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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拾肆


  阿悌凑过去看。

  这双鞋的布料是有些厚度的棉布,上面绣的**朴素典雅,鞋底缝了一层耐磨的皮料,应该是给小姐们出游时穿的。

  这种普通的鞋子在宝贤号里卖得也不便宜啊!阿悌可不想白白便宜了向春,他绞尽脑汁地想挑出点毛病来,却发现地上的那只纸盒子里,还有满满一盒子五颜六色的鞋……

  天呐!他家少爷是把宝贤号的女鞋都搬回来了吗?阿悌的心里迷惑又震惊,瞬间明白了眼前的情况:凭他的两条细胳膊,绝对拦不住他家少爷要送鞋的一片热枕……咽了咽嗓子后,他终于小声地说:“没错,这双确实很适合凶……向姑娘。”

  “那就好,”得到肯定后,邱博古从纸盒里抽出宝贤号的印花油纸,包好鞋子交给阿悌,“你给向姑娘送去。”

  “啊?我去~”阿悌苦着脸哼哼:“非要专门跑一趟吗?等哪天她买菜路过的时候,把她喊上来不就行了?”

  “快去。张冯阳说戌时来,我要等他。”邱博古的口气是没得商量。他特意去宝贤号里挑了半天,就是希望她不要再穿有破洞的鞋子,这种心情等不过夜。

  阿悌嘟着嘴拿起包好的鞋。他不明白向春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值得他家少爷这么上心,买了一堆鞋子只为送一双。

  ‘给凶姑娘送东西示好’,比‘通知宋小姐别来了’更让阿悌头大。他磨磨蹭蹭往外走,终于想到了好理由,转身扑回内室门边上说:“少爷,我们和向姑娘非亲非故。大溱虽然民风开化,但是随便送姑娘绣鞋这种事,真的不是你这样的名门公子该做的呀!”

  “有那么严重吗?”邱博古面露疑惑,宋沅珠和他非亲非故,不是送了十几只香囊?今天他抱着纸箱走回来的路上,还有几位陌生的姑娘,跑过来把丝帕塞在他怀里……

  “当然,送姑娘绣鞋会让人误以为少爷你很轻浮!”阿悌越说越觉得自己做的对,差不多就是在力挽狂澜,捍卫他家少爷的清誉。

  轻浮?“那就说是你送的。”邱博古不用多想就决定了。

  “我……送她鞋子?”阿悌结结巴巴。

  “对啊,”邱博古都替他想好了,“就说你今天去买鞋,鞋庄多送了双女鞋,你留着没用只好送给她。”

  阿悌在心里哭泣。早知道就不多嘴了,什么送了双女鞋?他那双鞋多半才是白送的。

  阿悌再也不敢多说,乖乖开门下楼。

  他从探榜状大门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一顶小轿在路边停下来。轿帘被掀开后,一个头戴逍遥巾的灰衣公子款款落轿。

  在旅店红纱栀子灯的映照下,阿悌认出了这个人,马上跑过去开心地叫道:“张哥哥,你来了。”

  张冯阳正嘱咐轿夫找个角落去等着,闻声抬头,立刻笑了笑说:“小阿悌,回到京城里来这么热闹,快活不快活呀?”

  “恩,哪儿都比不上安远!”阿悌边说边点头。

  张冯阳理了理手里拿的笔和纸簿子,对他说:“前几天我让人送了封信给你家主子,他一直没有批示,我只好自己来见他了。”

  原来是有公事,阿悌指了指二楼亮着灯的阑窗,“少爷在上面等你呢,张哥哥你快去吧!”

  “阿悌你要出去?”张冯阳随口问。

  阿悌马上把花团锦簇的油纸包藏到了身后,挺不自然地说:“我去送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瞧着他紧张的样子,张冯阳笑笑便走了。

  油纸包在阿悌手里发出‘嗦嗦’的响声,阿悌叹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送东西给女孩呢!

  阿悌听盯梢向春的孩子说过,她就住在工字巷里的最后一家。沿着石板路走到巷尾后,阿悌看着漆黑一片的大门嘀咕:“这是什么人家呀,晚上连个灯笼都舍不得点。”

  大门后面不远处的灶间里,向春在油灯下面磨红薯粉。明天早上她要给旬棠做虾仁青韭的蒸饺,因为没有小麦做的澄粉只能用这个代替。

  向春边磨边摇头,红薯粉的颜色灰扑扑的,做出来的饺子注定了也只能是‘灰美人’……

  ‘啪啪啪’三声扣门声在夜色中响起。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沾到的粉末,掌着油灯出去开门。

  “阿悌?”向春看着台阶上局促不安,浑身像长了牙的小总角,放手把门开得更大些,对他说:“进来吧,里面只有我自己在。”

  阿悌摇摇头,把手里的油纸包‘唿’地扔给她。向春赶快伸手接住,有点莫名地笑着问:“这是什么呀?”

  “我买鞋的时候送的,留着也没用。”阿悌屏着气说完,立刻转身就走,不小心在黑乎乎的台阶下面踩了个空,‘嘶~’了一声后瘸着脚跳走了。

  什么嘛?原来是要送她东西。“嗳……”向春喊了一声想谢他,阿悌已经走远。

  跟他的主子一样怪。向春关好门后回到灶间,坐在油灯边上从纸包里拆出了一双新鞋!檀色的鞋面上绣着丁香,鞋帮上还有‘宝贤’两个小字。

  看着这双做工精致的鞋子,向春心里涌出了暖意,她微微笑着想:“小总角,做好事也用得着难为情吗?”

  她穿上新鞋子,新鞋舒适又合脚。向春却因为不习惯平白受人好处,反而有些不安。

  她想了又想以后,从木架子上的罐子里,又抓了两把红薯粉放进研钵。干脆多做几个蒸饺好了,明天送给小总角做点心。

  向春在微弱的灯光下一直忙到夜半,才打着哈欠进了院墙边的小耳房。

  相隔着几条巷子的探榜状里,原本只是来讨句话的张冯阳,再次磨蹭到夜半还不想走。

  对张冯阳而言,邱博古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藏书库,他读过的书多得连皇上的‘熹珍阁’都装不下,又连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次见邱博古,张冯阳都会像个小童生一样备好笔和簿子,在谈话里旁敲侧击地问出自己研究不透的问题,再把邱博古的回答都记下来。

  张冯阳在灯下正襟危坐了两个时辰,越说越有兴致,睁着晶亮的眼睛问:“学长你的意思是:前朝的海燕侯其实是个不得志的君主?而非荒淫之人?“

  邱博古斜靠在床边,虽然面露疲倦,还是极认真地说:“根据《七国春秋》、《齐国志》、《列侯琐语》……这二十三本书里的记载,海燕侯在位的一个月时间里,总共做了一千六百五十多件有违纲常的事,还纳了四十五个妃嫔。他就是整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折腾,也忙不过来。”

  张冯阳问了好几遍,才记下了这二十三本书名,里面的大部分他都从没听说过,不过这种汗颜的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记完后他又问:“学长觉得这是齐国后来的当权者在有意诋毁他?”

  邱博古露出了极自信的笑容,“对啊,要拉他下台当然需要有充分的理由,可惜做得太过了。”

  张冯阳服气地点点头,只有像邱学长这样博览群书后,冷静地纵观全局,才能得出和旁人完全不同的真知灼见。他在纸上记下了‘太过’两个字,还特意画上了圈圈。

  又半个时辰后,邱博古拍了拍靠在门边上睡着的阿悌,叫道:“阿悌醒醒!”

  阿悌睁开迷蒙的眼睛,努力作出清醒的样子问:“少爷,张哥哥已经走了吗?”

  “走了,”邱博古在他面前蹲下来,眼里含着期待,“你去送鞋子的时候,向姑娘看起来欢喜吗?”

  阿悌虽然没看见,猜也能猜出来,当即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欢喜,她这辈子都没穿过那么好的鞋吧!”

  邱博古疲惫的眼睛里有了欣喜的光,抿着红润的唇笑着说:“阿悌你做得很好。”

  ·

  隔天早上,向春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食盒走进了探榜状。柜台里面的管家只是浅浅瞄她一眼,吭也没吭地又缩了回去。

  向春走到二楼天字号的门外轻轻敲了敲。阿悌过来开门,‘咦’了一声说:“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啊!”向春低头看了眼脚上的鞋子,笑着说:“阿悌谢谢你,鞋子很合脚。”

  她的语气那么真诚。阿悌突然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不用谢我,真的……”

  向春把食盒递给他说:“这双鞋子一定不便宜,我没有东西回赠,做了几只蒸饺给你做点心,阿悌不要嫌弃。”

  蒸饺?到底还是个孩子,听说有好吃的阿悌立刻就笑了,“是青韭馅儿的吗?要是里面有虾仁就更好了!”

  “就是青韭虾仁的,”听说正好是他喜欢的,向春高兴地说:“还加了木耳和鸡蛋碎,很香。”

  他们在门口说得兴起,坐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的邱博古忍不住开口问:“阿悌,是谁来了?”

  “少爷,是向姑娘!”阿悌回头答道。

  “请向姑娘进来坐。”邱博古有意压住了声线,免得胸口那颗乱蹦的心跟着一块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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