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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狐灵眼睛


  天幕将黑时,程凉岸已经完成了三件事情:取尽温秉卡里的钱,共计6000元有余;与小柳会面,同时甩脱小杨;在镇上的绰约茶吧里与白凿会面。

  绰约茶吧在蚍蜉镇中心的老街上,与蚍蜉镇中学旧址仅一街之隔。程凉岸照旧坐在二楼最里侧临窗位置,一方藤条编就的三角矮桌边。

  走廊上掌灯时,白凿终于到了——墨镜遮了半张脸,走路带风,穿一身白色短裤短袖,及拉着人字拖。

  他熟门熟路走到对窗那一方坐下,二话不说,墨镜也不摘,对着隔街被夷为平地的中学旧址发了会儿呆。

  程凉岸将自己点的红枣桂圆枸杞茶给他倒了一杯,“装瞎呢?”

  “……”

  “终于敢出来了?”

  “……”

  “温秉到底有什么可怕?你这样无法无天的人物,都能怂在他手上?”

  “......”

  “天色这么暗,你带着墨镜看得见呀?”

  “……”白凿默默摘了墨镜,露出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

  程凉岸叹:“哎——哑了?老子问你话呢!”

  白凿将养生茶一饮而尽,将杯底的枣子嚼着吃了,“你该称呼我什么?没礼貌!别想我跟你说话。”

  程凉岸低低地笑:“好啦好啦,妹夫,我亲爱的妹夫,我等你等得人都老啦。”

  白凿心满意足地笑了,露出两颗孩子气的虎牙,“你才多大年纪,怎么都喝这种东西了?”

  程凉岸摇晃着茶杯,“我这身体,老破烂了,不养着些,鬼知道还有几年可活。”

  “我前脚刚接到特赦令,你后脚就约我故地闲话。你和温秉破镜重圆啦?不对,你们没圆过,某些人一厢情愿了近十年,最后还闹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程凉岸轻蔑地笑:“说人话。”

  白凿丝毫不觉自己是在讨没趣,追问:“时隔五年见到阔别的爱人,怎样?是不是很激动?你主动找的他还是他别有用意来找的你?”

  程凉岸吹开茶上的枸杞粒子,“我好像从你的话里听出了歧视之意?”她想了想、点点头,突然大笑:“哈哈——”

  白凿被她的反常惊得一愣一愣,“喂……你高兴归高兴,别得意忘形哈。”

  程凉岸用袖口抹去笑出来的泪花,“我想起他一脸蠢样,就忍不住想笑。”

  “啊?”

  程凉岸说话时眉弯跃动,好像十分惬意:“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的,十五年前他就那个模样,怎么还越来越细皮嫩肉了?”

  白凿翘着嘴巴哼一声:“呵,女人,肤浅。”

  “妹夫你嫉妒了呀?”

  白凿往后仰在藤椅上,下巴端着:“狭隘。”

  程凉岸笑:“你也犯不着嫉妒他。我瞧他呀,整个人都活回去了,脸皮嫩了虽然是好事,但是我这两天跟他切磋,觉得他越来越蠢了,蠢得都溢出来了,一脸蠢样。”

  “程老板,你现在仰着天公局的鼻息做生意,这样妄议人家主事人不好吧?”

  程凉岸稍稍按捺弯弯的嘴角,:“哪里是妄议?我在跟你报告好消息呀。”

  “哪里好了?我家颜颜教过我的,不能幸灾乐祸,我才不跟你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女人同流合污哩。”

  程凉岸牙酸,嘶了一声:“你想呀,他按这个趋势稳定蠢下去,总有一天能蠢到跟你相媲美,你不就有伴儿了?不过,依我推算这时间,少说得要个五六年吧,可惜我多半是看不到了,人生一憾事呀。”

  白凿虎目含怒,拍案:“程凉岸!别太过分了啊!”

  他打量着程凉岸——她穿着淡蓝色衬衫,棉质料子上好似带着清净的凉风,竟然未染上半分脏污。“你以前上山看我时,没哪次不是邋遢脏兮兮。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竟然这么干净。”

  程凉岸仍旧端着不为俗事所扰的笑:“至净至污。”她余笑未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其中淹着两颗血淋淋的东西——带着几丝须状碎肉——正是两粒呆愣的眼球!

  “寄存在吕颗颗那里的眼球,我取回来了。时隔太久,忘了是左眼还是右眼,索性把两颗一起挖了。”

  “这么快?!吕颗颗已经死了?”白凿一把抢过瓶子,如获至宝一般,双手捧着。他望着两颗狰狞的眼球,黑眼珠子里早已没有生气。

  “颜颜……”白凿抽动鼻翼,嗓子里发出压抑的呓语。程凉岸嫌他肉麻,将瓶子夺回来,引起白凿一阵心惊肉跳。

  程凉岸将两颗新鲜滴血的眼睛倒在手上,滤去血水放在玻璃托盘之中,随后倾倒杯中茶水洗净染血的手指。

  “本来不想打扰到喜家人,不过,既然坟都已经刨好了,省得我再辛苦扒坟了,索性就顺路取了。温秉或许会将刨尸案交给你查,蒙混过关都是小事。”

  白凿专注地看着两颗静默的血肉,手伸向托盘,又深怕碰坏了似的,怯怯地收了手。

  程凉岸将托盘推到他的眼皮底下,“快找找哪颗是颜颜的眼睛,找到了就立即送到讹浮弥去。”

  白凿闭眼,再睁开时,左眼里泄出淡红色的光,那光带着氤氲和暖意,像一束清晨刚起的玫瑰色阳光,照在血肉模糊之上。

  两颗死肉在霞光中沐浴片刻,那其中隐藏许久的一颗灵官终于受到感应,慢慢披上一层薄光,蝉翼般的芒由浅转深,片刻间就蜕变成一颗小小的红色琉璃。

  那是隐居于讹浮弥上,长年不出世的狐灵的眼睛——异兽灵官中的稀罕物,有伪装自身、看破他人之能。

  白凿将捧出来,“颜颜……”

  程凉岸将剩下的那颗死肉收回瓶中,将托盘扔进垃圾桶里。她对着肉麻兮兮的白凿翻了个白眼:“得了得了,我知道你感慨,但是它毕竟只是你女朋友的眼睛,你别可劲儿表演你侬我侬的戏码,还没完没了了。”

  白凿不仅肉麻,还犯神经病:“凉岸,你快跟她多说说话。”

  程凉岸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它只是一颗眼睛,你放过它,或者你设身处地地为它想想?”

  白凿捧着,凑在脸前瞧成了斗鸡眼,嘴里还一句接一句:“颜颜,颜颜。”

  程凉岸牙酸得更厉害了,脸皮痉挛:“麻烦你清醒一下!你想呀,假如你也是一颗眼睛,不幸遇上这种孤苦伶仃的境况,你会最想要什么?”

  白凿的玲珑心七窍全被堵住了,捧着眼睛顺着话问:“想要什么啊?”

  程凉岸忍无可忍:“当然是回到眼眶里去呀,蠢货。”

  白凿这才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他深情地望了“颜颜”一眼又一眼,赶在程凉岸用强之前将它喂进自己的右眼眶。

  红色灵官融在白凿的右眼之中,他眨眨眼,右眼也泄出淡红色的暖光。

  程凉岸松了一口气,生出一股“终于”的疲惫,瘫坐在藤椅上,头靠在玻璃上看蚍蜉镇华灯初上。

  白凿闭眼收了异光,再睁眼时,双眼满泛着荡漾的笑意:“等我办完温秉交代的事情就去讹浮弥。”

  程凉岸颇不赞同:“先去讹浮弥!温秉有什么可怕的?你能不能有点见色忘义的美德?”

  白凿坚定地摇摇头:“温秉说我要是办好他交代的事,他就解了我的禁令,我以后就能长住讹浮弥啦。”

  “啧啧……”程凉岸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说得好像你那亲舅子会同意一样。”

  白凿用凶狠的眼神以示威胁:“别给我泼冷水!”

  “我错了。”程凉岸似有懊悔。

  白凿得意:“哟,你居然还有自省的美德?难得,难得。”

  “是我估算错了,就你这榆木脑袋,温秉再退化个十年也赶不上你呀。我就想不通了,他哪里来的魅力,一句话就能软禁你五年?而且,你竟然还能对他如此言听计从!”

  白凿挥了挥拳头:“……你一天不挖苦我、不讽刺我,你不舒服是吧?”

  程凉岸想了想,起了主意:“我的一个小建议,你要看清自己的取向,不要拿我们颜颜做幌子。我相信,若真是那样,颜颜会真心祝福你的,我也会。而且你那阴晴不定的亲舅子若是因此想杀你,我会尽力挡着点,保你一个全尸。”

  她说得真切动心,白凿转动他的蠢脑袋理解许久才想明白,随后怒从心起:“瞎说!我这叫一诺千金,颜颜教我的,你懂什么?!”

  “难怪你跟温秉说,你已经做好做人的准备了。你这美德一套一套的,妥妥能评上‘五讲四美好青年标杆’呀。”

  白凿好不骄傲:“借你吉言。”

  正说着,白凿的手机响起来,单调过时的铃声让人生出时光倒逝的怪异感。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老年机,接听键上已经磨得褪白。

  “喂?”

  “是我,温秉。”

  白凿向沉默的程凉岸递了个眼神,“我知道,说正事。”

  温秉那边,挖掘机运作的噪音不绝于耳。“下山了吗?”

  白凿心情大好,几分阴阳怪气:“已经在镇上了,什么时候去觐见您老人家呢?”

  温秉顿了顿:“你怎么也这口气……”

  “什么?”

  “明天上午十点在天公局,我们见面再商讨。”

  白凿心情大好,他估计今晚是睡不着了。“不行,我现在精神好得很,你得安排我点事,不然漫漫长夜我没处打发。”

  程凉岸快不认识眼前这个勤恳的好青年了,她换着角度探究白凿。

  那头传来温秉深思熟虑后的声音:“就在你住的山脚下,有家贩卖异兽灵官的店,叫众生长亭,老板叫程凉岸……你既然有时间,首先去查查这家店的历史和货源。记住,只能暗查,绝对不能惊动程凉岸。”

  白凿听着,停顿一会儿,“程凉岸?这名字耳熟,有什么来头吗?”

  程凉岸饶有兴致地听着,温秉说:“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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