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鎏金像

　　赵晏然和阿济之间培养多年的默契，总被他们自己调侃是随心所欲地出现。不过今天，无需经由言传，两人的心思就往一块去了——孟茂这人怕是不简单。

　　孟茂把那人踢下平台时，背对他们二人，从使力那一刻起，他便登时面目威严凶狠，两眼似把□□射出尖锐万矢。这一表情，他们自然是无法瞧见的，可孟茂言语和动作间嚣张散发出的心狠手辣，实在让他们难以忽视。

　　孟茂刚才还是一股狠劲，但是一转头，他就换上霁颜，顿时一副和善可亲、仪表堂堂的翩翩模样。

　　“赵小姐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事？需要我出面吗？”

　　赵晏然觉得，孟茂难免有客套的意味，再者这事的主角严卓宁已经着手处理，再生事端未免欠妥，故而回道：“不是大事，就不劳烦孟先生了。”

　　“紧要关头不妨来找我，我定当尽自己的全力。”

　　“多谢孟先生！”赵晏然向孟茂道谢，她身后的阿济也向他点头致谢。

　　孟茂和颜悦色地为他们带路，只凭几句话翻过这篇章，好似刚才发生的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一场闹剧罢了。赵晏然心里想，虽然变化明显，但孟茂控制力和感染力极强，换做是其他定力不强的人，恐怕极容易被他迅速流畅的转换所驾御。

　　不过她好奇的是，为何孟茂放言护她？难道仅仅是因为这次双方有买卖要做，而碍于颜面和礼节吗？

　　赵晏然和阿济两人多少有些不解，但对此有所坦露，必定会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况且这并非今日要紧之事。两人在身后相视一眼，都觉得还是对刚才的插曲保持缄默为妙。

　　赵晏然对孟茂的印象是，他在寻常事上说话做事有些许单刀直入的风格。一如赵晏然的判断，除了必要的客套话，孟茂没有过多的言语，直接将二人引至二楼书房。

　　因这孟家的别墅位置十分优越，书房开间进深极大，又面朝正南方向，站在房中落地窗前朝外望去，能轻松尽揽湖景风光与和煦阳光。金钱的诱惑和魔力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这种场景之中，难免会有人立马将“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抛之于脑后。

　　“今天怕是委屈二位到书房歇坐了，家父遗留藏品多，不方便逐一拿至客厅。”孟茂将赵晏然和阿济带入书房后向二人解释。待三人在书房的棕色美式皮沙发入座，他对仆人吩咐，用前几天带回来的祁门红茶，泡三杯茶上来。

　　赵晏然点点头道：“谈不上委屈，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们这样做都是应当的。只是今天我们带了些做事的物件，按店里的规矩用作寻常鉴定，并非为疑心之举，还望孟先生见谅。”

　　阿济看赵晏然眼色，接过话茬说：“东西不多，都在我手中的箱子里，孟先生只需要稍稍腾出空间摆放藏品便可。”

　　“无妨，就照你们规矩来。只是，在这之前，我希望两位能先帮我来看看两件东西。”孟茂的劲头此时才真正上来，但他控制力甚好，情绪的变化在表情和语气中不着痕迹。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倒是出乎赵晏然的意料，但多年练就的专业素养让她立刻反应过来，莞然着应允下来。

　　孟茂起身绕过沙发，走近他们身后的一面墙，启开墙上的木质盖子，依次输入密码和指纹。随着保全系统的温柔女声，近旁一扇与墙面保持同一风格的隐藏式木门从内轻弹而出。

　　赵晏然侧身回视，看见木门里头一片漆黑，只等孟茂进入后，房内才亮起灯光。她记得曾听人提起过，风雅苑小区的别墅，从十几年前开始就是精装修交付，这在江川市乃至国内都是首屈一指的。照此算来，这间暗室应该是崔老自己整改得来的，既然愿意下这般功夫，再结合之前接触来往的经历，那么崔老所藏怕有不少珍贵之物。赵晏然暗自忖量，接下来的买卖难度不小，不仅要保护店里的利益，还要维护好双方的人情关系。

　　她对阿济细语道：“后面还是记得要见机行事，以你老爹的意思为基准，无法做决断的话，让他再来。”

　　不久，孟茂捧出一大一小两只裹着天青色暗纹绸缎的锦盒，将它们端至木茶几上妥善放置，逐一取出物件——一个是镶嵌绿松石的铜镜，另一个则是鎏金像。

　　当鎏金像慢慢露出其真容时，赵晏然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好一会，而自己此刻的神思被拽回了十年之前有如山般的父爱庇佑时的场景。

　　赵晏然的父亲赵浦望是一个画家，她向来认为自己的父亲从事的就是这个职业。虽然包括她母亲的娘家人在内，不少人讥讽赵浦望不过是一个会画画的无业游民，挣不了几个钱。可在赵晏然的记忆中，她的父亲是一个对画画近乎痴狂的人，她坚信他配得上画家的名号。

　　赵晏然记得，自从自己幼时懂事开始，父亲常常在家中的小画室里作画。画室空间小，屋子里层层堆满描摹参本、画画材料和作品，父亲又不喜别人打扫，怕改变布局或打翻东西，破坏自己的作品和灵感，所以那个房间是家里最狼藉突兀的地方。可赵浦望他一点都不嫌弃，常常在画室里酝酿描绘，要是遇上灵感迸发，一坐就是一天那也不是怪事。

　　后来，赵浦望一改旧习，频频出门，有时一连半月都不着家。回到家后，他通常会格外欣喜，来不急歇息就冲进在画室中雕琢出称心如意的作品。赵晏然那时候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她一开始不清楚父亲为何要频繁出门，甚至在小伙伴的臆想下，误以为家中生变。直到瞧见父亲在画室中全身散发出对作品的狂喜和亢奋，她才明白父亲出行的目的所在，以及他对画画的爱几乎是接近疯狂。由此，赵晏然和她的母亲只好一如往常地支持他的事业。

　　赵浦望若是留在家中，遇上闲暇时光，偶尔会提起几句他在途中碰到的奇人趣事。在那些故事中中，赵浦望提及最多的、赵晏然记得最清楚的，便是一尊鎏金像。每每说起此物，赵浦望总会眼中透着愉悦，用最诱人、最热情四溢的语言，去一字一字勾勒出那个甚至连他自己都没亲眼见过的宝物。赵晏然自然是未曾目睹过此物，她也不解，为何父亲对它如此醉心，但是那时她额外珍惜与父亲相处的时光，不舍得浪费时间去问这种当时看来毫无意义的问题。

　　在父亲的为她创造的想象世界中，那尊宝物是真实存在的。她凭借父亲的描述，掀开它的面纱层层，用一个个睡前思考的时光，使劲将它嵌入脑海。而她没想到的是，面纱下的宝物，竟然与眼前的这尊相差无几——振翅欲飞的凤凰载驮着一位跪坐作书写状的女性，只是岁月的蹉跎让它失去些许灿金色。

　　为显尊重，赵晏然带上白手套，在阿济的默契帮助下，借由工具查看此二物。完毕，她按耐住心里的激动，问向孟茂：“孟先生，请恕我冒昧，我想询问一下，这尊鎏金像，你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孟茂一直在观察她的动作反应，听她如此发问，从容回道：“我从来不收藏古董，这自然是我父亲的，对于这两样东西他并没留下说明。他游历这么多地方，我也道不出准确地名。那在你们看来，你刚才看的金像，可是真古董？”

　　“初步判断，这尊鎏金像基本不属于做旧或是高仿，品相也并非次等货。按孟先生之前的意思，这两样和其他有所不同，那么孟先生是否打算出手鎏金像呢？”

　　这也算是自赵晏然独立做事后，最直白的一次邀约了。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个都是不卖的。”

　　“这是为何？是考虑价钱问题吗？”

　　孟茂面上稍有难色：“赵小姐误会了，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所有的藏品中，唯有这两件是千万不得转让的。我今天请赵小姐掌看，只是因为我自己有些好奇而已，抱歉了。”

　　听到孟茂这般回答，赵晏然的心瞬间沉到了湖底。从看到鎏金像的第一眼起，她的心就躁动了起来，那一瞬间的想法是，得到它。仿佛这样做就能满足父亲的一个心愿，仿佛能够抓住三口之家其乐融融的记忆尾巴。

　　阿济见赵晏然有片刻的失神，反应过来事情有些异常，便轻轻握住她的细腕，向孟茂提议道：“孟先生，这两件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不如我们尽早进入下面的环节。要是耽搁太久，恐怕会浪费你的时间。”

　　“你说的有道理。”孟茂边说边点头，装作不经意间窥看一眼赵晏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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