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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忆楚篇(十六)


  邵隽坐在床沿给萧忆把脉,楚凌和邵萤二人站在床边看着。

  邵隽翻了翻萧忆的眼皮,拨开颈间的头发看了一眼,又弯身在他胸前听了听。便转过身来对邵萤点点头。

  邵萤也不说话,只会心弯唇,便拿着那竹篓出了屋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邵隽再低头看了看床上的萧忆,也便站起身来,抬脚也向着外面走去。

  楚凌站在一边,看着这师徒二人眉来眼去你来我往的样子,满头雾水。再见邵隽要走,连忙上前拦住,不解道:“他到底是怎么了?”

  邵隽看她一眼,抿抿唇浅淡道:“中毒了。”

  “啊?”楚凌讶异,“中了什么毒?”

  “迷念。”

  “迷念?”楚凌眨眼,“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你们上山时碰到的迷雾。”身后传来邵萤的声音。

  楚凌转身,只见她拿着个瓷碗向里走来,里面盛了半碗绿绿的汁液。邵隽见邵萤来了,便对她眼神示意一番,抬步离开了。

  “可是,那毒不是已经解了吗?”邵隽走了,楚凌只好跟在邵萤身后。见对方在床边侧身坐下,从袖中拿出一截白布,蘸了蘸那绿汁,便开始在萧忆胸前擦拭。

  邵萤摇头:“要是那么容易解,碧崖谷怎么会这么清净。”

  楚凌立时明白过来:“这么说这毒没解,只是没发作?”

  邵萤又沾了一下那汁液,再涂上萧忆的胳臂:“迷念是通过侵体发挥作用的毒,体强时不见症状,体虚时侵入肺腑。发作时迷人情志,进而产生幻觉,很多中毒的人在睡梦中就昏死过去了。”她说着,又一抬头看向楚凌,神色平淡道,“一会你也要涂这个。”

  “啊?”楚凌看着那绿油油的东西,身子往后一收,皱眉道:“我就不用了吧,我又没中毒。”

  邵萤抬头瞧了她一眼,明显不信的样子。没再理她,转身又接着手中的动作,口中道:“说起来,这些年来能越过迷念来到这里的人不多了。我本以为是萧忆带着你上来的,但是这会看他身体虚弱成这样,你又连个皮毛功夫都没有,倒是有点纳闷,你们是怎么扛过迷念侵袭的?”

  “额……”楚凌被这么一问,脑中立即浮现出萧忆昏迷时,她扒了两人的衣服肌肤相贴的一幕,脸上一热,语气一下就变得磕绊起来,“啊……这个嘛……他是中毒了……然后我就拖着他……一路走啊走……就……嗯……”支吾着还没说完,便见邵萤又瞥她一眼,淡淡道:“别骗人了。”

  说罢她便收了动作,给萧忆盖上薄被站起身来。又把那碗绿油油的东西举到楚凌面前,眼神冷淡,右手中的白布高举,“来吧,该你涂了。”

  楚凌摇头后退,脸上讪讪地堆笑:“不用了吧。”

  “不行。”

  “我真的身体觉得挺好的,一点异常都没有。”

  “不行。”

  “那我晚上再涂好吗?”

  “不行。”

  “那我自己涂好吗?”

  “不行。”

  ……

  伶牙俐齿挡不过花拳绣腿,楚凌三两下就被邵萤扒了衣服,那碗绿油油的汁液就被抹在了身上。

  照邵萤的说法,解了迷念的毒后,萧忆就能醒了。

  可楚凌看着萧忆苍白惨淡的模样,始终放心不下。纠结了一阵,找了个帮忙观察病情的理由,搬了小凳坐在床边,眼不瞬转地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邵萤有事先出去了,邵隽打回来见了那一面就没影了。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剩下两人细细的呼吸声彼此相长。

  “你说你怎么就舍得杀我呢?”楚凌看着仰面躺着的萧忆许久,幽幽地就开了口。烛光下的萧忆五官立体,俊朗非凡,可唇无血色,气息清浅。楚凌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抚上他的脸,喃喃自语道,“亏得我还喜欢你。”

  屋内安静无声,青布挡着光也分不清是几时。楚凌就这么坐在床前看着萧忆许久,终于怅惘地叹口气,放下手来把不太严实的被角掖了掖道:“你不让我来,那是不行的。以后我闲着就来看你,你要是真忍心,哪怕再把我掐没气个七八回呢,反正我也死不了,大不了就难受一会儿。”

  闭着眼的人毫无回应,楚凌的自语只听在自己耳里,可心底仍然舒服了许多。说到底,萧忆对她是什么感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喜欢他,对她而言,这样就足够了。只盼着他快好起来,别再这样一副体虚气弱的样子,哪怕自己多受了点苦,也没什么关系。

  萧忆再醒来的时候,只觉身体轻盈,精神也好了许多。

  闭眼想了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似乎他差点失手杀了楚凌,正要道歉却昏倒了。想到小丫头看他的表情,眼角带泪声色凄然。她应该是被吓着了吧,萧忆心想。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一句:“竟差点死在你手里”。

  又一额角抽搐,心想未免那丫头记仇,还是得找她讲一声。

  于是翻身便要下床。

  然而被子撩开一半,却发现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再看去,只见床边背光趴着个人,两臂枕在头下,发辫歪落床沿,一缕发丝遮住鬓角,露出的小脸莹莹光亮,不是楚凌却又是谁。

  不由得一愣,只默默看着楚凌这幅样子不说话,似乎心头又有点不对劲起来。

  连日以来,他与这丫头朝昔相处,一路虽有惊有喜,有怒有嗔,但从结果来说,却是不可逆转地越发亲近起来。他头一次有了怕别人记仇的心理,感觉空旷的心头突然生花长草,像一只自在飘摇的纸鸢突然被牵上了线,有个小丫头在地上拽着那头,吭哧吭哧地跑着追他。

  再看着趴在床边的楚凌,睡着时眉眼柔和,呼吸绵长,巴掌小脸看上去温软乖巧,娇俏可爱。只可惜同时这又是一张具有极强欺骗性的脸。楚凌醒来时的样子,那举手投足,动静神态之间,那可是跟以上这些词毫不沾边的。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而又是为了什么原因,这丫头要这么关心自己呢?

  烛光下,萧忆不由得就慢慢伸出手,向着那一头温柔落下的黑发而去。脑中不自觉想起昨夜手底的触感,突觉这发丝似乎长得也随了主人的性格,只不知这次再触到,是个什么感觉……

  外面突然响起门开的声音,萧忆那即将够到黑发的手一惊,在他反应过来前就收了回来。

  抬头看去,邵隽正掀了门帘走进来,看到他坐起身,脸上微微一笑:“萧兄,醒了啊?”

  萧忆点头:“嗯”。

  而邵隽的目光一挪,便看见了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楚凌。想到白日里她自作主张用厨房后邵萤委屈的脸,突然就起了报复之心。这厢便眯了眼,几步凑近了楚凌,在她耳边大喝一声——

  “啊!”

  “怎么了?怎么了?”

  楚凌一下就被惊醒,以为萧忆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抬起还不太清醒的头便四下张望。

  然而入目却见本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坐起身来,她旁边还站着一个一脸无辜看着他眨眼的邵隽。

  片刻后,碧崖谷茅院的东屋传来一女子的怒喊声,只惊得那屋顶的鸟扑棱棱飞起来,带的屋顶的几根茅草也随之掉落——

  “你有病啊!”

  晚上楚凌下厨做了几道菜。端上桌时那师徒二人已经摆好碗筷等着了。楚凌看着餐桌前那两人一脸坐等吃饭自然极了的表情,突然就有点不爽。

  先时她本以为这师徒二人古板固执,是那种学究式的古怪性子。可经过这一件件事情才猛然发觉,自己全然是看错了。且不说邵萤虽看上去性格高傲,骨子里压根就是个天真听话的小姑娘。就连那一脸淳朴相的邵隽,到底也不是什么安分生息的人。

  楚凌边吃边看着邵隽夹菜喝汤时一脸驾轻就熟的表情,就觉得跟他的脸违和的不搭。要不是真见过他给萧忆搭脉,就他这么个表现,谁也猜不到这会是那隐居山谷的不世神医。

  “怎么?”邵隽咽下一口饭看向楚凌,“觉得我好看?”

  楚凌才喝进嘴的一口汤差点就要喷出来,强行咽下去看向对方反语讥笑:“你好看?”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心道就你这副样子用好看形容,那萧忆就是帅得惨绝人寰,人神共泣了。虽说萧美人现在长的模样,这世间的确也没有几个比得过吧。

  那邵隽抬眸瞧她一眼,喝一口汤又淡淡道:“小姑娘啊,做人不能只看表象,有时候一个人心灵美,也会让人觉得好看的。”

  楚凌只头也不抬道:“要说心灵美,我还是更愿意承认你长得好一点。”又盛了一碗饭坐下。心道开玩笑,是谁把她和萧忆两个人拦在谷外,说什么为江湖败类医治有辱名声,还要什么银钱万两,条件开的有一有二。要不是她威逼利诱,估计萧忆现在还中着毒呢。还说心灵美,她就没见过这么没善心的医生。

  邵隽见那楚凌饮食之间又白了他一眼,却但笑不语。又吃了一会,放下碗筷道:“吃完了吗?吃完随我过来。”

  楚凌诧异:“叫我?”

  邵隽点头。

  她不明所以,便也放下碗筷,取出手帕擦了擦嘴道:“哦。”

  两人前后出了堂屋,邵萤留在屋子里收拾碗筷。

  楚凌一路跟着邵隽,随着对方进到一间屋内。进去了却发现这屋子是一间小小的图书馆,从里到外全是书架,上面全放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书目。从规模上看起来,这间屋子里的书,比堂屋内间屋子里的书多得多。

  邵隽取了火折子点着一只灯烛,放在桌上,待火势稳了,便坐下身来。抬头看向楚凌,张口便问:“你和萧忆,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凌打探四周的目光收了回来,有点戒备地看向对方:“你问这个做什么?”

  “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会便于我做下一步安排。”

  楚凌看着对方刨根问底的表情,不由得皱眉,斟酌了一刻,张口便道:“我是他妹妹。”

  邵隽冷哼一声:“萧忆可不是这么说的。”

  楚凌一听,顿时有点好奇起来,上前一步凑近邵隽,神色期待眼底放光:“那,他是怎么说的啊?”

  “他说,”邵隽顿了顿,看着楚凌一副双手交握,全身上下都期待着他说点什么的样子,微微一笑,“他说你们只是萍水相逢,你碰巧在他昏迷时救过他两次。”

  “没了?”

  邵隽摊手:“没了。”

  楚凌心底一下就不是滋味了。

  这算什么描述啊?搞得好像两个人之间好像清清白白毫无关系一样。明明他们不仅有过肌肤之亲,还同患难共生死过好几回呢!虽说每次的情况似乎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吧,但是那也不能否认这些事情发生过的事实啊。哦,敢情这些事情现在全都是只有她自己当回事情,在他眼里压根就毫无意义吗?

  邵隽看着楚凌脸上一瞬就暗淡下去的表情,心里立时就明了了几分,只嘴上却微微抬高了语调,耸肩对楚凌道:“现在你该告诉我,你们什么关系了吧?”

  楚凌这边为萧忆说的话心酸不已,一时间情绪低落到谷底,只恨为什么自己是那个首先心动的人,没的听了这种话让自己难过得要死。耳边听得邵隽又问,回想了一下两人一路上发生的事,一屁股坐下身来,咬牙切齿恨恨道:“我们是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

  邵隽诧异:“债主?”

  楚凌收了眼底难过的情绪,转头看着邵隽傲气抬下巴:“他欠我两条人命还没还呢,我不就是债主。”

  “哦~”邵隽了然,“这个债主啊。”却没再理会楚凌的表情。顿了一下,便正色道,“是这样,其实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萧忆的病,我并不能治好。”

  “治不好?”一听这话,楚凌立时把伤心难过的情绪撇到一边,看着邵隽一副不像骗人的表情,摇头不解道,“你不是神医吗?还有你治不好的病?”

  邵隽脸上浮现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凄凉,随即平淡看向楚凌:“再怎么厉害的神医也有治不好的病,何况萧忆这个病要治好,需要一样极为珍贵的药草。”

  楚凌睁大眼:“什么药草?”

  邵隽叹一口气:“玄沙赤芝。”

  楚凌愣在原地。

  邵隽的话却未停。

  “他似乎幼时身体受过创伤,可能那时便落下了病根。看得出这些年经一位高人调养有佳,因而并未对他的成长造成多大影响。只是这病根其实一直在身体里并未除去,而他内息强大,将这病根掩藏得严实,长久并未发作。依他自己所言,我估摸着时间是从四年前他扬名天下的那次天下论剑,便把这病根扯了出来。想必你也知道宿疾发作如摧枯拉朽,因而只这短短几年,便已经发展成能够致命的病了。”

  难怪。

  楚凌听了这番话,心疼之余,顿觉如同点开了什么混沌的未知领域。自从知道萧忆身上有疾,她就一直纳闷怎么萧忆这么厉害的人也会得病,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小时候就落下的病根。忽又联想到之前他身中迷念毒气昏迷时的呓语,脑海里一瞬就出现了幼时的萧忆被一群人欺负的场面。却不由得只觉更加心疼,感叹如果他幼年真的过得不好,走到现在这一步恐怕又是经受了众多不为人知的磨难。

  邵隽看楚凌满脸担心难过的表情,一瞬就有点不忍心。只心道当局者迷,面前这丫头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她怕是已对萧忆——这个江湖上人人惧怕的高手情根深种了。

  楚凌自顾自想了一会,反应过来才发现邵隽已住了口。于是一个倾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着急问道:“那现在呢?”

  邵隽本想要不待她缓一缓再说余下的事,但看对方一脸急切的表情,心一横便全托而出:“他体内的气息太强大,身体又太虚弱不能容纳,因而他一催动内力,那病便会发作一次。我所能做的,便是封住他的周身大穴,锁住他体内的气息,但是这样做却也是治标不治本,撑不了多久。根本的办法……”

  他顿了顿,楚凌立即明白过来,缓缓放开双手直起身,神色突然就变得淡然起来:“根本的办法,就是要那玄沙赤芝。”

  邵隽看着楚凌一脸仿若彻悟的表情,终是点了点头。

  楚凌没再说话,她看着烛火光影中邵隽认真严肃的神色,心底瞬间就清明起来。难怪这邵隽一心想找这玄沙赤芝,果然这药草是那种千金难求的贵重药材,只是她没想到萧忆的病竟严重到这种地步,非得要这药才能治好。

  “那,”沉默良久,楚凌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低沉,“去哪能找得到这玄沙赤芝呢?”

  邵隽脸上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莫测难懂起来,瞧着楚凌的眼神立刻就带了几分不可置信,静默了一刻才道:“这话,就该我问你了。”

  楚凌猛然回神,这才想起她正是靠着这玄沙赤芝的名字才逼得邵隽给萧忆看了病。当时她还故作镇定演了一番戏,让邵隽以为她知道去哪能找到这药草。

  没待楚凌回答,那邵隽便站起身来走进一步,背对着光影,气息居高临下地罩住楚凌,语气咄咄逼人:“说吧,你到底是在哪听说的玄沙赤芝?”

  楚凌没想到这问题这么快又重新提了上来。一时沉默着没有应答,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以及用什么答案才能让邵隽信服。只是眼中又看到站在身前的邵隽一副极度认真想要追根究底的样子,终于明白眼前的人此刻便是要知道结果的。

  于是再思索了一会,她语气沉静地开口:“是在江岚山庄知道的。”

  “江岚山庄?”邵隽一愣,“武林盟主江傲景的山庄?”

  楚凌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缓慢地点了点头。她心想她说的也没错,她的确是看了书,知道邵子彧后来去了江岚山庄,在那为江夫人诊病时提到了玄沙赤芝。

  而邵隽这边听了楚凌的话,立时便放松下来。心道如果是江岚山庄,就不奇怪了。却又突然好奇,看着神色戒备的楚凌接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去的江岚山庄?”

  “额……”楚凌没想到他又再问,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邵隽的表情越发好奇,慢慢地就有点怀疑的意味,头脑飞速一转,急道:“我以前是那里的一个丫鬟。”

  “你当过丫鬟?”邵隽的神色放松下来,却仍微眯着眼,眼神语气都透露出不全相信的意味。

  楚凌最怕被人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着,一紧张,下意识便昂首挺胸语气强硬道:“怎么,不信吗?我以前是江府小姐的梳头丫鬟,你不信的话,我给你盘个发你就知道了。”说罢就要伸手去抓邵隽的头发。

  “哎别别别,”邵隽看着楚凌上手就要揪她的头发,立时收了那一点怀疑的情绪,一边后退一边拦那只伸过来的手。只心道这江府挑选丫鬟的眼光也是独特,楚凌这种人怎么看都不像能把别人伺候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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