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这时已经是夜里了。孟双衣在屋顶飘着,就是不下房梁。
这日之后的时光,她又试了几次,意图冲破这房屋的桎梏,终究未果。这里如同一座固若金汤的牢笼,她出不去。
于是孟双衣索性不理小罗朓的呼唤,闲闲漂浮于空。
小罗朓有点懊恼。在屋内点满白蜡烛,希望阿禾姐姐能够下来陪陪他。
大公子府内的杂役、侍女们都道五公子今日有些怪气。往常不过缄默、调皮了些,却不会这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整个故事的脉络:
五公子先是自言自语、忽然大笑,随即破天荒要在屋内用食,整天如同撞鬼似的撒丫子乱跑,嘴里嘀咕不停。更是对着窗户大喊大叫,对着房梁哭闹。晚间才是可怕,命人将库存白蜡抱来,满屋子点燃,若是红烛,别人怕要以为他将与那妖魔鬼怪结为夫妻……
这……莫不是中了邪?
且大公子这几日奉命外出,府内无个主心骨。一时间人心惶惶。
有机灵的杂役提议将封笛贵人寻来,他不轻易回伽都,但回来后会滞留一月余。且封家主母是虞夫人之姊,来管教五公子,真是再合适不过!
来回也就一炷香时间,封笛这位打遍伽都的小霸王已开始狂敲罗朓的门。
“凛,快些出来!你屋里忒亮,莫不是着火了!”
他是个急性子,当即举着根木头欲撞门,和闻声开门的小罗朓抱作一团。
“噗。”
孟双衣只见到小罗朓被一个穿天青短褂的壮实男孩压在身下,男孩仅留给她一个后脑勺,而小罗朓痛得咧着嘴。场景莫名喜感。
她坐在横梁上,与他目光交汇。
孟双衣的怨怒与不安早在小罗朓这一天的耍宝中消去七八分,既然这萝卜长歪了,她便好生松松土,犯不着一直较劲。
最后还飘空中,自然是因为——梦醒后她就不能飞了!必须过把瘾。
居高而下地望着,就差翘起腿了。
昔孟子因妻子踞坐便想休妻,孟阔秉承儒家学派,对子女诗书礼仪要求严格,更是不会允许她翘腿。
小罗朓将蜡烛一盏一盏点燃时,她的一双小脚微微晃悠。只觉得这人呐,就是多面体,切不可轻易下定论。比如,她以前就不知,罗质子如此冰雪聪明,懂得讨人欢心。
下方烛芯燃烧,烛光摇曳,氤氲亮堂。
随即他坐在光的中点,老老实实念《诗三百》。他念得认真,她听得仔细。从“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到“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民卒流亡”。
二人静静游走在时光的长河,偶尔视线交流一瞬。这般静好的场景,直到被那封笛打破了。
小罗朓揉着头,眼圈已经发红。
封笛倒很快恢复,说话声洪亮:“你在屋里作什么!作法祭天?”
“呸,小祖宗,这话不可乱说。”他身后侍从忙道。
“你为何在此?”小罗朓好不容易站起身,整理衣衫。
二人将左右遣出,关上门。
“来看你!”
小罗朓也正有此意。
有新玩伴后便想与封笛堂兄分享,可惜封笛看不见阿禾。不然他们三人定能有所聊,毕竟阿禾虽冷冰冰不理人,视线却老往自己身上飘,定是想与他一同玩耍的。
小罗朓诚实道:“你可还记得吾去禺山郊游寻你,偶遇的那姑娘,你看不见,于是叫她‘花仙子’。”
“记得记得,若不是你停车下马想去救这人,我们的车早被山石砸扁了!”
小罗朓点点头,“那日她消失了,之后又救过我几次。”开心洋溢在脸上,“据我阿母往日所言,此乃‘缘分’。”
房梁上,孟双衣的耳朵动了动。让她失望的是,小罗朓未有深谈之打算。
提及小姨,封笛不禁唏嘘:“虞夫人已归去一年有余,凛安好否?”
小罗朓眼神微闪,转移话题,“她叫阿禾!现在在那里!”
封笛见他再一再二提及此人,煞有其事,于是随着他短短的小手看过去。
空无一人。
封笛感觉到后背一阵细微的寒意,想想他可是子夜走几里山路都不怕的儿郎,又挺胸。
小罗朓却有些慌张不解,因为孟双衣竟对着封笛俯冲下来。停留在与他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瞪着眼睛,如同见了鬼。
奇怪,她自己不就是鬼。
封笛看不见孟双衣,于是试探地冲着小罗朓方才指的方向,虎声虎气道:“姑娘,在下伽阳封笛,有礼了。敢问姑娘是哪类花仙?芍药、牡丹、桃……”
小罗朓急忙扯住封笛的袖子,防他口无遮拦。
孟双衣围着二人转了一圈。小罗朓的眼神随她而转,封笛的眼神观察小罗朓的表情,试探问:“她在这?”
小罗朓点头,伸手对她的方位指了指。
孟双衣喃喃道:“阿兄。”
是的,她为何如此惊讶,正是因为封笛,竟与她的亲生兄长孟玚长得一模一样!
若说此二子为双胞胎,缘何一在伽阳,一在洛蓝,相隔千里?若说只是模样生得类似,却也太像了罢!难道就是同一人?!
怪哉,怪哉!
小罗朓反应极快,问:“笛,你可有阿妹,不,阿姊?”
封笛摇头,“如何能有,我阿母生我时落下毛病,已无法再孕了。”
孟双衣目光恋恋不舍从封笛面上转移,道:“凛,你们从小一同长大?”
小罗朓点点头。
她将这疑虑收进心里,“你们叙旧,我,去看看星星。”
下一瞬,小罗朓扭头对封笛说:“阿禾要看星星。”
“那我们去院子里看,那里宽敞。”
“阿禾出不去这屋子。”
这可让封笛有些为难,毕竟他一向大口吃肉,大口吞饭,衣服一换则有一打。实在不习惯拘束在屋内,享受小巧精致之美。况且,这窗户阻挡,怎能看清璀璨星空?
等等,此事好解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大力封笛举着木桩,几下便将临近的窗户砸得稀巴烂。孟双衣目瞪口呆,小罗朓却几乎拍手叫好,显然早已适应这样的剧情发展。
……呵,小孩的破坏力。三人中年纪最长的孟双衣撇撇嘴,不屑地想。却口嫌体直飘去。
最终三人对着破裂窟窿洞,以瓮牖绳枢中依旧乐天的心态仰望星空。
*
大公子府邸下人皆训练有素,战斗力冠绝伽都的小霸王封笛走后,杂役们迅速修补了破烂不堪的窗户。
“不然你今晚可如何睡觉。”孟双衣调侃。
他们的距离似乎贴近了些,小罗朓眼底有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
“我们,之前见过?”
他用力点头,“第一次见面,你对我又哭又笑,还想抱我……那时你状似比眼下年长。”
小孩子常开天眼,能看见成人不能见之物。至于那是不是她,便另当别论了。
孟双衣选择不去打破童言稚语。她觉得,倘若这个小孩生活在自己身边,她也愿意同他往来。至于多年后的他,那还是算了……她可不愿与那般狼子野心且阴鸷的人结交。
“我阿母说,一个又哭又笑还想抱你的女子,只你能见,旁人见不着,怕是你未来……妻子。”
“怎可能!”孟双衣下意识怒回。
小罗朓冲她吐舌头,“是无可能,你越长越小,待我成家,你怕是成了婴孩。”
她瞪他,默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小罗朓笑了笑,双手撑在脑后,神色逐渐迷惘,望着暗紫床帘发呆。“阿禾,你道仙界是何样?”
“仙界?不晓得,我只知道梦界。”
“梦?”
“这里就是,极梦之宇。”
小罗朓爬起身,嗓音微提高,道:“你所言,是说我们现在在梦里?”
孟双衣一本正经地颔首,对,如你所想,看眼神诚挚如我。
哪知道小孩“哼”一声,不想和骗子说话。伏下身欲眠。
“你睡吧,估计你睡着后,我就离去了。”因为盗梦人在梦中是不会入睡的。她低声细语。
然而不过半盏茶功夫,屋子里的两个人皆进入无梦的深度睡眠。
屋里静谧,只余下几盏轻摇的烛火。
*
孟双衣是被小罗朓的呓语叫醒的。她睁眼,见屋中摆设依旧,破烂的窗户口临时修葺,烛泪流了一小节。
时间、地点未发生突变,是她方才,睡着了。
孟双衣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依旧如故。
耳旁传来小罗朓清浅却痛苦的梦话:“阿母,阿母……父王……”
他小脸惨白,渗出汗珠。
孟双衣在旁默默站了一会儿,叹口气。认命地飘到他床的里侧,轻声哼唱尤嬷嬷哄自己入睡时哼过的谣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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