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杨柳依依雨雪霏 1

　　杨柳依依雨雪霏

　　世运之变，古今常有。治极必乱，盛极必衰，衰乱已极，复治复盛，好似行星轨道，周而复始。半是天数，半是人事。人定胜天，天亦定胜人，此乃天下不易之至理。

　　当时之世，南方安定，圣帝明主，虽内有争斗，但也算太平。北边外戎，原本纷争不断，逐鹿不止。然，北狄可汗英明神武，经营四方，修明百度，礼贤下士。其弟屠苏王贤明谦逊，力主可汗兴汉历，习汉文，施汉法，并招纳汉工匠，礼聘天下有才之人，辅助可汗使北狄在三载之内成功由弱转强。

　　其时，北狄不仅励精图治，修葺内部，同时，彼吞此并，渐平定北面，与南方大齐形成对立之势。

　　在北狄三载征战之中，屠苏王世子屠苏常瑞造就了一个传奇。据传他性情温厚，音容兼美，风度翩翩。他不仅武艺高强，精通兵法，还擅长医术，在军中为将，躬勤细事，体谅下属，跟随北狄可汗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奈他容貌为阴柔之美，初时在民风彪悍的北狄中为人小觑，故他在战场常以银色面罩遮面。之后，他虽以沙场勇猛、精妙排兵而为人尊敬，但银色面罩已成其常戴之物。有好事者以一睹其绝世容貌为幸，但除了北狄可汗、其父屠苏王和屠苏常瑞的亲信萧逸之外，世上无人有此殊荣。一时间，北狄女子以争相结识屠苏常瑞为平生梦想。然，屠苏常瑞洁身自好，既便宫宴之中也只是应景而为，几无风流韵事。故而，也有传闻其好男风，而其亲信萧逸因容貌清俊被传为其挚爱。

　　南齐之大将军方无讳，曾以勇猛无敌、英俊非凡而闻名于世。自屠苏常瑞横空出世后，北狄之人皆渴望能亲见屠苏常瑞与方无讳一较高下。可惜，方无讳三年前因伤废手再不能铁马兵戈，驰骋沙场，为世人所遗憾。

　　南齐皇长子京年方弱冠，封淮南王。据传他乃南齐皇上最为看重的皇子，为悉心培养他，甚而将他抱于宫外，由高人抚养长大。他不仅有经邦济世之能，还武艺高强。百步穿杨、以一敌百，皆不在他话下。不过，他性情清冷，除了对皇上，连对其同母胞妹长平公主也是极少笑颜，故而落下寡淡之名。然，他自三年前回宫参与政事以来，无论事情大小，皆处理得当，颇有当今圣上之风范。因此，皇上对其极为看重。

　　皇长子京在其成年之前，便已聘定博望候方显之妹、靖北候方无讳之表妹方梦盈为妃。因其乃长子，又被皇上喜爱，故而他之大婚筹备得尤其隆重。不仅南齐国内上下同庆，且在距他大婚前三个月，四方邻国也受邀携礼前来南齐之都表贺，北狄也不例外。

　　北狄朝贺使团一路南下，在进京之前夜歇在了距南齐京都六十里远的郊外。北狄虽已汉化，但还是保留了诸多北风，如出外行军，宿于帐篷之内。

　　京郊旷野，数十顶白面馒头似的帐篷背依高山，以弧形之阵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上，蔚为壮观。虽然北狄与南齐近三年来从未交手，但这样的宿营布阵以及北狄彪悍的民风和近年来其极快的发展势头让南齐沿途之官吏，尤其略通兵法、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不由暗叹：这北狄若有一统天下之决心，那么南齐将遭遇建国以来最为强劲的对手。当然，他们也同时对这次带领朝贺使团来南齐的屠苏世子有了更强烈的好奇。

　　春夜湿暖空静寂，清月皎洁皓玉盘。

　　深蓝色的夜幕上，繁星点点，仿似无数碎钻。夜风渐起，轻柔拂面，与北方此时仍冷厉的寒风相迥异。

　　屠苏常瑞背手立于中心大帐旁侧的一顶圆帐之外。她仰首而望，看那月华流泻，任思忆翻滚。往事如潮水袭来，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离别三载，重回故土，物是人非，前事如烟。此番前来朝贺，将是她最后一次代表北狄，也是她最后一次以男装扮相做屠苏世子。当然，不仅是她，还有她的父王屠苏疏风。知道她秘密的人，只有她父王和萧逸。

　　“殿下，夜里风大，明早还要进城，早些歇息吧。”萧逸清朗的声音彷如泉水叮咚之响在她身后响起。

　　屠苏常瑞叹口气，正要启口，圆帐之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连忙转身，走向帐帘，掀帘而起，跨步入内。

　　“师父，你感觉如何？”她急步走向床榻。

　　这里虽已是南方的春天，但是她父王依旧披着薄袄，盖着厚被。

　　自从三年前一劫，屠苏疏风原本硬朗的身体一下垮了。饶是屠苏常瑞这样精通医术的人，全心尽力地为其治疗，也仅能保证他五年的寿命。为了能在有生之年报效国家，三年来，他夜以继日地与北狄可汗一起商议国事，从变法到治军，从发展经济到农耕万象。这样超负荷的劳累使得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到了如今，屠苏常瑞也无回天之力，仅能迁延寿命。五年之寿，顶多能有四年了。

　　这回屠苏常瑞来南齐京都，除了北狄可汗和萧逸，无人知晓屠苏疏风的同行。为掩人耳目，对外屠苏常瑞只称自己带了一个神秘人来南齐，并称呼屠苏疏风为师父。

　　屠苏疏风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凹陷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青色。

　　屠苏常瑞在床畔坐下，伸手为其把脉。其脉象使她的心不由拳紧成团，痛彻骨髓，然而她面上却是微微一笑，“是我太过担心了。”

　　她站起身，扶屠苏疏风躺下，“师父早些歇息，明天还要早起。”

　　屠苏疏风点了点头，眸光并未离开屠苏常瑞。

　　她苦笑一下，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迁怒于他。”

　　屠苏疏风长吁一气，缓缓阖上眼帘。不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屠苏常瑞看着他睡熟了，方才起身离开圆帐。到得帐外，她见萧逸如雕塑般站在门外，如过去三年一般，默默地守候在她身旁。

　　“你一会儿就离开吧。”她望着他颀长的背影，淡淡地说道，“你我已两清了。”说罢，她转过身，沿着圆帐左侧向中心大帐走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接下来的一切除了北狄国事，便只余私人恩怨。这些与萧逸无关。何况，当初，两人便已说定了三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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