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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提刀踏月寻仇人(下)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却并不惊慌,因为他们听到的是一个小孩子的说话声。

  站在门口的的确是一个小男孩,约有六七岁的样子,和那孩子一样,他们也认得孩子是谁,是这家主人的儿子。

  “很早以前,我一直开始单独睡觉了,我睡觉的地方不在这里,”偎在严柽怀里的小男孩指了指屋外,“阿爹在树上给我搭了个小木屋,我睡在上面。”

  严柽将男孩又搂紧了一些,“你爹是绿林人,怕有祸事秧及到家人,所以就早早做了准备。”

  “开始我没睡,还在看星星,有一人来敲门,这也是常有的事,我也不去看是谁。”小男孩显得很镇定,似乎并不知道世间最悲惨的事已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继续说,“那个人在屋里和我爹说话,说话声突然声音大起来,那个人好像在吵,接着声音又小了,很快那个人就走了,不多长一会,又有人来,来了好几个,我还是没去理,那些人跟我爹说了一会话,屋门就打开了,我听见有人出门,还说话,他说,我们在外面等着,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吧,越简单越好,我听见我爹在屋里应了一声,这下我就很奇怪了,探头去看,我看到是三个人,刚刚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当中,就在这个时候,哎呀,院子里不知从哪里突然就窜出五六个人,拿着刀,不说话,照着三个人就砍,砍倒后就进屋,我听见我爹喊,我娘也喊,很快就再没一点声音了,我爹给我搭这个屋子的时候,就告诉我,不管下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叫,更不要下来,也不要看,所以我就在这里等,想等到天亮。”

  “你知道那些人是谁吗?”严柽问。

  “不知道。”男孩摇头。

  “你爹……没在你面前提过程老三吗?”

  男孩又摇摇头。

  严柽轻轻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男孩忽想起什么,道,“来的第一个人,我没看着他,不过我认识他,我听声音就能听出来,他之前来过,还给了我爹一包东西。”

  严柽的眼睛一亮,“他住哪里?”

  小男孩想了一阵,说,“嗯,是,是,我爹好像我娘说过,那个人是从陈家村来的。”

  “陈家村——”

  严柽目光闪烁着转向了他的五个兄弟,那五个人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严柽。

  灯下的程老三,阴沉的脸被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地映着,愈发显得狰狞可怖,对面垂手站立的七八条汉子也不禁有些心寒,没有人敢抬头再看程老三一眼看。

  “说话,”程老三的声音不高,却透着森然的冷酷,“别跟木头似的傻竖着。”

  那些汉子里站立当中的一人怯生生略带委屈地答道,“弟兄们也不想节外生枝,没想着多杀人,只是那三个人说要带他们全家走,我们才动的手。”

  程老三沉默了一会,道,“你确定他们不是官府的人?”

  汉子使劲点头,“我敢肯定,他们不是,从他的装束、说话和带的家伙上看,和官府搭不上一点边。”

  程老三扭过头去看身侧的一个人,这个人几乎是隐在灯光之外,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你看呢?八叔。”

  静了一会,八叔才说,“这个人在当地绿林里是有些名头的,和一众豪强都颇有深交,有些人全指着他吃饭,所以,我并不赞同除掉他,只是老三谨慎,不放心他,也只好这么做,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我猜测应是和他有深厚交情的绿林人,当地和他交往甚密的绿林人很多,难猜这几个人是谁,但可以肯定,绝不是官府的人。”

  程老三咬了咬牙根,道,“只要不是官府的人,就没什么可担心的,这当地有什么绿林豪强,无非就是些比狠斗凶井市打架的地痞,都是鱼虫虾蟹,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八叔显然被程老五的话激得有些不快,就说,“也未必,老三,当地的绿林豪强确有不少,可不都是井市打架的地痞。”

  程老三轻蔑地一笑,“豪强?一个行路的小官吏,人单势孤,要做掉不算难事,他也应着找当地最硬的强手来做,结果是什么?人家毫发未损,畅行无阻,他心里装的那些强手,不过就是些发狠打架更凶一些地赖罢了。”

  八叔顿了顿,说,“虽然他们只是虾蟹地赖,但要来寻仇,也是件挺麻烦的事。”

  挨训的汉子忙道,“不会的,我院里院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至少三五天没人会发现,待要发现时,我们早就走远了,再者说了,里面的人都已经杀绝了,一个没漏,谁又知道是我们干的呢?。”

  程老三发出一声冷哼,“就算知道,又能怎样?”

  他冲那几个汉子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准备一下吧,再过两个时辰咱们就走。”

  几个汉子如获重释,各舒了口气,退出屋去。

  八叔思忖了一会,说,“这件事迟早会被人知道你做的,我只恐你下次回来,未必能得安稳得住。”

  程老三大笑,道,“八叔,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个天大的案子,哪里还能再回得来?扶风郡已经容不得我了,本来是要过陇山去略阳,可惜道路被封,我只能北去了。”

  程老三翻眼瞧着八叔,“不知道八叔有没有兴致与我同去?”

  八叔“哦”了一声,突然脸色一变,慌道,“老三你放心,你的行踪我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绝不会,我可发毒誓——”

  程老三又是一笑,“八叔你想到哪里了?外姓人我信不过,自家的亲戚我能信不过吗?若是没有亲朋的帮助,我老三也就活不到今天了,我是觉得八叔你识文断字,又能想主意,给我做个谋士,给我把住分寸,不至于让我做出糊涂的事,这次做的这案子,就是太糊涂,太鲁莽了。”

  八叔微微摇头,“老三啊,不是我不肯,你看你八叔,年纪大了,经不得颠沛奔波,这里又有一大堆家口要照应,真的离不开啊。”

  程老三又略一思索,道,“这事若是日后真的被人知晓了,会不会来咱陈家村找麻烦呢?”

  八叔一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这村里的人大都是咱亲戚,谁也不会卖谁,且不说外人根本就不敢来咱村上滋事,就算来了,这满村亲戚的,他们能寻谁的麻烦?就算官府来,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程老三点点头,“好,八叔,这里后面的事我就管不得了,我们这一路往北,路途险恶,沉重的东西带不得,只能带些随身的银两,这大部分财物我都留下,八叔,你的那份我已备好,剩下的,就托你分给村里的各家亲戚吧。”

  “老三啊,过去时常捎给村里的财物已够多了,各家也都感念着你的恩德,这次不同以往,你这走的是远路,还是多带一些银两好。”

  “八叔放心,我老三走到哪里都不缺银两,留下的财物就都一并分了吧,日后在别处有了根基,我还会送财物回来。”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随即便止了声音。

  村野中,偶尔的狗叫是极常见的事,程老三当然也不以为意,就对八叔说,“八叔,这都大半夜了,您回去歇着吧,也别想着送我们,过两个时辰,我们自就去了,不要声张,财物都留在这屋,我们去了三天后您再分。”

  八叔其实并不困,紧张中的他没有倦意,只是与程老三呆在一起久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离开这里是最佳的选择,只是老三一直未发话,他却也不敢自己提,现在得了老三的话,心下欢喜,面上总要表现出难舍之色,再唠叨着做些重复的嘱咐后,就放步出门了。

  程老三还是很尊重这位八叔的,直把他送至二门,站在檐下,看着他手提灯笼佝偻着身子走出院门。

  院门被手下合紧,过了一会,就又听得不远处几声狗叫,想是八叔已回到自己的家宅了。

  程老三转眼瞧了瞧外院里栓的二十几匹马,那里正有三个手下在给马喂草料,就转回身,缓步向正房去。

  两侧的厢房都亮着灯,窗上人影晃动,有人门里门外地来回进出,显得颇是忙碌,然而没有喧哗声,仿佛声音都沉没于寂夜之中。

  这个院子是这个村里最大的院子,这个宅子也是这个村最大的宅子,他的祖宅也建在这里,记忆中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破院和一间低矮的土屋,如今再去寻它,已找不到任何痕迹,连曾在这片宅子的哪个地方,也没人能说得清,自从他开始往村子里送财物时起,这个院子就在不断扩,宅子也在不断的增,老宅早就拆净,这里尽是新屋,八叔是他最信任的人,家里的一切都是靠他经营的,可惜,本打算要以这座宅院养老至终的,如今恐怕只能让它慢慢荒废,或者,终究被人占去,那个占去的人也许就是八叔。

  想到这里,程老三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走进正屋,依旧坐到那盏灯下,他将一张图铺在灯下,图是用一张羊皮制的地图,画得很简略,他的手指点到了曹家镇,但图上没有陈家村,一条细钱是自曹家镇开始向上延的,他的手指就顺着这条线向上滑——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敲门声,敲的是大门。

  会是谁?深更半夜的,八叔?准是他,这老家伙又有什么事要来唠叨?

  程老三烦躁地将地图卷起揣进怀里,眼瞧着屋门,等着八叔。

  突然,一声惨呼传来,紧接着有人嘶吼,却听不清吼些什么。

  程老三立刻跳起,拔刀在手,迅速蹿到屋外——

  刚刚站立到滴水檐下,就见外院喂马的一个手下满身是血地冲进二门,反手将门扇闭合,背身用臂背顶住大门,大喊道,“官兵来了——”

  院子里正也有几个手下,一起拥到门前,有帮顶门的,有合门栓的,还有一个抱来顶门杠顶在门上。

  门被一遍遍猛烈撞击着,顶门杠在颤颤巍地抖。

  忽地一亮,跟着就是马的嘶鸣和蹄掌乱踏声,外院已着起火来,火势凶猛。

  有几梱燃着火的干草被扔过墙,落在院中,将院子里照得通亮。

  两边厢房的人已都奔了出来,有背包袱持刀的,也有只持刀没背包袱的,火光的照映下,一个个都显得惊慌恐惧,他们把目光一齐投向了站在房檐下的程老三。

  程老三也在慌,但他的慌没有透露在脸上,他只向身后一摆手,沉声道,“从后门走——”

  得了这话,院里的人就一起向后涌去。

  程老三算是最后一个走的,那个拼了命顶门报信的手下还没有死,但他知道自己离死已太近了,所以他大呼程老五快走,程老五就冲他拱了一下手,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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