一群群萤火虫的队伍，有序地按照一个未知的规则缓慢游动着。虽然公子粲对于阵法一道还是刚入门的初学者，但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奥妙高深的阵法，而且……还有些眼熟。

　　“不，这可不是那个阵法。”麒麟王感慨地看着环绕着他的这些亮点，朝雪儿摇了摇头，“你们所经历的那个所谓的‘锁龙大阵’，如何能与它相比。”

　　“可是，这些阵眼的位置，是一模一样的！”雪儿指着几处阵眼，非常肯定她的判断。在碧空山外一战后，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殿后的原因就是要将这精妙大阵的阵眼拆除，防止神羽再次使用它对付他们，同时也便于战后他们这一方的改造利用。因此，对于此阵的排布方式，雪儿非常熟悉，若不是时间有限，她有把握搞清楚每一个变化，但尽管如此，对于阵中几大阵眼她已通晓无碍，而一个阵法，最重要也是最标志性的，就是阵眼的排布、运转方式，其他小细节只起到陪衬作用而已。

　　这么一提，公子粲也想了起来。确实，几处阵眼的位置与当日遇袭地点一般无二，他都能清楚地回忆起在每一个地点，阵眼是如何引动天地之力给与他打击的，雪儿确实没有看错。然而麒麟王却只是摇头。

　　“喂，前辈，这里。”公子粲蹲在那围成圆形的三个凹坑边，指指，“这里，之前是放什么的？”

　　麒麟王眉毛一挑，饶有兴趣地看着公子粲，用脚尖点击着凹坑：“你是第一个到达这里不问其他，却问这个的。你觉得它应该是什么？”

　　“这个么——”公子粲用手比划了两下，“该是个鼎吧？还挺大的那种。老鬼那儿有一个，尺寸应该差不多。”

　　“嚯。”麒麟王吹了一声口哨，“你小子知道得还挺多，老鹤竟然还让你见到了东凤鼎？”

　　意味深长地感叹，却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回应，四下寻找，却发现公子粲在另外七个方位一一走过，一边低头仔细查看，一边喃喃道：“不对啊，这里怎么没有搬走的痕迹呢？这里也没有——这里也——”

　　麒麟王眼中一阵迷惘，一幕幕过去的画面从脑海里飘过。蓦地，麒麟王额头蹦出两根青筋，一下子把公子粲吸回身边，掐着他的脖子摁在地下。

　　“我知道你是老鬼的弟子，从他那里来知道了很多事情，但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这里不是‘四方幻境’，也不再是他从前的样子了！”

　　“喂，不要这么暴力好不好！我不明白啊——我以为——”感觉到麒麟王控制自己的手上力道越来越重，眼中的神色也益发狂暴，已完全听不进他的解释。这一次，公子粲真的惊慌起来，气息已经无法从被压扁的喉管里出入，窒息的感觉让头脑越来越胀，虚弱、昏沉、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却仍能清晰地听到颈骨承受不住重压发出的喀拉拉的悲鸣。感觉上和那一次老鬼的杀手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自己是否也能逃过一劫呢？

　　关键时刻，身边的雪儿突然唱起了歌，歌词模糊不明，非但没有任何攻击力，也不能为公子粲增加一些保护。但意外的，歌声缭绕之处，整个人的精神都松弛了下来，公子粲的恐惧减低了一些，麒麟王的手劲也停在了公子粲能忍受的极限上。

　　歌声不停，雪儿的额头却已见汗，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公子粲突然感到昏暗的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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