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是她
午后阳光正好。
金灿灿的谷物之间偶尔冒出几个流汗的脑袋，那是村民在自家稻田内辛勤劳动。凌晨和秦旭抄小路摸上后山，她想不通秦旭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听到后山是坟场之后反而更加坚定了要上山的决心，据说是因为城里都是生态公墓，没有这种“复古”的坟包了。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exm？凌晨一脸懵逼，找不到任何反驳点。
不过头顶太阳这么猛，鬼怪应该都不敢出来。凌晨如此这般做好心理建设后，搜刮了秦旭的折叠棍防身，终于磨磨蹭蹭地跟着秦旭一同爬山了。
从山脚到山腰这部分除了植被和山石再无其他，秦旭的目标是更上面的地方。两人步履不停，山路难行，他们要赶在太阳落山前下山，时间有点赶。即便如此，秦旭还是兴致勃勃地到处拍照，让凌晨一度怀疑他不是美术系的而是摄影系的。对此，秦旭的解释是美学都是相通的。
后山的用处导致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所以地面上杂草丛生，树木枝条也长得不规则，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戳到。不过由于昨晚刚有人奔过丧，很多地方都有踩踏的痕迹，两人顺着足迹往上走，凌晨打开折叠棍时不时地扫过周围的草丛，这种地方难免会有蛇类或者大型虫类出没，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无惊无险地越过半山腰，凌晨身上已经出了一身薄汗，秦旭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找个平坦点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按照目前的脚程，再走个一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山顶了，届时秦旭的摄影之魂肯定停息不下来，所以趁现在好好回复下体力再说。
山路崎岖又多碎石，凌晨和秦旭协力清理了一小块地方，铺上三层纸，勉强够两人坐下。凌晨把折叠棍放在边上，捏着小腿疏松筋骨，秦旭适时地递过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他背了个小包，里面放着一些可能用到的东西。凌晨也不跟他客气，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灌下小半瓶水，运动过后喝点水，感觉很畅快。
山间景色千篇一律，凌晨见识过雄伟广阔的阿巴拉契亚山区，对这种小山包自然没多大兴趣。倒是秦旭，明明一副旅行老司机的行头，偏偏好奇心特别重，坐下没一会儿就闲不住地四下走动起来。
凌晨才不想理会他的动作，他们约好休息二十分钟再上路，既然他主动站起来让出了另一半干净的位置，凌晨非常自觉地一起霸占了下来，舒展身体好好活动了一下关节。
秦旭走的有点远了，凌晨在他身后喊了声：“你小心着点，迷路了可没人去找你！”
回应她的是秦旭回眸一笑，凌晨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翻了个白眼表示并没有被“电”到。
凌晨是被秦旭的惊呼声吸引过去的。
她正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听声音是属于秦旭的。在这荒郊野岭，发生任何意外都不足为奇，所以凌晨第一反应就是捡起折叠棍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碎石硌脚，乱枝又碍眼，凌晨只能估摸着大致方位往前走，在看到秦旭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的时候才算是松了口气。秦旭看上去没有缺胳膊少腿，衣衫整洁不像是遇到麻烦的样子，凌晨有些气愤，既然没什么事，干嘛喊得好像碰到糟糕的事一样。
秦旭指着脚边的东西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显示出心情不平静。凌晨皱着眉走过去，她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把他吓成这幅模样。
“啊！”凌晨一声惨叫，身体摇摇欲坠。
秦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副“你比我还弱鸡”的嘚瑟样，半点看不到方才的紧张。
那么先后吓到两人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镜头朝下，入眼的是几根骨头。凌晨和秦旭都不是学医的，但直觉告诉他们，这是人骨。
在坟场看到几根人骨并不奇怪，也许是那次大雨冲塌了某个坟头，也许是山中兽类闲得无聊刨了哪个倒霉的墓，也许是······总之，在第一眼看到的惊慌之后，凌晨也镇定下来，她都跟鬼打过交道了，还会怕几根骨头吗？
凌晨只觉得秦旭真够黑的，随便走几步路都能撞上大奖。既然遇上了，她们也不好坐视不管，死者为大，凌晨找了个小土坑，扯下几片大一点的树叶包裹着人骨放入其中，将它们重新埋了起来。做完这一切花了大半个小时，休息是休不成了，凌晨招呼着秦旭继续往上爬。
很快，她们就看到了第一个坟头。看它的外部情况，已经有些年头了，最外层的土上长满了野草，年复一年也没见人来打理过。墓碑也因年久失修，上面的字迹非常模糊，依稀可以辨认出墓的主人叫罗渠天，没有生平也没有归属，只有这三个字刻在上面。附近没有其他坟头，看来里头葬的是个孤家寡人。
罗家村的坟场以家为单位划分墓地，那些人丁兴旺的大家庭占地面积就很大，凌晨见到最多的一块区域里面有不下八十个坟头，按照辈分一代代排下来，最多的一代有十二个之多，再加上他们各自的配偶，人数很可观。计划生育的大风没有刮到这里，就算是现在，罗家村里面生的最多的一户人家还有五个孩子，最大的跟最小的差了二十来岁。
凌晨对他们繁衍子嗣的热情没有兴趣，她只希望秦旭能快点收集完素材，然后立刻下山。站在这么多坟堆之间，她总感觉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直到下午四点一刻，两人才下得山去。秦旭神采奕奕满载而归，凌晨软不拉耷垂头搭眉。她发誓明天就算秦旭再用食物来诱惑她，她也拒绝跟他出门了！
后山和村头一东一西位于罗家村两头，两人又走了半小时回到帐篷外，秦旭出发前就把贵重物品都塞进了随身包，倒也不怕人不在的时候被别人光顾。他先把东西都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就兴匆匆地打开单反开始欣赏白天拍的照片。凌晨看他的样子也知道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其他动作了，她的肚子早就饿扁了，于是打了个招呼就回村长家去了。
路过小屋的时候，凌晨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窥视她，她四下张望，最终确定了视线来源是小屋的木门后。很稀奇的，木门在太阳尚未落山之际别开一角，夕阳的余辉透过一角缝隙照亮了门内一小块空地，小屋的主人就站在那里被凌晨的目光捉了个正着。
凌晨挑了挑眉，这算是个意外收获吧？
这是凌晨第三次跟小屋主人打交道，也是第二次走近小屋。屋内还是那个简单的模样，小屋主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在凌晨试着靠近她的时候，她只有一开始稍稍后退了一步，最后还是默认了凌晨的进入。
凌晨心中雀跃，好像有个小人欢快地比了个“yes”的动作。两番糖果攻势，闯入了小屋主人警戒线之内，比预期快了不少进度。
屋内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床，主人站着她却坐椅子显然是不礼貌的，坐床上就更不行了。于是凌晨选择了站在小屋主人对面，她察觉到了小屋主人的局促，哑然失笑道：“这是你的家，我是客人都没紧张，你也放松点。”
小屋主人听了之后果然停止了无意识的小动作，整个人恢复了沉寂。
但这不是凌晨想要的。小屋主人的沉寂是从内到外的拒绝跟人交流，凌晨想做的正是打破这份沉寂，将她拉回现实。
凌晨跟小屋主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她掏了掏口袋，遗憾地表示出来匆忙没有携带糖果。不过没事，这刚好可以成为她下次敲开屋门的理由。凌晨暗搓搓地打着小算盘，面上一脸正经，她指了指唯一的那张椅子道：“你先坐下吧，我想跟你谈谈心。”这一刻仿佛身份对调，凌晨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小屋主人表现出了非常听话的一面，她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抬起那张布满褐色伤痕的脸颊，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凌晨的脸，不再是一潭死水。
凌晨略一思索，还是先问出了目前最重要的问题：“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屋主人迟疑地看着她，凌晨耐心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答案，于是换了种方式接着问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换个问题，如果是的，你就点点头，不是就摇头。”
小屋主人点头。
凌晨问：“你叫‘许艺晗’吗？”
小屋主人迟钝的眨了眨眼，在凌晨以为对方又没反应之后再次点头。
判断正确，凌晨给自己打了个五角星。
任务目标终于确定了，凌晨没有找错方向，花费的四天时间都是值得的。更为可喜的事，任务目标初步接纳了她，接下来她需要好好观察一下她的喜好，对症下药，才能达到目的完成任务。
许艺晗给凌晨的第一印象就是惨，喜怒哀乐惧，这一次，她希望对方是喜至极。
凌晨没有在许艺晗家里久留，她看得出来许艺晗还是不习惯跟人相处。没关系，她会慢慢让她习惯起来的。
······
罗波一天没见到阿姐了。
中午的时候罗力赶回来给他做了顿午饭，饭桌上只有他和阿爸两个人，八仙桌空出两个位子让他很难受。他问阿爸，阿姐去哪里了？阿爸告诉他，阿姐生病了，在他们的大房间里睡觉，还让他不要去打扰阿姐。
罗波撇撇嘴，他已经长大了，当然不会给阿姐添乱了！他希望阿姐快点好起来，这才一天没见，他就怪想她的。
罗力回来的比较早，妻子去世后，他必须担负起做饭的责任。他买了一条鱼两个鸡蛋，说要给罗波做一顿压惊宴。罗波看着鲜活的鲫鱼，口水哗哗的流，对于阿姐的那一丁点思念顿时抛到九霄云外。
罗力在水池边杀鱼，邻居罗华朝路过随口问了句：“怎么没见贝贝帮你忙啊？”
罗力洗了洗手上的血水，道：“贝贝昨晚着了凉，正在里头睡着呢！”
罗华朝又跟罗力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让他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见到罗力忙着做菜烧饭，也没多说什么，他也赶着回家帮妻子打下手。
罗波站在门口眺望，今天晨晨姐也没来找他玩。他刚刚失去阿妈，心里难过的紧，阿姐生病了不能陪他玩，晨晨姐也不来看看他，他要有小情绪了！
罗波噘着嘴走进屋，揉了揉瘪瘪的小肚子——啊，好饿哦！他往厨房走去，想看看饭煮好了没，就算没有菜也可以先吃一点填填胃。厨房的门虚掩着，罗波听到里面传出剁东西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此起彼伏。他眼睛一亮，难道阿爸除了鱼和鸡蛋外，还买了排骨？要知道以他家的经济条件来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排骨，而且一小碗排骨要分好几顿吃，很多时候他只能喝点汤解解馋。
罗波兴奋了，他推开门，探进去一颗小脑袋，迎接他的是刺鼻的血腥味，接着他就看到了满地的血以及······
······
凌晨像条咸鱼一样趴在床上。折腾了一整天，可把她累坏了。
身体的疲惫抵挡不住精神的亢奋。终于确定了小屋主人就是许艺晗，任务有了明确的指向性，她已经让十七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任务目标的现状，然后开始制定相应的攻略。
其实想要让这样一个生活状态那么差的人开心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有了这么多年艰苦的生活经历作对比，凌晨只需要稍微帮她改善一下，就能达到目的。但这同样也是最难的，因为许艺晗封闭了自己的心，长久的恶性遭遇使她对外界失去了期待，要让她重新接纳世界很难，凌晨走出了第一步，却还有九十九步等着她去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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