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徒
青鸾峰，潜渊殿。
白眉老者一身质朴灰袍，闭目静坐于蒲团之上，面容清瘦，予人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观感，只是看着此道人，会让人觉得有如如沐春风，清风徐徐的清爽神意。
神华内敛，不露表象！
檀香枭枭，身后一台香案，供奉着那正堂影刻地一袭道人身影，入木三分，仗剑向天，栩栩如生。
某一刻，白眉老者几乎连呼吸都不见的身形一动，睁开眼来，一双神光渐隐的眼睛带着笑意，望向堂下站立的倩影。
"回来啦，小雪儿。"
声音却是洪亮爽朗。
"禀师父，弟子已经完成了宗门差事。"陆胜雪施了一礼，答道。
"那就好，没惹麻烦吧？"
青鸾峰一峰之主，阳澈真人若有所指，笑道。
陆胜雪咬咬唇，"又有什么事逃得过师父眼睛。"似乎有些面红，嗔道。
这一小女儿姿态娇嗔，若是被梅爱桃看见，只怕当时就得丢了魂魄。
一向冷冰冰的陆胜雪，只怕也只有在这个如师如父般的老人面前，才会露出这样一面。
"胡闹啊，宗门规矩，又依着你性子乱来，师兄他方才都亲自传话了，要老头子好好管教管教你，没了规矩！"似责骂，那笑意却如旧爽朗。
"不过你那跟屁虫说的没错，哪里去不得，凭啥好的都给人挑了捡了，咱们剩下几个师弟师妹，就活该吃残羹剩饭？你大师伯就是小心眼儿，见不得别人怎么怎么好，宗主争不过不给他争，连好弟子也抢，狗屁的规矩，规矩不是人定的？"
阳澈真人似乎心情不错，笑声没停过，那个混小子看似纨绔放荡，其实反倒是最近本心之人，也最贴阳澈心意，每个弟子，总是有一面，像极了自己师父，只是一宗之地，却是被这样那样的规矩束缚了手脚，又有这样那样的身份，求道求道，往往，最最简单的返璞归真，却也是求而不得，被桎梏了那个"真"。
"师父！"
陆胜雪一脸委屈。
"知道啦知道啦，你就该拿那跟屁虫磨磨剑，臭小子，尽知道给老头子找麻烦，尽惹小雪儿不痛快，回头让他去思过崖思过几个月，让你眼根儿清净。"阳澈看似为陆胜雪抱不平，怒骂了梅爱桃一通，实则眼睛里的笑意，从来就没消减过。
"师父啊！"
陆胜雪一跺脚，气恼极了。
"还不依？"阳澈苦笑着。
"三师兄的心意，雪儿不是不知，但雪儿心里怎么想，师父难道也不知么？"陆胜雪一脸严肃。
"那雪儿又知否，为师的心意？"阳澈笑笑。
"弟子不知！"陆胜雪气恼哼道。
明明知道三师兄麻烦，惹人厌，还偏偏不加管教，迟早让自己道心不稳，又何谈修行！
肚子里的话，陆胜雪却不好意思说，再是修行，再是世人眼中的剑仙，又如何，她到底是个女儿家。
"红尘，炼心。"阳澈笑望陆胜雪，"你自小便被为师抚养成人，性子太傲啦，吃吃苦头，是好的，他日修行，自然免了许些劫难。"
"红尘炼心？"陆胜雪咀嚼着这四个字，这些话，阳澈可从没跟她讲过。
"三师兄，只是师父为雪儿设下的一块炼心石么？"
阳澈忙摆手，"老头子可没那么无趣，是那臭小子铁了心，随缘随缘，嘿嘿……"
陆胜雪黑了脸，也不知这随缘是说自己随缘炼心，还是其它什么，老头子总是说话让人气恼！
又一跺脚，"难怪总觉得哪里讨厌，原来随师父！"
阳澈摇头苦笑，"要不，让他滚蛋？滚去十万大山守大妖去？"
陆胜雪感觉额头好疼，"师父！"
阳澈这才又大笑，"看吧看吧，又舍不得让那混小子去送命，雪儿啊，你这道心，可不纯粹。"
陆胜雪捏紧了拳头，也就这老头敢如此调笑她，换别人，早就飞剑伺候了。
"师父！您就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为老不尊，雪儿哪里是……哪里是……"急的也不知说什么好。
"知道啦知道啦，雪儿是顾念同门之谊，毕竟师兄妹一场，凭的就因为不想看见讨厌而已，就把那臭小子支使去送命，心里愧疚，会过意不去，也怪那臭小子，咋就那么讨厌，那么修为不济呢？你说要是不讨厌，不就不碍眼了么，你说讨厌就讨厌吧，修为还不行，支使去十万大山看不见不讨厌了，又怕他送了命，唉，愁啊！"阳澈两手一摊，"为师愁啊，雪儿何以教我？惹你厌，却是他的本心。你嫌厌，也是你的本心，孰轻孰重？一颗心的剔透自然，从来都在滚滚红尘中试炼，此，大道也。"
陆胜雪初始气愤不已，老头子又拿话搪塞，可恶极了，再后来，却是蹙眉沉默。
"本心……"
阳澈点头一笑。
久久，陆胜雪长出一口气，"雪儿受教了师父。"
"然也。"阳澈哈哈一笑。
陆胜雪也淡笑，"还是讨厌的。"
"不过不会再向三师兄出剑了。"
"那老头子也跟你大师伯有分说了。"白眉一扬，自己的徒儿，自是悟力不凡的，大感欣慰。
同门操戈，必有重罚，不过老头子才不在乎，大小顶上几句嘴而已，不行便再跟老大论道论道？正好一百多年没动过手了。
"心高啊，不晓得哪个天才绝艳，才入得雪儿眼睛哟。"
正经没两句，老头子又开始了。
不过陆胜雪却已不以为意，"雪儿一心向道！"
"财侣法地，如琢如磨，修道者，窃天机而逆流矣。"
此侣，大道同行者也。
陆胜雪沉思，"至少，万万年后，世人还会记得他的名字，他的传说！"
有小女儿般的羞红，不自由而飞蔓如玉面颊，一闪而逝。
"愁啊，傲啊……"
阳澈忍俊不禁，对喽，这才是一个二十许岁女子，该有的本心嘛！
无人知晓某条去往思过崖的山路上，梅爱桃晃晃悠悠，如醉美酒。
万万年太久，他人记来又何妨，今世，只争朝夕而已。
陆胜雪如蒙红霜，"师父老不正经！"
"哈哈哈，正经是道，老不正经也是道，随缘，随缘………"
"那梅寻——"陆胜雪迟疑一阵。
"如何不同？"阳澈微微一笑，"能让雪儿另眼相看，也不怕被大师伯责罚。"
"山下三年，见过两次。第一次不过寻常资质，再见，已是纯粹火灵根天资。"
"哦？"阳澈低咦一声，含笑不语。
点点头，"或许，另有机缘，有所求，有所求……"又摇摇头，"无碍，且看看。"
以阳澈的修为，很早很早以前，也只在茫茫诡测的天机变数中，捉摸到一丝韵味。
"不管？"陆胜雪沉眉。
"放任自流，不必刻意。"
阳澈含笑额首，要说管的话，只怕还轮不到他，天生剑修胚子，还是甲上纯粹火灵根，藏剑峰又怎会舍得？不是一个陆胜雪仗着自己师父溺爱，就跟宗主跟宗门规矩叫的板哟……
"弟子知道了。"陆胜雪点点头，思略一阵，却仍是想不出所以然。
是何求，能让一个才十多岁的孩子，独自行走在莽荒大泽，与豺狼虎豹搏命。
是何求，让这个孩子能忍下焚炎草那烧人魂魄一般的炙痛，来改变天资！
转世天人？
夺舍魔修？
不该如此，陆胜雪一双慧眼，瞒不过她。
她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其实从开始，她便留心了，梅寻到青鸾峰，已是必然。
好奇，似乎是女人的天性，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修士。
不过陆胜雪却不知，这，是好是坏。
放任自流，不必刻意。
相信，一切都逃不过师父的眼睛。
只不过陆胜雪不知道的是，在那茫茫诡测的天机命数中，没有任何人能看清所有命理。
这命理，在于小小梅寻，在于她陆胜雪，又在于近乎整个，玄天正宗！
所以，有这一次她奉命下山完成任务。
所以，她带回了梅寻。
所以，青鸾峰注定多出一名外门弟子。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拭目以待吧……"
陆胜雪告退，阳澈真人摇头而笑。
"十年？"
这个比梅爱桃怕还要刺头的弟子，小雪儿这便作主替老头子我收下了？
头疼，头疼啊……
阳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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