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亲力亲为黯然去

　　萧逸迷迷糊糊中醒来，见屠苏常瑞坐在床尾，靠着床栏打着盹儿。他心里顿时如喝了蜜一般甜。

　　能得到她的陪伴和重视，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虽然胸口依然很痛，但那痛似乎都是甜的。

　　屠苏常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朦胧中睁开了眼。“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她站起身，走到床头，在他身边坐下，探手摸了摸他的额，“还好，烧都退了。”

　　“你一直在这儿陪着我？”萧逸有些迟疑。

　　屠苏常瑞点点头，“嗯。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算来，在北狄怕是没人有我的医术好。”

　　萧逸笑了笑，“那是肯定的。”他顿了顿，又道，“你不上朝吗？”

　　屠苏常瑞摇了摇头，“什么也没你重要。你都睡了三天了。”

　　萧逸怔望她半晌，方才启口道，“常瑞，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屠苏常瑞微微一笑，“这话当是我说才对。我何德何能让你一次次不顾性命地保护我，救我？”

　　“你给了我希望，让我从那种连自己都厌恶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你像一缕明媚的阳光，照亮了我黑暗的生活。你太好了，好得让我自卑，让我不敢靠近你。”萧逸伸出手臂，轻轻握住屠苏常瑞的手，“我一直只想这辈子能在你身边就好。”

　　“我答应你的事，自然都会办到。”她徐徐抽出手，为他掖了掖被角，“你好好歇着，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洗洗。”

　　萧逸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

　　虽然他浑身黏糊糊的，又有不少血污，非常不舒服，但是一想到她给他打水，他就不自在。

　　“不麻烦。”屠苏常瑞站起身，“热水，我让他们一直烧着的。”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

　　方无讳一进院子，便见到屠苏常瑞亲手端着一个大铜盆朝屋里走去。她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萧逸，让他很不是滋味。

　　他叹口气，走上前，“臣参见可汗。”

　　“免礼，”屠苏常瑞一面走进屋，一面道，“进来吧。”

　　方无讳拾阶而上，走进房，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着浓重的药味一齐扑鼻而至。

　　“关上门，有事儿跟你说。”屠苏常瑞绞了一张热帕子递给萧逸，“你自己行吗？”

　　萧逸点点头，“麻烦把床幔放下来。”说话间，他的脸微微有些红。

　　屠苏常瑞也红了脸，赶紧为他放下床幔，“擦好了递给我。”说着，她回转身，对方无讳道，“我收到消息了，南齐那边是找不到我父王的遗骸了。不过，他们对当日精妙的易容术产生了怀疑。”

　　“怎么会这样？”方无讳颇为不解。

　　“据说，当时一日杀了五百多人，尸骨全都一齐丢进了乱坟岗。时隔这么久，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所以皇子武换回去的条件得变一变。”屠苏常瑞一面注视着床幔，一面道，“除了增加纳岁币的数额外，我还会增加一条——我要他们交出活着的吴明。”

　　“这……”方无讳想了想，说道，“怕是不容易。毕竟，吴明是江湖中人。”

　　屠苏常瑞淡然一笑，“那就不是我的事儿了。反正，皇子武在我的封地里劳作得不错。既然他不吃白饭，让他留在北狄也无妨。”

　　方无讳沉吟一许，问道，“那对易容术产生怀疑，当如何是好？”

　　屠苏常瑞冷冷一笑，“天下之大，会易容的又不止我一人。何况，当日我父王传他技艺多有保留，他也天资愚钝，学了个一半不到。我何须惧他？”说至此，萧逸从帐幔里递出了一张染着血污的毛巾。

　　屠苏常瑞也不嫌弃，接过便蹲下身，在盆里清洗干净，又递了回去。旋即，她方才又道，“你不是也会易容术吗？精妙到何种程度，他也不清楚。最近，你若是没事儿，晚上过来找我，我教你。”

　　“好。”方无讳忙答应了。他迟疑一刻，问道，“萧逸恢复得如何？”

　　屠苏常瑞点点头，“还好。只是他流血过多，身体还比较虚，半个月之内，怕是下不了床。”

　　方无讳叹口气，说道，“这事儿，之前我确实不知道。”

　　屠苏常瑞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怕是阿里曼自己也不知道吧。不过，我是早上才临时决定去的，当时是萨都问的我。”

　　方无讳猛然一惊，“难道……”

　　“目前还在调查中。你之前不是也说我的王府里有不止一个暗探吗？”屠苏常瑞将床头几案上放着的一套干净的中衣中裤递进了床幔，又接过了萧逸递出来的帕子，投入水中，“擦好了吗？”

　　“嗯。”

　　屠苏常瑞唤人进来端走铜盆，待掩上门后，方才又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方无讳不知为何觉得今天的她颇有些陌生，这个她不是朝堂上高高在上的可汗，也不是他心中的蕊儿。她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她。她是那么沉静、冷漠，说话不带一点情绪。他怔了怔，说道，“我出门时习惯在抽屉或者门缝夹一根头发。有一日，我从外面回来，发现门缝和抽屉的头发都不见了。而且，窗台上还有明显的脚印。显然，进了我屋子的人必定是两批。”

　　屠苏常瑞赞许地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习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方无讳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明天早朝南齐使者会来朝堂。”屠苏常瑞道，“你有个心理准备。”

　　方无讳苦笑一下，“不过就是那几句骂名，我倒是习惯了。”

　　“习惯？”屠苏常瑞不解地看着他，“还有谁骂你？”

　　方无讳叹口气，“阿里曼王爷出事了，现在外面还不知道具体情形是怎么样的，以为都是因为那个刺客。从刺客，众人自然想到了叛降的我。”

　　屠苏常瑞抿了抿唇，“这件事儿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明儿一切会水落石出的。”

　　萧逸似乎察觉两人的尴尬，遂道，“常瑞，我有点累了，想歇会儿。”

　　这样亲密无间的话仿似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捅刺了方无讳的心。常瑞？不是可汗？！看来，他俩的感情似乎有了长足的发展。他的心揪着疼。

　　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地离开这里。可是他的命是屠苏疏风换来的，他连走的资格都没有。他不仅必须常常看到她和萧逸的亲密往来，还必须装作没事人似地接受一切。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屠苏常瑞看了看方无讳，“好。我去给你熬药。”说罢，她转身，走出了房间。待方无讳也出了门，她掩上房门，方才对方无讳道，“有事儿吗？没有的话，陪我去熬药吧。”

　　方无讳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王府后院的一间小巧的茅屋前。屋门上了把锁。

　　屠苏常瑞从腰间取下钥匙，打开长锁，“进来吧。”

　　方无讳走进屋，迎面便见一个极大的药柜，遂道，“这么大一柜子药？可以开中药铺了。”

　　屠苏常瑞一面从屋角拎出一只陶炉并一只药罐，一面道，“这儿比中药铺还齐全。是我搜集多年的药材库呢！平日，除了我，谁也不能进这茅屋。为了安全起见，我连窗户都没有修。”

　　“那我倒是荣幸了。”方无讳笑着调侃。

　　屠苏常瑞跟着笑了笑，“没想到让你受了委屈，对不起。”

　　方无讳摇了摇头，“蕊儿，别跟我这么客气。”

　　屠苏常瑞徐徐低下头，瞧着半晌炉子半晌，方道，“你会生火吧？”

　　方无讳点了点头，“会。”

　　“那你来生火，我去抓药。”说着，屠苏常瑞便站起身，朝屋里走去。

　　待她捡好了药，又往罐里添好了水，方无讳已经把火生好了。

　　“你一定奇怪我为何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吧？”屠苏常瑞一边将药罐放到炉上，一边道，“我欠他太多了，想为他做点什么。”

　　方无讳点点头。

　　“那晚，我看到他胸口上插着那么长的一把刀，我是真得吓坏了。”屠苏常瑞的眼眸失了焦点，“我一度以为他一定会死的。没想到……”说着，她笑了，“还好，上天给了我补救的机会。”说至此，她转过头，对方无讳道，“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我真得不想失去他。或许，我是个贪心的人，并不值得你许诺终生。”她垂下头，一面搅和着药，一面道，“你如果想走，我不拦你。你的事，我会帮你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待。”

　　方无讳惨然一笑，“蕊儿，你忘了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如果这世上还有值得我牵挂的，也只有你了。”

　　“对不起，无讳。”屠苏常瑞苦笑道，“我终究还是让你受了委屈。萧逸的事情，我真得很抱歉。”

　　方无讳摇了摇头，“这不怪你，是我思虑不周。倘若之前稍微给你透点消息，就不会让心怀不轨的人钻了空子，更不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第二天早朝，屠苏常瑞坐在石阶之上，垂眸扫视群臣，不见方无讳的身影。她的心沉了沉。他终于还是走了。或许这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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