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忆楚篇（十九）
药房。
邵隽正和邵萤一道，把新晒的药草分门别类地放入抽屉里。
邵萤一边递药材一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邵隽。每接过一样，他都要仔细辨别嗅闻过了，才拉开一个或高或低的抽屉把药材放进去。
邵萤这般一声不吭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父为什么让楚凌送信？”
邵隽把一个抽屉关上，语无波澜道：“不用心学分药，竟乱想起来了。”
邵萤听出师父话语里的责备，一时也有点后悔自己多问，有点羞愧地低了头。却听邵隽又问：“刚才放进去的药材都记住了吗？”
邵萤反应过来，急忙抬头：“记住了。”
邵隽收了手里的动作，嘴角微微一沉，神色严肃看向邵萤：“医者贵在心静。刚才的药材既然都记住了，就按着月份形貌录在本子里，录完拿来给我看。”
邵萤扁嘴，心道师父果然是生气了，只好再次低下头，唯唯诺诺地应承了一声“是”。心想明明这半年以来都没惹师父生气过，可自这楚凌二人来了以后，就引得自己接连两次引起师父不快。然而仔细一想这次却到底是自己多嘴，那一点怨天尤人又不得不回到自省自责上。一时心下对自己极为不满，心底不断提醒着自己日后要时刻警醒，再不能恍惚大意。
正如此这般想着，却只听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惊，抬头便见药房的门被“砰”一下掀开，楚凌扶着腰喘着气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跑得有点快，喘了好一会气才缓下来。走到他们师徒二人面前，右手抹着额头的汗，左手却拽了邵隽的衣袖，眼底放光：“我学，我学……”
“学什么？”
楚凌深吸一口气：“学武功。”
邵隽的脸抽了抽，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耐下心问：“你不是说决定好了要去送信吗？”
楚凌摇头，一脸淡然：“我反悔了。”
邵萤在一旁听得心惊，这反悔的话怎么说得这么容易。
邵隽皱眉：“可我已安排好你下山了。”
楚凌松开邵隽的袖口，直起身子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那你重新安排呗。”
……
邵萤现在明白了，可能天下所有的事情在楚凌面前都算不上个事。
“呐，你之前说了，我要不去送信就得学武功。现在我决定了，我要学武功。”
邵隽满头黑线，无奈地抿嘴，默了一刻才又道：“我觉得还是去送信对萧兄好一点。”说完便闭了眼，心底忧伤地感叹——天知道他说学武功的事压根只是想给楚凌使不顺，那并不是一个可供选择的选项啊。
“不。”楚凌摇头，一脸理所应当，“我跟萧忆谈过了，他不让我下山。”
“不让你下山？”
“对。”楚凌点头，神色突然变得奇怪起来，脸上飘上了一点红，眼神也飘忽了起来，好一会才接着道，“他……嗯……怕我会暴露他的行踪。”
“哦。”邵隽明了地点头，却又挑了挑眉，“那你就不能偷溜下山吗？”
“不能。”楚凌有点困惑地斜睨了邵隽一眼，“以我这点武力，想在萧忆不发现的情况下溜下山，估计是没戏。再说，”她又露出那种困惑的眼神，只是此刻里面又添了几分怀疑，“我都说了我决定不走了，你就按学武功的路子教我吧。”
邵隽这会儿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给楚凌使绊子了。他当时就说只能去送信不就好了啊。
“是这样的啊……”邵隽弯下身，勾住楚凌的肩，把她拉到一边，“我觉得啊，你还是去送信稳妥一点。萧兄不让你送，你就想想办法呗。”
“我本来是要想办法的。”楚凌撇嘴，一脸无奈，“可是萧忆不同意嘛，他不愿意让我走，我总不能丢下他这个病人吧。”
邵隽无语。这萧忆不知道说了什么，刚才还认准去送信的楚凌这会儿变卦得这么彻底。看来自己倒是得琢磨一个别的说法才能说服她去送信了……
“喂，”楚凌看着邵隽那双倒半弯的死鱼眼，突然就有点了悟了什么，慢慢转过身看向对方，“我说，你不会是在坑我吧。”
邵隽坚决摇头，一脸亲切：”怎么会坑你呢？”
“哈，最好是这样，”楚凌眯眼，“要是你敢坑我，我肯定让你……”视线掠过站在几步之外的邵萤，压低了声音，“你的小徒弟过得很惨……”
邵隽下意识随着楚凌的目光看了一眼。
邵萤此刻正站在药柜前，左手握本，右手执笔，神情端然严肃，目光沉稳专致。拘谨又勤奋的样子一如九年前他将她捡回来时一样。
她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种状态了，邵隽这才想起刚才一番话似乎说得重了点。
也罢。
邵隽松开手直起身来，看楚凌一副不能善了的样子，心事也放了下来。
说到底，他只是担心萧忆内力被封时出什么岔子，毕竟他身上有那个纹案，他是肯定要尽力护他周全的。但是这会儿是萧忆自己不让楚凌去送信。能做的他都做了，真要出现什么危险，也怪不了他。
“那便算了吧。”邵隽淡淡，宽阔额头上皱起的纹路尽去。
“算了？”楚凌不解，“不是说要我学武功吗？”
邵隽浅笑，抬脚就往屋外走：“你这种资质，我是教不了啊。”
“哎……”楚凌急忙拦住他，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教我？”
邵隽停住，缓慢地动了动眼皮：“想让我教你，得先拜我为师。”
楚凌嫌弃地皱眉，脱口而出：“我可不想拜你。”
“那我也没办法了。药王谷的功夫医术从不传外人。”邵隽不无遗憾地说，一脸宅心仁厚无处安放的样子，背着手出了药房。
楚凌站在原地，看着邵隽一副显然如释重负的模样，不无怀疑地眯起了眼。
她怎么都感觉这邵隽好像在坑自己。说要自己学武功，他又不愿意教。还要她拜他为师，怎么看都像是掐住了自己的心理。这让她怎么办？总不可能去找萧忆吧？那还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可这谷里会武功的，除了这二人……
楚凌眉头突然舒展，转回身来看着站在药架前乖小孩模样的邵萤，一脸奸笑地点头自语：“没事儿，姐还有后招。”
邵萤听了楚凌一番诚恳的求学致辞，再看看一脸真诚无比虔敬模样的楚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楚凌看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不由得心急：“求求你了，萤丫头，你就教教我吧。”
邵萤仍是不语。
楚凌便接着絮叨。
“你也知道萧忆的病有多严重，万一回头真遇上什么仇家，我就算不能帮上他的忙，至少也不要当个累赘啊。”
“你若是还为前几天那些事情介怀，我便在这里给你道个歉。我这人向来不太稳重，容易炸毛，可是你又善良又懂道理，就别再怪我了。”
“我也不求学你们谷里什么高深的武功，你就教我一些逃生技能，教我撒撒□□啊，用用工具啊就行了。”
“你说你师父好不容易救了萧忆一条命，万一回头他又被仇家杀了，那你师父也白干了一场不是。你就算不惜萧忆的命，不惜我的命，总该珍惜你师父的劳动成果吧，你说他也一把年纪了，治好一个病人容易嘛……”
邵萤额角抽了抽，师父哪有一把年纪。
楚凌拉着邵萤的手，一边摇一边说：“求求你了嘛，好萤儿，你就教教我吧。是你的话，你师父肯定不会生气的。”
邵萤心底叹气，只道这楚凌缠人的功夫真是了得。这萧大侠也不知道是怎么会和这么一个人绑在了一起。
“嗯？”楚凌看着邵萤的目光终于动了动，欣喜地去看她的眼睛。
对方却低了眉，似是思索了一瞬，才终于开口：“楚凌，你之前说，你和萧大侠是情人关系，是真的吗？”
“咳……”楚凌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也不知道邵萤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但是脸上还是瞬时就飘起了一阵红花：“我什么时候说我们是……”
却突然住了口。
她想起来了，昨夜迷糊的时候，听到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似乎回答了情人这个词。
邵萤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没有一点八卦和好奇的意味，像是在问一件十分重要攸关生死的大事。
楚凌看着对方的神色，脸上的红晕也慢慢褪下，心底慢慢平静下来，语气也随之沉稳。她松开邵萤的手，低下头淡淡：“不是。”
邵萤诧异：“那你怎么说……”
楚凌打断她：“因为我喜欢他。”
邵萤又给惊得睁大了眼。喜欢……也说得这么容易？
楚凌却没有抬头，兀自说着自己的：“只是我喜欢他而已。他对我……我不知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就是想对他好。我怕回头出谷以后遇上仇家，万一他应付不来，受了伤我也没办法救他。他不让我下山去送信，我……也不想离开他，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说到这里楚凌顿了一下，抬起头来，对着她悲凉一笑：“萤丫头，你可能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吧。”
邵萤一愣，看着楚凌一副轻淡似云的表情，慢慢地摇了摇头。
楚凌弯了弯唇，叹气道：“喜欢一个人，就好像一颗心长在了对方身上一样。他给一粒糖，就好像浸在了蜂蜜里。他给一棵刺，就好像被刀子捅了一下。见不得他有丝毫难受，总是想着能帮他做点什么。”她望进邵萤那双稚嫩清澈的双眼，微微一笑，“你若是不教我，我只能偷摸着下山送信。只是萧忆他不喜欢我这么做，怕是会讨厌我也未知。”
“我教你。”
楚凌还没从对视的眼神里发现什么变化，便听到邵萤清亮坚定的声音。
“……”她一愣，随即欣喜，“真的吗？”
“嗯。”邵萤神色温柔地点头，“你对萧大侠……这份心意，我不忍心让它付之于空。”
楚凌感动得快要哭出来，没想到邵萤这丫头这么上道。激动得一把抓住邵萤的两只手：“谢谢你啊萤丫头，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邵萤被她这番夸赞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楚凌的手里抽出来，偏了视线，带点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其实，我也有事情想求你帮忙。”
楚凌一连点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帮你。”
邵萤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终于张口：“我想请你，教我做饭。”
“啊？”楚凌偏头看着邵萤那张白嫩带粉的脸，不解地问。
邵萤偏了头，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师父似乎，很喜欢你做的饭菜。”
楚凌一瞬就明白过来，忙不迭点头：“好，好，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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