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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拾叁


  连着几日过后,旬棠已经习惯了向春的存在。不止如此,因为向春做的饭菜是那么可口……旬棠发现,每当临近饭点的时候,他的心和他的肚子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期待。

  期待那个笑容明媚的姑娘,今日又会带给他什么惊喜?

  旬棠坐在粗糙古旧的木桌边,手里拿的《易知录》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倒是风吹动半开的门扉时,他马上就会回头去张望。

  向春终于来了,推门时一声熟悉的‘旬公子’让旬棠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低眉从书桌边站起来,随风而来的饭菜香味已经搅得他食指大动。

  “公子猜今天吃什么?”向春走进来的时候,笑眯眯地问。

  她几乎每天都会这么说,但旬棠从没猜到过,因为她做的饭菜和他吃过的都不一样。

  比如鱼,旬棠只尝过烧鱼,而向春会把鱼肉剁泥包成馄饨,韧韧脆脆的馅儿不但没有腥味还很鲜甜,她说里面放了芜菁。

  旬棠笑着不说话。在单调的待考生活里,他默默享受着这种特别的感觉:一间屋子一个姑娘一顿热饭,简单却让人愉快。

  他们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旬棠吃了一只燕蓉丸子后,突然就明白了向春说过的‘好吃的幸福’。

  “这是什么?”软脆香糯混在一起,让对吃向来毫不在意的旬棠,根本分辨不出里面的内容。

  “是燕窝做的丸子啊!”向春有点怀疑自己了,换了做法他竟然完全吃不出来,这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幸亏她今天没走开,要不然向能仁的一片心意就白费了。

  “燕窝?”旬棠毫不犹豫地放下了筷子说:“向老爷太破费了。”

  向春没想到他会突然不愉快起来,连忙说:“你不喜欢可以去跟老爷说,但是做好的饭菜不要浪费啊,我忙了整个下午呢。”

  “向姑娘,向老爷有没有对你说过,他这样做的原因?”旬棠轻松的笑容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向春却觉得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老爷对公子纯属一片敬仰,特别是公子对《春秋》的见解,还有……”面对旬棠信任的眼神,向春很自然地就想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但她也意识到:如果再说下去,恐怕旬棠就能领会向能仁的真实用意了。

  向春吞吞吐吐没说出个所以然。旬棠的笑容像面具一样继续挂在脸上,而在向春看不见也感觉不到的地方,细密火热的汗水已经沾湿了他的背脊。

  唉!向春捧着剩下来的饭菜走出了旬棠的房间,忍不住叹口气。世上的事真是难以预计,明明是满含期待,顺理成章的好事,怎么结果反而会出乎意料地糟糕呢?

  向能仁咬牙花银子,她跑腿花力气,结果反而惹得这位掌事不开心了。想到这个时候肯定在后院里得意洋洋的向能仁,向春也懒得去通知他这个噩耗。

  最迟不过明天,旬棠一定会主动和向老爷‘沟通告白’。也好,她再也不用跑什么珍茸坊了,说起来夏卿野真是洁身自好啊!连一口燕窝都不愿白吃人家的。

  向春不由对他更钦佩了。

  与向秀才家隔着几条巷子的‘探榜状’二楼,邱博古正在用晚膳。

  碧粳米饭盛在小小的白玉碗里,一只清淡的燕窝盅,一碟嫩豆苗,两只香煎的平槌鱼子丸。这几样每晚必定出现的东西,阿悌已经看了千百回。

  等他家少爷喝完燕窝盅后,阿悌才无比关心地问道:“少爷,你今天去哪儿了?”早起邱博古就换上了他唯一的一件棉布衣裳,直到半下午才回来,也不让他跟着。

  “我去见了向春,她确实不知道徐莫文在哪里。”邱博古走进内室脱掉外衣,对阿悌说:“我要泡澡,传他们送水。”

  “哈哈!果然被我说中了!”阿悌开心得几乎跳起来,“少爷,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戳穿她的?”说到这里他又紧张起来,“少爷,她一定气坏了,没对你动粗吧?”

  邱博古深知不满足阿悌的好奇心,他会一直找各种机会念叨下去,索性告诉他:“不是我拆穿她,是她自己说的。而且,我跟她说好了以后一起找徐莫文。”

  “什么?”阿悌觉得很难接受,“少爷,她又凶又对你说谎,我们不是应该离她远一点才对吗?你怎么反而跟她绑在一起了呢?”

  “阿悌,你质疑我的决定?”

  “我是担心你啊!少爷。”

  “担心什么?”

  阿悌也说不清自己在操心什么?反正他对向春就是很不放心,总有一种他家少爷会被她偷偷拐跑的感觉……不过看上去,他家少爷还是英明神武很笃定的样子,难道他另有打算?

  “不要胡思乱想,我要洗澡。”

  邱博古抬手脱掉了衣服,他袒露着一片奶油色风光无限的宽阔胸肌,将手中的中衣抛给阿悌,“有汗味,扔掉!”

  阿悌从脸上拉下衣服,抱在怀里闻了闻。甘松香和细微的汗味混在一起,味道像冬天里寂静的山林。

  他还来不及多想,他家少爷宽背窄腰的挺拔身影已经转进了洗沐间,阿悌随手将衣服团了团先搁在一边,忙不迭地下楼去寻管家。

  洗沐间里雾气淡淡缭绕,晚风来急吹动竹编的窗帘,‘叭叭’地拍打在窗框上。

  邱博古懒散地靠在香柏木浴桶里,撑开的双臂在灯盏的照耀下显得异常白皙,似莹莹有光。

  想起向春红着脸说不爱奶油色的情形,邱博古心里像有只甲虫在爬,‘她一定是因为害羞才故意这么说的。大家都知道白面长髯才是高贵的仪态,不过……既然她看惯了村里赤膊的农人,喜欢铜色也很合情理……’从来没有被人嫌弃过的邱博古,卡在这个明显很幼稚的问题上过不去。

  阿悌处理掉有汗味的衣服后,照常进来帮他家少爷擦背。吃了十几年的燕窝,他家少爷的皮肤又细又滑完美无瑕,完全能让大溱国的姑娘们都觉得汗颜。

  哎呀呀,每到这个时候阿悌都会觉得很忧愁,他家少爷这块喷喷香的饽饽,最后会落到谁的肚子里呢?

  阿悌忧愁地卷起袖管,边擦边汇报他觉得很重要的一件事:“少爷,我今天让那个孩子带我去解铺里赎宋小姐的钱袋,可是人家却说没有这样东西,这该怎么办?宋小姐亲手绣的东西多少公子想要都讨不到,况且那上面还有少爷你的姓氏呢!”

  “向春没有卖掉钱袋,不过已经被我扔到河里去了。”邱博古觉得阿悌太较真了,作为容盛坊的大当家,宋沅珠好像闲得很,给他的每件衣裳都单配了一个钱袋。

  既然他不爱这种娘娘腔的东西,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少爷你为什么这么做?”阿悌疑惑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向春,他家少爷会做出这么奇怪的行为,多半跟她脱不了关系。

  邱博古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他听见向春说:那是别的姑娘用心为他绣的钱袋,还劝他收好时,心里就非常地不高兴。

  邱博古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微蹙着眉问:“阿悌!你好像很喜欢宋沅珠,这些钱袋都是你特意带过来的?”

  “呃,”阿悌咧嘴笑了,“对啊,宋小姐漂亮温柔又可爱,她说我聪明能干,还送我用银线编的钱袋,对了……她知道我喜欢吃春花斋的蜜饯,每次都会给我带,一两银子一份呢……”哎呀,宋小姐的好处真是说不完,阿悌笑着摇摇头。

  听着他花痴痴的语气,邱博古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转过身问道:“你去容盛坊的时候,有没有跟她说什么?”

  “都说啦!我们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里?宋姑娘还说你的身量尺寸都是去年的了,怕做出来的衣裳不合体。等她有闲暇,会过来再给你量一次……”

  邱博古不喜欢量尺寸。他们家在容盛坊做了几十年的衣裳,自从五年前宋沅珠的师傅让位给她后,量尺寸对邱博古来说就变成了一件麻烦事。

  宋沅珠在他身上比划的时间越来越长,讲究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不仅一条胳膊就要分成十段来量,还说饭前和饭后的尺寸也不相同,因此每到做衣裳的时候,她总有理由和邱博古来来回回耗上好几天。

  “明天你去告诉她不必来了,就按照旧的尺寸做,另外把布料都改成棉布的。”邱博古没有耐心和她周旋,况且自从去年起,他的体型已经没有变化了。

  “噢!”突然得知自己要去传这种话,阿悌觉得好为难。

  洗好澡,邱博古穿上宽松的寝衣,随手在腰间系了个结后走进内室。

  阿悌遣人收拾好洗沐间,正要去泡茶,突然听见他家少爷在叫他。阿悌赶过去,看见内室的地毯上摆着一只老大的纸盒子。

  他家少爷坐在桌边,指着桌上一双靛蓝色的方头布鞋对他说:“我今天去十八坊路过宝贤号,给你买了一双鞋。”

  “少爷你真好!”阿悌激动地把鞋子抓在手里,满含感激地看了邱博古一眼,立刻坐在圆凳上试了起来。

  他穿好两只鞋走了几步。邱博古端正地坐着,抱着两肩问道:“大小合适吗?”

  “恩,合适!少爷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这是他家少爷第一次给他买东西,还是鼎鼎有名的宝贤号,阿悌简直乐昏了头。

  邱博古抱着肩跟他解释:“我小时候读过《海岛算经》,里面提到的步测法,我把它改成了以寸计数的‘目测法’。在学堂里无聊时,量量夫子的胡须,或者窗外的螳螂也很有趣。你的脚长七寸,真是双大脚板,阿悌。”

  “嘿嘿……”阿悌挠头笑,对他家少爷的敬仰已经满得要溢出来。他脱下鞋子抱在怀里,心急急地说:“少爷,我去给你泡茶。”

  “等等,”邱博古神情专注地,伸手从纸盒里又拿出了一双鞋,粉红的鞋子滚着浅蓝的边,绣着深粉色的牡丹。

  “这个?……”阿悌不明白了。

  “这个是给向姑娘的,阿悌你觉得合适吗?”邱博古从来没有留心过女孩的喜好,心里不是很有把握。

  阿悌惊讶的嘴里简直能塞进一个鸡蛋,这个凶姑娘竟然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了!阿悌忍着心中的酸楚,看过那双软缎的绣鞋说:“这双鞋适合深宅里的闺秀,向姑娘整日跑来跑去,不要两天就会磨穿了。”

  “对啊,”邱博古把粉鞋子扔在一边,从盒子里又拿出一双竹青色的木底鞋子问:“这种呢?”

  “这个是高底鞋,向姑娘穿上这个,大概能跟少爷你一般高了。”

  阿悌虽然年纪小,在府里却很受侍女姐姐们的喜欢,还常常出去替她们跑腿买胭脂水粉,对这些姑娘家家的东西并不陌生。

  邱博古很耐心地又拿出一双檀色绣**的布鞋,自己先仔细看了看才说:“这个好像没有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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