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民区攻防战
白衣如雪的圣女殿下独自站在高耸的城头上，迎着风的发丝悠然飘荡，露出精致的侧脸，可以看到清澈的明眸凝重地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敌军阵营。
这无疑是一副绝美的画面。但配上身后横七竖八躺倒在地的族民，若将之定格，气氛则变为诡异，不禁让人联想起“一将功成万骨枯”之类灰暗的句子，又或者是刚屠了城的绝代妖姬。
雪儿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气氛。然而两天来的战斗让她不得不这样做。至少，此刻站在这里，她还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告诉她这样一个温暖的事实——他们扛下了两天的攻击，并且无一员损伤。
这当然时间好事，雪儿倾尽全力接替兕爷爷的工作，带领这一群原本毫无斗争意识的妖民们奋起反抗，本就是为了能保住性命，继续生存下去。然而希望和结果之间如此完美的契合，并不仅仅由于雪儿领导有方，神羽那一方的攻击——疑点太多了。
所以，在积极对抗的同时，雪儿时时刻刻都关注着对面的敌营，想要多获得一些信息。可惜两天的战斗结束，她心中的疑问反而越结越多，一时一筹莫展。仅靠这样的远距离观战看来终究无法达到她的目的，要不要深入敌营去探一探呢？
雪儿回头望了一眼城头下酣然入睡的妖民们，心中不免有些犹豫。兕爷爷留下的防御方式，是以她为主导的，可以说，失去了她，参与防守的妖民就是有再多，也无法成事。虽然以她现时的能力，再加上紫金青龙罩的神异，小探一下敌营应该没人能留得住她，但万一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造成人员的损失，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那么，是不是该为了保住眼前的成果暂时选择保守龟缩呢？
这最安全又省时省力的方法，带着它讨喜的面孔一下子缠住了雪儿的心，正当她就此决定的时候，一张笑颜从她的脑海里闪过，瞬间便崩断了一切枷锁，让她几乎是立刻就从城头飞跃起来！
阿粲！
若是她的估计有什么差错，阿粲立刻就会陷入危机！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事！
雪儿如一道雪练般从城头飞跃而出，在巨大的月亮映照下，似乎有细碎的闪光迤逦而出，一直拖往敌阵的方向。
然而迷人的场景并没能保持多久，身在半空的雪儿发出一声恼怒的闷哼，前冲的势子一停，凌空蹬了一脚，竟又背向原路飞了回来。
眼前，月色打出了一串狰狞的剪影，鼓振着坚如钢铁的锋利羽翼，闪着寒光成群结队地向雪儿所处之地冲来。
“蛊雕群！真是好算计！”
雪儿恨恨地瞪着那一群快速逼近的空中部队，这两天来，她带领南民区族民已与他们交手十数次，掌握了一些应对之法。虽不惧怕，但亲探敌营的计划毕竟是破灭了，两害相较，活生生摆在眼前的数千条妖民的生命终究占了上风。
出击的时间这么凑巧，不免让雪儿更增疑虑。同时，她熟练地挥动食指，解除妖民们的沉睡，当他们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的已是稳稳立在城头，像是一尊女神般的圣女殿下了。
“作战准备！”
本是娇美柔和的嗓音，在两日的指挥之下已充满了飒飒英气，妖民们轰然而应，各自快速回到战斗岗位上，紧握双手，目光凝重地做好战斗准备。
蛊雕群已在南民区上空盘旋，乌黑的带毒羽箭如雪片般纷然而下，速度极快，转眼便来到屋宇之上，下一刻便要扎入妖民们的肉体，造成大量悲惨的伤亡。
而雪儿的号令也恰在这一刻响起。
“开始！”
所有的族民眼中毫无畏惧，提起一口气，张开嘴大喝一声——
喝第二声——
第三声——
……
吼喝之声不断响起，杂乱但偏又遵循着一个奇异的节奏，雪儿站在墙头配合着每一个音节，吟唱起无人能懂的歌谣。
儿戏般的防御方法，却获得奇效。
一簇簇的人群背后，新筑的城墙上纷纷亮起光芒，映照出一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刻在城壁上显示着它独有的力量。以雪儿所踏之处为核心，整个南民区城头范围竟被星星点点的闪亮字符勾画成一只引吭高歌的凤凰！
随着凤之字图腾的出现，一股无可比拟的热力也随之冲天而起，不但将从天而降的羽箭掀飞，更撵着那群罪恶的蛊雕四处逃窜。胜负在接触的第一时刻便已分晓。
这——就是兕爷爷留下的防御之道：言灵歌！
早在南民区建筑城墙之初，老兕便放弃了他千万年来秉持的低调原则，毅然站到了台前，指导妖民们用一种特殊的方法重新铸造。为了使自己的命令被忠实执行，他甚至违背自己的信念，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用上了言灵之术。
个人魅力和法术手段双重作用之下，城墙以不可思议的高速完成了。随后，老兕亲自登上城头，将高耸城墙之内的地方仔仔细细琢磨了一遍，这一遍非同小可，直用去五天的时间。
第六天清晨，妖民们便发现城内不少地方，一夜之间多出了几个奇怪的符号，有的在地上，有的在墙上，登高一看，屋顶上也零星出现了几个，看着像是字，但偏生最有学识的老妖也认它不出，更别说其他没有接受过教育的普通妖民了。
凭空生出字的异事在族民中掀起了一些小波澜，与此同时，老兕的突然消失则更让人心头惴惴，不知道是不是哪个顽劣的孩子胡乱刻字，弄坏了新造的城墙，把老爷子给气走了。
字的出现和人的消失，确实是有关联的，但却不是他们猜测的这样。这些神秘的符号，正是老兕在五天的地脉查勘过后亲自选址，亲手刻画而成。
如同静思崖的那个硕大“静”字一般，这里的每一个字，也都拥有自己神秘的力量。老兕的功力与那壮烈牺牲的族长尚不在一个档次，因此无法使用一个字完成他要达到的目标，只好利用阵法之道，配合言灵之术，以收奇效。
这也就是雪儿第一晚到达时所发现的特别之处。作为言灵之道现存唯一的继承人，她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些古奥但亲切的字符，只不过一时间还不理解它们将如何运用。直到她以“演习”为名将所有的妖民聚合在一起，亲眼看过老兕教授的“防御之道”后，才恍然。
这些字落脚的地点，暗合着阵法之道，虽并非是狐族常见的防御阵法，但其理想通，雪儿一看便明。而妖族人众，则三五成群，各自聚集在一个字前，分批次齐声吼喝这个他们并不认识的字，而阵心之人则踏足在城头顶上的那个“心”字上，吟唱祈祷安全的言灵歌，便能从这数百人的吼喝声中获取足够的言灵，在南民区的城头上结下一张防御网，保护城内之人的安全。
从未主持过言灵阵法，雪儿的心里不是没有顾虑。然而踏足在那个心字上，却有一种奇异的温馨、亲切感觉，仿佛这个阵法的主持之位全然是为她而打造一般，且实战的情况也丝毫没有让她失望。兕爷爷留下的这套防御之术，证明是最适合这些不懂的杀戮的平民的方法，最初还因配合上的问题有过一些漏洞，但那些穿过防御网的羽箭，在雪儿的飞掠拦截之下，丝毫都未伤到城内，同时所有努力吼喝的妖民，也可亲眼看看美丽圣洁的圣女殿下翩若惊鸿的身姿，大饱眼福。
只有一个问题，是雪儿从最初就觉得疑惑的，也是她今日决定赴敌营一探的原因。
南民区的防守，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重在两条山脉相错的山口以及空中两部分。兕爷爷的言灵阵法将来自天空的威胁解决，使凶悍的蛊雕队顿失其利。但这样的布置却留下了一个最大的漏洞——那赫然耸立在敌人眼前的南民区北城门！
不管是从战略上还是战术上，城门都是迎敌的首当其冲。蛊雕和狼族的组合军队，地空联合，睥睨四方，为何兕爷爷在布置战术的时候放任城门空虚，不加考虑呢？狼族地面部队攻来的时候，难道要让身为圣女的自己大开杀戒吗？不，兕爷爷是绝不会这么做的，以他的老辣，也绝不可能遗忘或疏漏。
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着实让人难以理解。诚然，南民区的妖民是不善战斗的，全身心投入言灵阵法的他们，更无余力支持两线作战，那么为何最初不将北城门也铸成坚固的石墙，反倒特开一门呢？即使考虑到南民区北入通衢，也大可在眼前的战事结束后重新推倒重建，怎样也比自暴一短来得稳妥。
更可疑的是，神羽一方大军压境，在两日的连番袭击中，竟无一次针对北城门的攻击！
而蛊雕队的空隙也总是使用相同的套路，来势汹汹地投下密密羽箭，也不管是否有效，只是在高空盘旋，从不冒险低飞。一两次的接触之后，明知这样的策略对于南民区现时的防守是无法奏效的，仍未见战术转变的迹象。过于保守的作风，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想到这一点，雪儿开始仔细判别头顶蛊雕的攻击强度。兕爷爷留下的这个防御阵法固然是以她为阵心，需要她来调动各方的能量，将防御罩完整化，然而为防主帅可能发生的缺阵状况，也有一种针对她狐族身份的替代方案。
若是在前几天，雪儿还不敢这样做，但是经过两天的联合迎敌，南民区的妖民们已经能够非常默契地配合完成阵法大部分的操作，剩下的，只需要她在原地留下一个幻象，继续吟唱言灵歌即可。
当然，这种做法仍需要冒一定的风险。留下的幻象只会按照雪儿的指示，将言灵歌从头唱到尾，无法应对突发状况，更无法像她前一日所做的那样，飞身为妖民们挡下穿过防御阵法的羽箭，即使城下的妖民全军覆没，幻象也只会继续孤独的吟唱。然而，有了两天的实战经验，雪儿认为妖民们此时此刻的防御能力已足够对付蛊雕的袭击，就算遗漏下一两支羽箭，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情况。
她必须要去敌营一探究竟，为了公子粲的安危，就算冒一点儿险也是值得的！
主意已定，雪儿挥手间进入隐身状态，在同一时刻布下幻象，代替自己继续吟唱。眨眼间便完成了一切布置，速度之快，骗过了所有的妖民，大家仍是满怀信心地望着她的幻影，忠实地完成着各自被分配的任务。
确认言灵阵法的运行一切如常，丝毫没有因为阵心的转换而发生波动，隐身在城头的雪儿满意点头，无声无息地原地飞跃而起，向城外敌军阵营扑去。
“哗！”
就在她无影无形的身体离开城头的一瞬，所有盘旋上空的蛊雕同一时间眼放红光，最靠近她的那一组像是嗅着气味而来的狗，闪电般扑了过来。
面对毫无灵智的蛊雕，雪儿自是无惧，然而，在这一组冲向雪儿的同时，另一组蛊雕竟然毫不思索地撞向城头，冲着雪儿的幻影扑击而去。
不好！
雪儿虚空一抓，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宝剑，紫光闪过，两头蛊雕从中齐齐断开，跌落城外。雪儿紧握着公子粲赠与的紫青双剑中的紫剑，借着势头向后飞退，挥剑刺向那袭击幻影的一组蛊雕。
她本人虽然不将蛊雕放在眼里，但那幻影又如何能应付得了蛊雕自杀式的袭击。没有她本人的法力支持，言灵阵法只能应付蛊雕的羽箭之威，一旦被那一族妖物撞实，唯一的结果就是阵法碎裂，幻象破灭。
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且不说再组阵法的时间差里会有多少伤亡，单单是她的幻象在众目睽睽之下破灭这个结果，带给南民区妖民们的打击就将是毁灭性的。他们不知道幻象和本人的差别，心目中的守护女神在眼前被撕碎，信仰和希望也都将随之化为碎片，更遑论再组阵法防御了！
焦急之下，雪儿唤出天狐真身，五道天狐炮追着剑气衔尾而去，后发先至，一举击退了那一组蛊雕，保得阵法不失。
一个照面的时间里，蛊雕队便伤亡惨重，摄于雪儿之威，他们亦不敢太过逼迫，再次升入高空，进行不痛不痒的远距离羽箭攻击。
雪儿回到城头，修补了几处言灵阵法的缺漏之处，并向城下的妖民们布下增强防御的法术，再次尝试突破。
然而似乎是得到了神羽的神秘教导，不管雪儿再怎么隐匿身形、隐藏气息，只要她一离开城头的范围，蛊雕们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立即采取狠辣的攻击手段，逼得她不敢寸离。
而一旦雪儿大开杀戒，蛊雕们便谨慎地升空，躲开她的攻击范围，如此往复。虽然蛊雕的数量在慢慢减少，但雪儿终究被留在了城头。
而在这期间，狼族的军队始终没有攻过来！为什么还没有攻过来！
越想越是疑虑，雪儿在吟唱的间隙将目光投向敌营，密布的营帐之间，可以清晰地看到狼族士兵来回奔跑，紧张备战的情形，小股的狼族部队已经在营帐之前汇集、列阵，似乎全无异常之处。
不！不对！在又一次看到一只青狼士兵汇入队伍的时候，雪儿脑中警讯大作，产生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由于狼猛狼烈两兄弟的关系，雪儿对于青狼妖的印象已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因此，在大批的灰狼妖中偶然见到这一只青狼，下意识的就记住了他。这是一只年幼的青狼妖，要是放在往常，才是刚刚入伍的年纪，却不想已被派往最前方，大概是紧张所致，前两次集合时，他都在队伍不远处绊倒。也就是因为如此，雪儿才判断狼族已全军出动，正是内部空虚之时。
根据雪儿的情报，公子粲采取奇袭战略，带领大部分叛军骨干急行军，想趁此机会一举端掉狼族的老窝。这本是相当巧妙的战略，更充分利用了公子粲特有的心网之术，只要雪儿能将这支大军再多拖两天，不——只要再多一天，以公子粲之能，想必就能及时打通北上的通路，为重返陵光城做好准备了。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雪儿却看到了那只青狼妖。仍是那副青葱的形貌，走起路来脚步虚浮，不仅修为不足还显露出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最重要的是——他又在队伍的前方绊倒了！
这是不合理的。就算是再无能的士兵，尚未交战，接连在出发之前恐惧到摔倒，都是异常现象，并且，他摔倒的动作、方式、时机、甚至是地点，全都一模一样！如果说这是他为了避战而采取的演技，那么，不仅是他，就连队伍中每个人看到这一幕的表情也都一模一样。
是幻象！对面的狼族营帐、狼族士兵、摔倒的青狼和他所有的同僚，都是幻象！她这个幻术大师竟然被幻术欺骗了！
惊讶、蔑视、嗤笑、嘲讽——围观摔倒青狼的一张张脸上，耻笑的表情竟像是针对雪儿而发，所有的狼妖似乎都在嘲笑她这个自作聪明的圣女，以为拖住了对方，却全然只是被对方拖住而已！
怒极的雪儿忘记了第一时间通过心网通知深入狼穴的公子粲，握着紫剑，冲天而起，杀向那些绊住她脚步的蛊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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