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易东成从楼梯上一步一步跺下去，心里乱糟糟的。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失落或是难过，还是酸涩，总之好像都是有的，她也明白顾西就话中的意义，只是突然之间不能接受而已。
她也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性格，坦然的面对人世间的风风雨雨不好吗。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她沿着楼梯慢慢的蹒跚的下楼，完全没有注意到顾西就趴在教室的窗口，时不时的往外看去。
“关窗户啊，冷死了。”苟晞抱怨，伸手就去推窗户。
顾西就把他的手打掉了，一脸冷色，“冷就多穿衣服。”
“你看什么呢？咦，今天东成妹子怎么没来找你？”
他坐下来，用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翻着书，“我伤好了。”
“明明就是你们被请去喝茶了，全年级的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好吗。”苟晞露出一副很懂的表情，“所以你们就恩断义绝了？”
“算是吧。”他无意识的把手放到嘴边，然后又僵硬的放下。
“没所谓啦，反正我有东成妹子的微信，嘿嘿，想找她说说话还是so easy的。”
“你什么时候加的？”
“你管我呢，对了，你都跟东成妹子一刀两断了，微信删了吗？以后有事漂流瓶见咯。”
“你管我呢。”
苟晞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哇天上有幽灵在飘啊飘，是神马呢，是你的脸啊。”
易东成刚出校门口，就接到了沈斯的电话。
“吃了没？”
“没有啊。”易东成有些意外，“我刚出学校门口。”
“那你陪我吃个饭吧，心情不好。”
她放下手机，看着长街灯火通明，初冬薄雾变得浓重起来，不由的长长叹一口气。
怎么谁心情都不好啊，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没理由那么多烦恼的事情，真是矫情。
“老板要五两韭菜肉，二两酸菜肉还有两份猪蹄。”沈斯把菜单递给易东成，“你呢？”
易东成瞪着沈斯，“沈哥你是猪吗？吃那么多吗？”
“我已经很节制了，帮你省钱。”
“为什么要我请客啊，这波什么节奏？”
沈斯大大方方的表示，“我穷啊，穷的身无分文，待会麻烦你打车把我送回家啊，对了再打包三两韭菜猪肉，明早当早饭。”
“谁信啊，你搞代购赚疯了好吗。”
他扑哧一笑，然后面露嘲弄的神色，“你知道我爸吧，我跟他闹翻了，现在真一分钱都没了。”他拍着桌子，“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喂喂喂，不准喝。”
“我刚到家就听见我爸说要给小三的孩子上户口，我妈哭的跟个泪人一样，我一时没忍住跟我妈说，跟那渣男离婚吧，我也攒了一点钱等我毕业就出国，结果呵呵，我妈死活不离婚，我爸叫秘书查了我所有□□直接全冻结了。”
易东成一拍桌子，“老板给他拿两瓶啤酒。”
沈斯苦笑一声，“他说我跟他斗还早呢，现在翅膀硬了以后还不是要跪下来求他给我钱，我就笑道说以后再拿你一分钱我亲爹出门两百码。”
易东成把啤酒推给沈斯，“你这flag真是别具一格，你爸没揍死你吗？”
“我比他高，他早就打不动我了，要不是我妈，我真想把这个人渣揍死了。”他直接就着啤酒瓶喝了几口，“结果我妈还骂我不孝狼心狗肺，我真是内心日了狗了了。”
他低下头，悄悄的把眼角的湿意给抹去了。
易东成半天没说话，连饺子端上来都没动筷子。
沈斯夹了一个饺子给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她急急的道，“我刚才算了一下，我这里还有些压岁钱，都在□□里面，也不多但是总是能救急的，你如果需要跟我说。”
那双紧张带着些许怜悯的眼眸在昏暗的橘色灯光中，闪亮亮的，是他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了。
他伸出手臂，拍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我再穷也不能要女人钱。”
“可你是阿爸的崽啊？怕什么。”
“……”
最后喝了七瓶啤酒，易东成结完账回来时候发现沈斯坐在凳子上，两眼发直已经有点醉意了。
“沈哥，回家吗？”
“不回。”
“那你去哪里？”
“去爷爷家。”
易东成叹气，“爷爷前年就走了，你忘了吗？”
“他走去哪里了？我不管，我要去爷爷家。”他瞪着眼睛看着易东成，毫不示弱，“让我爷爷揍我爸，子不教父之过。”
餐馆不大，来来往往人都盯着沈斯，易东成只好把他拉起来，“好好好，那我们打车去。”
沈斯这才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往门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唱歌。
“如果真的我有一双翅膀，二双翅膀，随时出发，偷偷出发，我一定带我妈走。”
算了，不跟这种醉鬼计较了，易东成这么想，拨通了易东唯的电话。
待把沈斯安顿在酒店里，这位刚学会大人喝酒的小男生，躺下去就抱着枕头呼呼大睡起来，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哥，要不要吃饺子？”易东成把打包盒捧过去，“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这货可怜了，烦死了，为了惩罚他，没收他的早饭。”
易东唯一脸黑人问号，“不是，现在不是讨论饺子的时候，这家伙怎么了？失恋了吗？”
“才不是呢，家庭问题。”
沈斯家的破事易东唯也有所耳闻，“虽然背后议论长辈不太好，但是他爹真是个渣男。”
“可不是。”易东成点点头，“有他爹做反面教材，我觉得沈哥一定能成长为一个绝世好男人的，这么一想，好嫉妒将来的沈夫人啊。”
易东唯只能翻白眼。
忽然易东唯摸摸她的头，“现在还难过吗？”
“什么？”
“你路上偷偷把微信拿出来看了几遍，我还能猜不到吗？”
“哦，你说顾西就啊，没有的事情，不难过。”
“真的？”
易东成笑道，“真的，我又没哭，又没想不开，能吃能喝，再说，这一晚上的，有个比我惨一万倍的对照组，看着他我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的。”
“那就好，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托付，有一些，有些只能视为生命旅途中的点缀，友情，爱情，都是如此。”
她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推开门就发现易东凌和陆莉君在聊的热火朝天。
“我今天在宣传栏里看到你们圣诞晚会请了henson。”
“是的。”易东凌的顿时神色飞扬，“我超级喜欢那本Cryptonomicon，想到能见到真人我就睡不着了，好激动啊。”
“我跟他是老朋友了，待会我写个请柬给你，邀请他来我们家的圣诞派对。”
易东凌简直要泪流满面了，“真的吗？可以要签名书吗？”
“当然。”
一旁被无视的易东成无奈，“喂喂，莫西莫西，hello，你为什么在我家？”
“我要当圣诞晚会的主持人，所以来跟小婶请教的。”
“为什么你可以当主持人？”
“凭才华啊。”
易东成哈哈大笑，“妈妈你知不知道校庆表演时候，这家伙紧张的四肢都僵硬了，远远看上起特别像一只大蟑螂。”
陆莉君白了她一眼，“都几点了才会来，东唯也是惯着你，快滚去睡觉去。”
易东凌也附和道，“是啊，被窝在召唤你，快去吧。”
她被合力赶上楼睡觉。
本来应该是秒睡的人，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失眠了，她只好爬起来，把书包的作业拿出来，准备头悬梁锥刺股发奋一波。
打开一看却是顾西就的字。
他的英文笔记本里面是非常漂亮的花体，跟她外公的字比一点都不逊色，字如其人真的是有道理的。
“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托付，有一些，有些只能视为生命旅途中的点缀，友情，爱情，都是如此。”
点缀，可是顾西就这样的点缀实在是有点大了。
无时无刻，都不能忽视他的存在，无论是那张帅气的脸，还有俊秀的身姿，他更有种与生俱来恬淡的气质，但是气场却很强大。
成绩非常好，兴趣爱好几乎什么方面都会涉及到，几乎能难倒他的东西。
易东成忽然觉得某样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肩上，她感到了重，感到了承受的艰难，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无形的或惊慌或恐惧或焦虑的情绪，这种糟糕的情绪变成了如影随形却又无法窥测其面目的模糊。
离他很远，离优秀很远，离她小时候憧憬的世界很远。
可是这件事越想越气啊，于是她瞪着那笔记本，然后一把扔在抽屉里。
“不还了！”
不过睡觉前她终于脑子灵光了一回，向沈斯的支付宝里面转了快一万块钱，备注还写着“给阿爸的崽，早日摆脱渣爹”。
第二天早上她再看的时候，沈斯并没有把钱退回，而是用电子借条的方式向她打了个借条。
但是微信上什么都没说，两个人都心照不宣。
第二天课间操结束后，历荔拉着她往教室走，“圣诞节那天我是放学后直接跟你去你家呢，还是先回家？”
“随便你啊。”
忽然她激动的晃着易东成的手臂，“啊啊啊，你老公！等等，你老公这是把石膏给拆了吗？”
易东成定睛一看，他应该是从医院才回来，腿上石膏已经没了，走路速度不快，但是很稳，看上去那条受伤的腿没有什么异样，跟原来一样。
所以，恰好的时间，他腿伤恢复，然后她彻底的退出他的世界里，完美谢幕。
真是有点讽刺。
她不想看到他，直接拉着历荔从花坛后面穿过一溜烟跑走了。
顾西就也看到那个逃跑的背影，他拿出手机，刚想在微信里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
只拍了一张花坛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写道，“以后走路要小心。”
他本是想暗示易东成的，让她跑的时候别磕着碰着，奈何粗线条的她看不懂这个套路。
捶了一下课桌，易东成怒道，“祝你夜路走多了再遇鬼。”
不明所以然的历荔插嘴，“以你老公的颜值，遇到狐狸精的概率更大吧。”
于是易东成更生气了。
下课时候顾西就站在宣传栏看了一会。
henson，美国当代科幻小说家，他几乎都读过他的作品，被天马行空的笔触折服，顿时就生了想去的念头，可是再看下主持人，易东凌，他就有点犹豫了。
忽然有人在旁边说道，“想来吗？你看过henson的作品吗？”
他转过头去，一张跟易东成酷似的脸，他瞬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这次圣诞晚会内部报名，有自助，礼品，大牌嘉宾比如henson，如果你想来，我可以给你一张请柬。”易东凌挑挑眉毛，“放心，她不会来的，这个不合群的家伙从初中开始参加集体活动的次数就为零。”
他小声说道，“我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哦？那犹豫什么？”
上课铃声适时的响起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要上课了，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好意。”
果然下午的时候，易东凌就送给他一张很精致的请柬卡。
他把请柬塞到书里，时不时的拿出来摩挲一下。
他曾经很羡慕易东成。
她生在一个充满了很多机会的家庭，有身为医生的父亲，有身为高翻的母亲，他们全是社会上最顶层的人，她有更多的学习机遇，有更多教育资源，有更多耳濡目染的机会，也能够接触更多的人，无论是学术界的还是商圈的。
她可以有个小型图书馆，可以初中时候看全英文的图书，可以他的偶像们面对面交流，她拥有更宽广的平台和世界。
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
羡慕，也很嫉妒，他控制不住的想和她更近的交流，她说的那些事情，他没有经历过，很有趣又很精彩，她又是那种让你随时都觉得很舒服的人，没有因为那些经历而傲气自负，反而很可爱。
会有种让人难以自拔的感觉。
放学的时候，果然易东成没有再来，他默默的收拾好书包，刚走出门就被喊住了。
转身一看，易东唯倚在栏杆上，一脸挑衅的看着他，“腿好了嘛。”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教室里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把栏杆上的瓷砖隔成参差花乱的细纹，人站着，也仿佛割在脸上，身上。
“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安了，只是作为个哥哥来问问，你跟她不会有联系了吧？”
他叹了一口气，轻轻道，“这锅我背了。”
易东唯笑起来，“你这样做是对的，她那种性格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你知道吗，我当初还有点讨厌你，现在我觉得我更讨厌你了。”
顾西就不解的看着他。
“走了，以后跟她别再有瓜葛了。”
圣诞节的下午，易东成家门口早早立起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上面布满了彩灯和装饰品，低矮的灌木丛和栅栏上都缠绕着绢花和彩灯，别墅院子里，有巨大的喷泉，太阳房里布满了鲜花，温度如春日，小小的桌台上放置着饮料和甜点。
陆莉君指挥易东成，“别光顾着吃啊，去地窖里取几瓶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然后交给厨房，让他们上菜时候别配错了酒。”
她应了一声，准备拉着历荔去干苦力。
这时候电话响了，易东凌焦急的声音传来，“怎么办，我记错时间了，我们晚会用的蛋糕还没送来，你家有蛋糕吗？”
她扫了一眼餐桌，白色的盘子缠绕藤蔓枝条，金属支架上绑着一朵朵娇艳的玫瑰，四层翻糖蛋糕，占据了大半个桌子，“这翻糖蛋糕是做造型用的，根本不是用来吃的。”
“那怎么办啊，我疯了啊！”
“我给你们送点纸杯蛋糕吧。”
她急急忙忙赶到学校的时候，晚会已经开始了，学校学生活动中心被布置的十分温馨，有音响有舞台，三十个人不到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中间还坐着几个老外。
易东凌看到她简直开心的要哭出来了，“天哪，终于有救了。”
“你这回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
易东凌若有所思了一会，“说道人情，我现在就可以还给你。”
“什么？”
“今天是顾西就的生日。”
她惊讶不已，紧张的环顾四周。
“他应该在教室里，说要拿些书来给爱豆签名。”
学校的广播里在流转着欢快的圣诞歌，这首古味愉悦的舞曲在空中久久回荡，落花似得掉落在水面激荡起圈圈涟漪。
教室里一片黑暗，顾西就用钥匙打开门，开了一盏灯，走到课桌前，拿起一本书装在书包里。
转身就看到她站在门口。
“只要五分钟。”她轻轻的走过来，走进了，他才发现，她没有穿校服，而是穿着一件枚红色的羊绒大衣，衬的皮肤白皙，脸庞精致。
她拉了凳子，坐在他面前，然后把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摆放着一只小巧的纸杯蛋糕。
易东成把一根细长的蜡烛插到了蛋糕里，用打火机点上，然后把教室的灯关了，“刚才易东凌告诉我，今天你生日，生日快乐。”
他抿了抿嘴唇，轻轻的道，“谢谢。”
眯起眼睛，只有眼前这道橘色，微弱的光芒，浮游不定，层次深浅不一，让他的眼睛暂时失去了平衡，茫然的光，怅然若失的光，亮的摇摇欲坠，随时倾覆。
“许个愿，然后吹掉吧。”她笑起来，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不过，你要是许我不再缠着你这个愿望，就算了。”她还是笑嘻嘻的脸，“这是最后一次啦，说到做到。”
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也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任由那只细长的蜡烛慢慢的消减，橘色的火焰，在她眼眸深处蠢蠢欲动，好像潮水一样，可能随时没顶。
最后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蜡烛熄灭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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