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忆楚篇（二十四）
这大概是楚凌自掉进这本书里来哭得最惨的一次。以往她那些动不动就落下的泪珠子，若说有三分真泪，那其中两分便是故意为之。
她一向把哭作为一项随身携带的技能，还曾向好友夸口说她这辈子的眼泪没有一样是达不成目的的。然而自从跟萧忆在一起，她简直就是尝遍了各种味道的眼泪，着急的，辛酸的，担忧的，委屈的，气愤的，后悔的。
这哭的层级也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来得戏剧化，也一次比一次让她放不下。
只说这会，两人从夜里吵到凌晨，总算是都消了气。本该前怨尽弃高高兴兴地一同回去，楚凌却为她差点伤了萧忆的事情自责不已。
一哭起来，跟汩汩的长江东流水一样泛涌不尽，直哭得两眼发红，体虚脱水，抽噎喘气，声音嘶哑。到最后都挤不出一滴眼泪了，心底的悲伤还一泛一泛的，苦着脸时不时浑身抽搐一下。直看得萧忆有点惊惧，只怕她下一秒就哭得背过气去。
而萧忆被她这一哭的确也给哭了个满心无奈。本来他是觉得还需要再跟楚凌好好叮嘱一番，可被她这么一哭哪还有想要叮嘱的心思。只想这明明就是个孩子，自己大约是说话太重伤了她。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只跟着蹲下身来，手抚肩背轻拍着，像哄小孩睡觉一般。
只是这么拍着拍着，心底的情绪就开始不对起来，脑海里一桩桩一件件事往过闪，像串珠一样渐渐地脉络清晰。邵隽那嘴角含笑的意味不明，楚凌忽起忽落的情绪变化，邵萤那为难犹豫的面部表情，还有自己多日困顿的心烦意乱……
放在那肩头的手立刻就拍不下去了。
楚凌一边抽着一边渐渐缓着气，突然发觉肩头的手不在了，有点迟钝地去看一旁的萧忆，却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十分莫测高深。
楚凌吸了吸鼻子，声音嗡嗡地道：“怎么了？”
萧忆看她一眼，清冷的双眸里出现一丝慌乱。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道：“那出袖盒以后别再用了。”
楚凌这边哭了好久也缓了下来，见萧忆站起身来，也抹了一下脸，跟着缓缓起身：“嗯。”
萧忆略一踌躇，又道：“武功也别练了。”
楚凌扁了扁嘴，又再情绪低落地点头。
谁能知道折腾这么多天最后换来一个啥也没用。她心头一时空空如也，霎时间兴趣全无，气息轻缓幽弱，眼底也全是寂寥。
正低着头不知道下一步该作何打算，却又听萧忆的声音传来。只是这声音却如同推散乌云的阳光，一瞬间就照得楚凌心底光亮满堂。
只因那声音又接着道：“你跟着我，哪有什么习武的必要，我再虚弱，护你总不是问题。”
楚凌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萧忆，满脸的不可置信，只想刚才的话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却见萧忆神色平静，脸色没有一丝玩笑意味。
白月已落，朝阳即升。
此时的树林里既有夜晚的昏暗不明，又有清晨的晨光熹微。晨风带着草叶气息吹来，湿润凉爽，吹得人格外地头脑清晰。
楚凌有点呆滞地瞧了萧忆许久，终于眨了眨眼。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楚凌拿手背蹭了蹭脸颊，偏了头微声道：“那……你是同意我以后跟着你了？”
萧忆低头看着楚凌有点局促的动作，一时也有点心惶。可话已出口，却也不想再多掩饰什么。
“你不都听懂了么？”
楚凌抬眼幽怨地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声音低沉：“我是听懂了。”
萧忆道：“听懂了还问？”
楚凌扁嘴嘟囔：“那还不是因为你每次话都说的不明不白的……”
萧忆终是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口，他心底多日的烦闷也一时烟消云散。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越发地觉得日后得带着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怕她闯祸，还是怕她出事。
楚凌却在那边低头抠了好久的手指，想了又想才抬头道：“其实我也没想跟你吵，只不过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无比嫌弃，让我……很难受。”
萧忆一滞，不由得回想了一番，又看楚凌一副委屈的模样，才缓慢道：“我几时嫌弃你了？”
楚凌一听就抬头不满：“你哪回没嫌弃啊？”
却看萧忆微皱着眉似乎不明白的样子，一时心底的牢骚就泛了上来，掰着指头数：“昨天我做给你的冰糖银耳粥，你没喝几口就全倒了，前天给你放的茶酥，放了一晚上也一口没动，还有上回说我肉放得太多太腻，上上回说我茶叶放得太多太浓，我开始练功那两天嘲笑我练不下去，你看的书我想翻一下也不让，邵萤说每次去给你送饭还有句多谢呢，怎么到我这里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楚凌一二三四一件件地罗列着，听在萧忆耳里却越发让他变了脸色。
这一件件事，有时他也没太放在心上的，竟被楚凌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而她此刻说得如此流畅，估计也在心底翻来覆去抱怨过好几遍了。可是楚凌一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他又如何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曾把不满一层层叠放在心底这么久。这边再看着楚凌低头细数不满的样子，突然就觉得这丫头一日日张牙舞爪的，却都是在表达着什么……
萧忆收了脸上的表情，道：“那你又为何总是给我做这做那，我明明说过我吃不下。”
楚凌被打断，抬头不满：“你是病人啊，怎么能由着你不吃东西，那样子病能好吗？”
萧忆神色清潋，语气幽幽：“若我不是病人呢？”
楚凌噎住。
气氛立刻就不太对了。
楚凌看着萧忆双眼的目光，突然就无法注视下去了。她收回视线，吸了吸鼻子，整个人也好像重新缩了回去，低着头站在萧忆身前，一语不发。
萧忆在一旁等了好久，却也不见面前的人说一句话。
他有心想再问一句，却觉得似乎有点突兀。话已说到此处，半明不明，彼此若有心，自然能听懂。
于是又沉默着等了好久，却仍是不见回答。
萧忆看着小丫头头顶那个固执弯转的发旋许久，终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天。
此刻日既已明，周围也开始变得晨光融融。想到两人出来时天色还是一片阴暗，这会儿却已光影束束，清风阵阵，直飘出一股暖愈清香的味道。一时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等了又等，只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轻声道：“回吧。”
转身便要缓步就走，却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牵住了衣角。
楚凌站在他身后，头低着挡住微微发红的脸，细小的声音像蚊蝇哼唧：“你不是病人，我也做。”
药王谷几年来最富看点的一场戏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楚凌跟着萧忆一块回去的时候，邵萤已经惊讶过头，反而觉得理所应当了。
两个人没了彼此闹气的意味，却又看着别扭得很。
楚凌跟着萧忆走到院中，低着头闷声道：“我先走了。”
萧忆看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接着两人便一东一西，各自去了各自的房间。
只说这情人吵架，最容易让人好奇心起。只因这里面戏味充足，剧情起伏，又情绪四溢，容易引人共鸣。
邵萤这边见萧忆进了东屋的门，头次好奇心旺盛得不行。放下手中的扫帚就奔向了西屋，想从楚凌嘴里问点经过缘由。
于是推门而进，却见躺在床上的楚凌“蹭”地一下坐起身，一看是她，满脸的紧张感立刻消下去，松了肩膀道：“是你啊。”
邵萤收了收自己过于外溢的表情，关了门走到床边坐下，试探地问：“你和萧大侠……如何了？”
楚凌却眨眨眼，挑眉看了她一瞬，表情十足的变化莫测，直看得邵萤不明就里，皱紧了眉头。
正要发问，只见楚凌仰头向后一倒，拉起被子就遮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就见一团不明物体一边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一边闷声道：“甜死我了啊啊啊……”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没有了练功这一环节，楚凌的日子也瞬间轻松得多了。
邵萤对楚凌的表现算是摸了个清楚，心情好还是坏，左不过萧忆一个眼神。
若是哪天看到她凑过来问要不要帮忙，大概就是因为萧忆早上说她的饭做得不错。若是什么时候看到她苦着个脸吃不下饭，应该就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被萧忆说了一顿。
如此的喜怒形于色，心事赤/裸裸，还的确就只有楚凌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而自打那日两人一同从林间回来后，整个院子里就时不时传来楚凌心情好时吹的唱的小曲。
只是这曲子听去也是五花八门，有的温柔缠绵，有的激烈奔放，有的古怪诡异，有的轻快愉悦，竟没有一首与她听师父奏过的曲调相似。
而这边她听到了，邵隽自然也听到了。
有时听到楚凌哼的曲子，心底就暗暗地记了下来。
一日饭毕，楚凌一边帮着邵萤收碗，一边又哼着一个听去轻快的小调。
邵隽正要出门，一听又是一个他没听过的曲调，不由得就停下了步子，闷了好几天的心事终于问了出口：“楚凌，你这些小调都是从哪学来的？”
楚凌瞟他一眼，不经意道：“从我家乡学来的。”
邵隽心道有趣，他还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曲乐是如此风格，一时更加好奇：“你家乡在何处？”
楚凌又瞟他一眼，把空碗一个个放在托盘上：“在特别远的地方。”
邵隽一脸讶异和怀疑。
楚凌把托盘端起，一边向屋外走去一边道：“你就不要问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邵隽不信，跟在她身后道：“我熟知天下经史地理，你且说来，我倒是不信我不知道。”
楚凌无奈，只好转过身看向邵隽，然后翻了个白眼。
邵隽：“？”
楚凌叹气：“我啊，是从天上来的。”
邵隽笑：“这么说你的家乡在天外了？”
楚凌点头。
邵隽眯眼轻笑：“你别告诉我你是个仙女，这我可不信，哪有仙女是你这副样子的。”
楚凌被他说得一愣，没好气道：“谁说我是仙女了。我说我从天上来，从天上来的就一定是仙女嘛？”
邵隽惊讶，双眼放大：“你是说天上有个人住的地方？”
楚凌看邵隽这副惊讶的样子，心底突觉好玩，便想要戏弄他一番。
于是弯身把托盘放在一边的长凳上，走至邵隽身旁把他的肩勾下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道：“我告诉你啊，其实呀，这天上啊，不止有人住的地方，还有好多非人类的生物住的地方。”
邵隽惊得抬起了头。
“我们家乡的人啊，管那些非人类的生物啊，叫外星人。”
“外星人？”
“嗯呐，外星人啊，特别可怕，总是想着要攻打我们家乡，想把我们家乡划为他们的地盘。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家乡的人都没地方住了啊。所以我啊，就先来到你们这里，看看你们这里合不合适，看看我们家乡的人啊，以后能不能占领你们这儿。”说着楚凌就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呀，可对我好一点，不然回头沦为阶下囚，可没有人给你求情哦。”
说完楚凌就直起身来，看着邵隽已经凌乱的表情灿烂一笑，端起长凳上的托盘往厨房去了。
只留下邵隽在檐下站着，满脑子震惊地想着外星人和他们的攻打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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