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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洛蓝泽颍十三年,六月既望。

  国君赴西岭鹏堂山狩猎,随行有公子、公主数人,官员及家眷百余人,车驾百乘,奴仆、骑卫数不胜数。

  自洛都而行,向西百里,浩浩汤汤。 

  孟双衣自是在此列。卢缘青体弱,未随车行,孟阔与诸大人共乘,孟玚更不必说,早已与他亲如手足的欧阳瞒骑着骏马翻山越岭地开路游荡,玩过一遭再追赶众人脚程,尚且来得及。

  于是乎,小双衣只得独自一人,共几名贵女相视而坐。

  马车颠簸,路途漫漫。国君兴致颇高,早已派人先至鹏堂山结网,又到度泽放饵,待王族畋猎。一路赏舞伎之曼妙,脚程竟未拖沓,将贵女、奴仆等人远远落在后方。

  反观十多位贵女,日常活动再远不出洛都,初围坐一起尚能正经聊聊诗歌辞赋。

  后来,这味儿就变了。

  上古志怪流于市井,逐渐一传十,十传百,最是夺人眼球。厌倦暗搓搓的才艺比拼,于是乎,司徒熊坚之女熊黛儿的提议得到广泛认同——每人讲一件自身或家人经历的灵异故事。

  欧阳颗如同多动症患儿,手指头扣着桌子,“尔等先说,抛砖引出吾玉。”

  众女皆知太尉之女欧阳颗与郎中令之女孟双衣私交甚笃,且二人皆异乎寻常,并不以欧阳颗之言为圭臬,权当玩笑。

  ……

  云灿道:“我阿母年幼时曾遇一奇人,来自蓬莱,口含龙珠,珠内有人语声、海浪声,那人语如几人争论,所言各异,半刻再听,已无人语,唯独一人黯然低泣。”

  语罢,她笑了笑,逡巡一圈,满意地收获一张张惊诧、好奇的小脸。

  只除去一人,正是那以古灵精怪又嗜睡闻名的孟府双衣。

  依云灿所言,不过有人拾到显形芥子空间罢了,何须奇怪。孟双衣又在合眼假寐,小手撑着侧脑,脸蛋圆鼓鼓的,粉嫩可人,如刚出炉的肉包。

  一旁,欧阳颗如何忍得住,坐在她旁边听云灿讲完,卖力鼓掌,注意力持续不过须臾,转身戳小双衣的脸颊。

  熊黛儿注意到云灿面色微变,她向来心思玲珑,道:“颗主,你这玉何时扔出来?”

  有人附和:“别卖关子了。”

  欧阳颗不慌不忙,“不成不成,我得压轴。”

  “怕你是肚中无物。”熊黛儿嗤笑。

  “黛主,你怎可这般说话。”欧阳颗撇撇嘴,“不说尔等少见多怪,就算见多识广,也未必不惊诧。”

  竟被人评价少见多怪,她们哪个自小不是博览群书?一时间贵女们如吞了苍蝇般。

  云灿倒好奇了,语气和缓:“那你说来听听。”

  欧阳颗双手捧着脑袋,“起初,我在一血色洞口,误跌入洞内,那里如悬崖般深不见底。我在空中漂浮数个时辰,降落到一片肥沃的黑土地……”

  “颗姐姐是否在梦中?”年纪最小的明雪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

  欧阳颗刮了刮她的鼻子。

  另有人催促:“快些到重点。”

  “毋急。我降落到满是凹槽的木头上,远处两人交谈,声如洪雷——原来我缩小至寸许。这无甚惊奇,我想说的是,我无意听见其言谈内容,包涵大秘辛。你们可知,伽阳国未来国君是谁?”

  孟双衣抬眼,看了欧阳颗一瞬。

  众人摇头。

  “此等大逆之事,我们如何得知?”

  起了这个话头,贵女们竟忍不住分析伽阳国君的五子。伽阳国君一生仅有两位夫人,虞夫人诞下大公子、五公子,已香消玉殒;靛夫人诞下二、三、四公子,正独宠于国君。

  大公子号称伽都第一美男,但体弱多病,见不得风;二公子精通文韬武略,深受器重;三公子、四公子乃是一对双生子,为伽都出名的纨绔。

  至于五公子……

  “总不能是罗质子。”不知谁快言快语。

  这话如同倏忽滑过黑夜的闪电,一语道出众人心声。

  她们在分析时便有意忽略此人。只因为五公子——罗朓,作为人质困在洛都,已有五年。大势已去,早已是废人了。

  欧阳颗昂起头,狡黠的笑容在脸上一点一点蔓延。“正是罗质子,罗朓是也。”

  原本笃定其他公子的几位贵女尴尬笑笑,有人轻嗤欧阳颗胡诌瞎说,她倒不在乎,一句“信不信由你”,将一切堵回去。

  孟双衣再度合上双眼,掩饰眼底情绪。

  几位贵女的气氛正值剑拔弩张之际,前方惊传马匹嘶鸣。

  滚石累累,地转天旋。

  情急之下,孟双衣与欧阳颗抓住对方袖子,互相依靠抵达惊马带来的震动,仍被遽然的停顿磕到头。

  前方有丞相家侍卫,名为炼薛,为此中侍卫之首。炼薛虽肤色黝黑,却剑眉星目,身形挺拔。

  孟双衣从马车缝隙窥见他的面容,本揉着头,一时有些呆。听见其安抚贵女的声音,如林风飒飒。这人,身上隐隐带有她熟悉的气息。

  他以一己之力制住马匹,待贵女们受惊的局面稳定后,纵马向前视察。诸贵女无不对其赞赏有加。

  云灿淡淡道:“不过其本分。”

  孟双衣摇摇头,对云灿愈发不满。本在如意的梦中就不悦她的言谈,现在觉出她的优越感,与自己果真不是一路人。

  她是心中负气了,没注意到云灿无意下撇的嘴角。

  炼薛低头禀告:“前方山路坍塌,将人群一分为二,需坐地修整,明日方可通车。”

  方才轰隆摧枯拉朽之震感,贵女们确实害怕了,但往日严厉家教让她们习惯于处变不惊。听闻炼薛禀告,至多与自身左右相视,以眼神传递恐慌。

  “共多少人被拦?”

  “不到总数五一。”

  云灿蹙眉,“扎营选地需谨慎。”

  “诺,今夜恐有暴风雨。”

  “吾已知,退下罢。”云灿轻抚袖,若有所思。

  炼薛望她一眼。

  待炼薛领其余人马寻驻地,贵女们才袒露心底忧虑与害怕。

  云灿最能稳住大局,起身下车。她佝身,观察几块石头,众女的视线皆汇集在她身上。复直立,道:“果真山雨欲来。”

  在座的姑娘年纪最小不过幼学之年,最长则为云灿,及笄二月有余。且姑娘们多与家父、弟兄一道参与狩猎,探个新鲜,偶有善骑马拉弓之人,不过少数。遇到这自然灾害,加之要待明日才可与大部队阿父见面,心中更是发慌。

  阿父官职最高,自身年龄最长,云灿自觉负起阿姊责任,朗声道:“我等脚程虽慢,却不在最尾。后方略有随行贵人二十,仆役二三十,侍卫三四十,已有百余人,无须惊慌。”

  一番话极大地安抚了恐慌的人群,就连随行的宫中嬷嬷对丞相家贵女也颇为赞赏。

  孟双衣成为盗梦人后患上嗜睡的毛病,扯了个小呵欠,对云灿这番安抚的话听得漫不经心。

  倒是欧阳颗所说的罗朓成为伽阳国君之事,她需要放在心上打探一番。

  抬首,却见云灿横了她一眼。

  呃?什么嘛。

  *

  狂风怒号。以侍卫炼薛为首,飞鸽与前方联络后,领众人选地驻扎。

  孟双衣站在偏僻的角落,默默瞧了炼薛一阵子。他身着铁叶铠甲,刀系于腰侧。指令清晰,有条不紊,额间的汗珠滚落,更显得炼薛整个人充满男子气概。

  到底是哪里见过他呢?孟双衣沉思着,忽听后方传来一阵树叶与衣物摩擦瑟索之音。她敏锐地回头。

  没有想到,他也在被困的这群人中。

  不声不响,不被人知。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她须臾,目光从她的脸庞,转移到她关注的炼薛身上。无甚表情。

  孟双衣低头,微佝身,“朓君有礼。”

  “双衣主有礼。”

  二人均以礼相待,彬彬然。

  孟双衣再一再二得知罗朓前路斐然,金鳞绝非池中物,也知他为逐鹿三国的野心,害得这片土地生灵涂炭、途有饿殍。

  可是当她注意到他淡然的颜、瘸着的腿,小双衣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尖被针扎了一下。

  二人相视无言,便想告辞。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吾妹在何处?”

  男人嗓音如雷,有暴怒之势,大喊一声:“孟双衣!”

  孟双衣连忙喊道:“阿兄,我在此!”

  孟玚向来耳聪目明,寻声而来。骑马飞驰,绕着孟双衣和罗朓一匝,脸色青青黄黄,想到小双衣要罗质子中衣一事,霎时,眼神不定,透着股子幸灾乐祸和担忧的复杂。

  罗朓率先行礼:“玚君。”

  孟玚豪迈地笑笑,跳下马,拍拍罗朓瘦削的肩膀。有些不满意,“朓君下盘不稳。”语罢,思及罗朓腿疾并非天生,而是后天归因于自家妹子,面有讪然,以眼神恨小双衣不懂事。

  孟双衣又能如何?默默应下众人或明或暗的谴责,心里愈发想将这一切抽丝剥茧,寻个事实真相。

  “吾听闻前方山滑,忧心于吾妹,不知有朓君相护,失礼失礼!”

  “玚君误会……”

  “诶,吾妹自小顽劣,何其幸运得心胸宽阔如朓君者?尔不计前嫌,实乃罗府之慰!望你二人结……”

  三国鼎立时期对男女之事不若大国封建,但,孟玚的路子也太野了罢!

  “阿兄!”

  小双衣赠予孟玚一枚白目,她扯着他袖子,而他手里牵着马的缰绳。娇小的双衣就这样硬生生将一人一马拖走了。

  罗朓垂眸思索片刻,也无人能知他在想些什么。抬眼的瞬间,脑中掠过的画面是孟双衣气鼓鼓拉走孟玚时,通红的耳朵。

  *

  夜里狂风怒号,没有雨,繁枝茂叶拍打之声粗暴吓人。孟双衣鬼鬼祟祟爬起身,避过众人耳目,独自走进深林。

  她走了足有一盏茶功夫,终于寻到那棵树。

  青桐。

  人人只知凤栖梧桐,知梧桐之高洁。实际上,凤凰乃百鸟之王,身怀宇宙,其立于梧桐,可入梦的芥子空间,再度经历往生,如牛之反刍。

  十一岁生辰那天,孟双衣在梦中与凰鸟游邓林,西行昆仑。相处近一年,对凰鸟钟爱的栖息地如何不熟悉。

  是以,当她今日无意间见到这棵青桐树,便知这是一株凤凰停留过须臾的灵桐。周遭花草芃芃,无虫无鸟,静沐流光。

  孟双衣伸出手,轻轻触碰青桐粗壮挺拔的枝干。她感觉到它的回应,手掌心的树干脉络微颤。

  说来无人相信,但今晚,贵女孟双衣就是要睡在此树枝头。她须得在极梦之宇找到凰鸟,问一问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孟双衣摆摆手,踢踢腿,灵巧地爬上了树。

  她刚坐在一处合适的枝干,被葱郁的枝叶掩盖,调整了姿势,正想阖眼,听到不远处沉稳的脚步声。

  孟双衣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看清来者。

  罗朓。

  倒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们以往不常见面的。

  每逢宫宴,伶人歌舞奏乐,孟双衣才能在觥筹交错的间隙瞟他一眼。那个时候罗质子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属于他的位置,旁人与他攀谈,他才会有回应。其余时间,则如同伪装成枯枝的蛇,潜伏在阡陌草丛里,不言不语。

  罗朓紧闭双眼,原地定了几瞬。

  孟双衣小心翼翼探出头,琢磨他到底在做甚么。

  他足下生风,干脆利落地练了几招缓慢的动作。夜里树上有聒噪的虫鸣。罗朓就这样闭着眼,抓过藤叶。软叶在气的作用下,如同锋利硬直的箭……将藤枝上的小毒蛇斩落在地。

  谁又说这人文不成、武不达?分明,是在扮猪吃老虎啊!

  孟双衣面色凝重。

  忽然,罗朓似乎察觉到什么,足尖点地,轻巧跃起,几下飞至青桐树上。

  待孟双衣反应过来,二人已然面面相觑。

  他面无表情,非常浅淡地划过一丝惊愕。若不是抓着的梧桐青叶摇摆,孟双衣几乎感觉不到罗朓心头闪过的杀意。

  他……是想杀了她的?

  因为她窥见了他的秘密。

  孟双衣咬唇,想说话,被罗朓制止了。他用眼神示意她安静。于是气氛继续静默,只有亭亭的青桐迎风舒展。不远处青翠被夜色涂上一层粘稠的墨汁,墨浪翻涌,大山连绵着看不到头。

  她看看山,又回过头看罗朓。

  他正在观望那一轮明月。

  “炼薛!你怎敢如此对我!你停下!”是云灿的声音。

  小双衣鼓着眼睛,与偷窥罗朓练武一般的姿势,佝下身子,扒着树枝。身后罗朓也想到这一着,表情复杂。

  炼薛面向青桐,停下脚步。

  “炼薛……”云灿也停下,就在站住的瞬间,豆大的泪珠自她眼眶滚落,“我已及笄,国君与阿父应诺将我嫁与公子延……”

  “公子延可托付。”炼薛怀中抱着刀鞘,侧头。

  “你怎可,你怎可……”

  “主子,炼薛不值当。”

  “哈哈哈哈,怕是这人间不值当!”云灿以手帕拭泪,月光衬得她肤白剔透,竟似志怪传说中夺人精魄的山精。“也罢,是吾妄想。本生就金丝雀,何苦羡慕苍穹中的鹰?”

  炼薛这才转过头。

  云灿却出奇不意,揪住他的衣领,莽撞地冲进他怀里。

  竟如此刺激!?

  孟双衣简直要擦亮眼睛、摩拳擦掌。罗朓轻飘飘一眼掠过,似是对贵女此种行为有所不齿。

  她瞪了他一眼,继续关注下方动静。

  只见那云灿用尽全力,狠狠咬了炼薛一口。齿痕透过他夜间轻薄的衣服,留在左心口。

  那一口当是相当用力,因为饶是习武粗犷如炼薛,仍瑟缩了一下。

  然后她走了。脊背挺得笔直。

  炼薛目视她,捂着胸口,紧随其后。

  一切可说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孟双衣垂眸。

  若不是今夜自己偷摸摸爬到这棵梧桐树上偷眠,又怎会瞧见应当被宙光掩藏的,两桩秘密呢。

  然而当下,她似乎更应该当心自身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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