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24章

　　酒酿泉位于杏花村的西南，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小幻境，凡人看不见，更进不去，入口处有结界，雾气缭绕。

　　与结界相连的，是一座小石桥。

　　白眉背着容烟，缓缓走上石桥，刚一穿过结界，便有一团毛茸茸的白影猝不及防冲来，恰好撞在他的脚踝处，发出“哎哟”一声叫唤。

　　他垂下眸，定定望去，原来是一只白兔。

　　幻境中的白兔也成了精，抬眸来，瞪着红眼睛望着他。

　　“看什么看？”青年一挑眉，淡淡道。

　　“你……你是什么人？！”白兔精鼓起勇气，细着嗓子斥道：“擅、擅闯结界，好大的胆子……”话音未落，便被他拎起了两只耳朵。

　　“放、放手！”白兔扑腾着小短腿，在半空中挣扎着，“恶、恶霸！妖、妖怪！”

　　伏在他背上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劳烦问一句，”他饶有趣味地望着它，“酒酿泉是往这个方向走吗？”

　　“你要去那里做什么？”白兔不再挣扎，歪着头道：“那可是仙气之地，万万不可玷污。”

　　“我们都是下凡的仙人。”他从容淡定地道：“只是我娘子受了伤，听人说酒酿泉是个好地方，所以要去那里养养伤。”

　　“谁是你娘子！”她低低嗔了一句，脸颊微红。

　　他唇角微扬。

　　可白兔没有听到，只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青年，虽然它修为低下，看不透他的真身，但见他身姿颀长，英俊不凡，而他背上的娘子生得更是清秀绝美，眉眼温柔，似乎确实与那些妖魔鬼怪有所不同，最终还是犹豫着相信了。

　　半晌，它哼了一声，抬起短腿指了指，“穿过树林，便是酒酿泉了。”顿了顿，又哼了一声，“旁边还有个歇息的烟湖小院。”

　　“多谢。”他微微一笑，将它放回地上。

　　白兔装腔作势冲他呲了呲兔牙，转身往林中一跃，便消失了。

　　进了树林，周遭霎时寂静下来，缭绕的白雾散去，林子茂密阴翳。天尚未明，薄薄的晨曦透过碎叶缝隙落下来，柔和而干净。

　　她伏在他的肩上，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微微一怔，片刻后，笑道：“你觉得呢？”

　　“在想哪里有凤凰心头血可以解寒花千毒？”她想了想，未等他回答，又轻声道：“其实……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去菩提山，去了菩提山，就要见菩提山主，那必然会惊动仙界了，可我不想回仙界去。”

　　他的声音中像是含了淡淡的笑意：“你不回仙界，可九重天允许吗？我听说一个人的天命与劫数都是注定的，若是你的劫数到了，一道天雷劈下来，非要你渡劫成仙，那你怎么办？”

　　她静默了一瞬，“能逃吗？”

　　他笑出声：“听说天雷会追着你打，逃不了。”

　　她拧了他一把，微蹙了眉：“我说真的。”

　　“你放心，”他轻轻一笑，温柔道：“等到了那天，我陪着你渡劫，天雷若要劈你，也得先劈我。”

　　“我不要你陪着我，”她闭上眼，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肩上，“我只要我们两个都好好的。”

　　他一时没有言语，有些沉默。

　　她也没有说话。

　　四周静悄悄的，树叶沙沙作响，走了一阵，白眉突然眸色一沉，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她睁开眼。

　　他没有言语，眼光往后一瞥，隐约有两个魅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树林间。

　　她似乎也感觉到些许不妥，搂紧了他的脖颈，低声问道：“有人？”

　　“没有，是我想多了。”隔了半晌，他才安慰道：“这里是幻境，凡人进不来，不过是一些成精的花花草草罢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中却暗含担忧。

　　穿过树林，豁然开朗，四只石鱼口吐热泉水，咕噜噜往身下的池子中流淌着温泉水，蒸气腾腾，白雾缭绕，天光破晓，一轮朝日映照在温泉之上，耀眼而刺目。

　　酒香四溢，温泉水呈淡淡的乳白色。

　　“这里的泉水是酒酿成的，性质极热，或许能替你疏散寒毒。”他轻轻将她放下来，俯身用手试了试水温，正好。

　　她垂着眸，没有言语。

　　他瞥了她一眼，抬眸四处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温泉池侧一座假山上，“我在假山后面等你。”

　　她仍是没有言语，垂着头只能看见白皙玉样的脖颈。

　　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了，容烟才缓缓抬起眸来，走到温泉池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才将鞋袜一点点脱去了。

　　·

　　青年坐在假山后，一边听着潺潺的水声，一边闭目养神。酒香浓郁，仿佛闻一闻便能醉了似的，一抬眸，看见波光粼粼的水倒映在天上，在朝日的光芒中荡漾。

　　他不禁想起昨夜师父祁明王的话。

　　三个月后，便是她的渡劫期。

　　她是注定要成仙的人，九重天怎么可能允许她留在凡间？更何况，他也需要她飞升成仙，然后再取她的灵血……

　　心抽地一疼，他皱起眉，尽力将翻涌在思绪压在心底，不愿再去想。

　　忽然听见她唤了一声：“白眉。”那声音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儿。

　　“怎么了？”他心一沉，迅速起身走出去。

　　她连忙慌张道：“等……等一下！我不是叫你出来……”话音未落，又住了口。

　　可他已经立在温泉池边了。

　　她跪坐在温泉池边，脱了鞋袜，那双玉足玲珑小巧，拔了绾发的簪子，乌发如瀑般垂落下来，可偏偏这个时候，她才发觉，十指都被缠满了白绫，根本无法解开束腰带的结。

　　青年怔了怔，目光深沉地望了她一瞬，别过脸去，喉头微微一动，隔了半晌，才低声道：“要我帮你吗？”

　　她的脸颊腾起一片灼热，纠结很久，才咬着唇，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走过来，跪下身，刚要伸出手，却听得她忽然道：“等一下。”

　　“嗯？”

　　“你……”她的目光忽闪着，不敢看他，只垂眸低低道：“你闭上眼吧。”

　　“我闭上眼，我怎么看得见？”他一挑眉，却撞上她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与平日的清冷不同，竟有一丝窘迫与难堪。心软了，他认命地闭上眼，将手伸出来递给她，“好，我闭上眼，你告诉我解哪里。”

　　她的心略略安定。牵着他的双手，摸到那个腰带结，他修长的手轻而易举解开了，随后是中衣的结，再是里衣……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细腻而白皙的肌肤，感觉到她微一瑟缩。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周遭那么静，唯有水流潺潺声。

　　“好了。”她忽然开口，按住他的手，叮嘱道：“你别睁开眼，一会儿我让你睁开眼，你才能睁开眼。”

　　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看。”

　　身边听见窸窣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微风拂过，有淡淡的婆罗花香。过了许久，隔着朦胧的水雾，终于听见她轻轻道：“你可以睁开眼了。”

　　他闻言，缓缓睁开眼，面前的衣物已叠得整整齐齐，下意识转头往温泉池中望去，却看不见她，只隐隐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回假山后，倚着青石壁，良久，才低声问道：“阿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中寒花千毒？”

　　那边安静一瞬，听见她道：“我只记得……是喝了姽婳的酒以后，就常常有这样的感觉了。”

　　他沉默了。

　　“你认识姽婳吗？”容烟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倦意：“我看姽婳的意思……她从前是认得你的。”

　　周围寂静了很久，他没有回答，目光往旁一瞥，隐约看见两个魅影掠过。

　　“我曾听说大荒之南有梧桐山，山中有凤凰，”半晌，他才沉沉开口道：“我可以去梧桐山寻凤凰心头血回来做解药。”

　　“凤凰是九天瑞鸟，”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像是困意袭来，“你要取凤凰心头血，便要杀凤凰，那岂不是又要惹怒仙界了？”微微一顿，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用为我这样，只要能够续命，我也就……可以了……”

　　“无所谓，”他闭上眼，淡淡道：“遇神杀神，佛挡杀佛，魔来斩魔，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只要你好好的。”

　　温泉池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阿烟？”过了一阵，他唤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他心一沉，起身，走出假山，站在温泉池边上，“阿烟？”

　　然而，依然没有人回答。

　　他沿着温泉池边上走了一圈，在朦胧的酒香水雾中，终于看到了她。

　　容烟伏在池边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苍白的脸颊被氤氲的热气蒸得泛红，十指的指尖缠着白绫，没有碰到水。

　　她的手臂白皙光洁，水露顺着她的脊背流下去，乌发流淌，似绸缎般。

　　他微微一叹，看样子这酒酿泉的酒还是有几分醉人的。但如今怎么办？不能让她继续这样泡下去，迟早会昏过去。

　　青年立在池边，略一思索，手一扬，幻化出一件宽大的纯白外袍来，他俯下身，在将她从温泉水中拽出来的瞬间，外袍罩下来，将她整个儿包裹在其中，随后打横了抱起她，往不远处的烟湖小院走去。

　　她温软的身体在他怀中，淡淡的花香飘来，抱起她时，手指滑过她的肌肤，那般细腻光滑，余温尚留存在指尖，心口竟有些不受控制地怦怦跳。

　　他忍不住垂眸看了她一眼，她闭着眼，脸色微红，很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宽大的外袍往下一滑，露出些许白里透红的肌肤。

　　他微蹙眉，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替她将外袍掩好。经过池边，顺手捞起她先前叠好的那些衣裳。

　　抱着她进了烟湖小院，穿过月洞门，有一处屋子，里面一张床榻干干净净。他俯身将她轻轻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再将那些衣裳放在她的枕边。

　　她在梦中呢喃了什么，他微微抬手，替她撩开鬓边的散发，挽到耳后。

　　“要么主动离开她，要么让她忘却你。”祁明王的话突然在耳畔响起。

　　他沉默地在她榻边坐了许久，回过头来，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睡颜，复杂难言的思绪在眸中一闪而过。心微微抽痛一瞬，他闭上眼，慢慢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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