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机初现

　　时令刚至春分，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虽然已经过去，但温暖湿润的春天似乎还没有到来。阳光只偶尔露个脸便急忙隐去，如丝的绵绵细雨更不见其踪影。大地依旧一片焦黄和死气沉沉，只有当偶然穿镇而过的解放牌卡车发着隆隆价的狂躁巨响和车轮夹带起的漫天灰尘时，才让人感觉到，这是一个有生命的地方。

　　许攸就是从刚才那辆呼啸而过的解放牌卡车上跳下来的。

　　三五个孩子迅速窜上来，在被卡车卷起的漫天灰尘中闹腾不止。对他们来说，一切带有动力的东西，都充满了无穷尽的神奇魅力。孩子们没有办法追上疾驰的汽车，只能在灰尘中寻找它残留下的气味。是的，柴油燃烧过后飘散出的味道，是香的。

　　关公镇，江南一个被发达城镇远远抛在脑后的地区。镇上单单一条坑坑洼洼的道路和两排低矮的未经粉刷装饰的红砖建筑。许攸缓慢走过这条街道，尽头是一片开阔的田野。随着寒冷天气的退去，地里的油菜开始彻底摆脱束缚，拼尽全力拔杆、分叉，有些已经长出一团团金黄色的花骨朵。许攸闭住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想尽快让自己起伏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里，他要完成生命中第一个重大的愿望——

　　杀人！

　　报仇！杀人！

　　杀不止一个人！

　　亲爱的朋友们，有谁在蓄意杀人之前，是不紧张的呢？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我们的许攸同志。

　　杀谁，怎么杀，何时杀，何地杀，在此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工作。按照计划，他要轰轰烈烈的杀掉第一个仇人，不是悄无声息，是在第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仇人的死讯。至少，要在关公镇引起剧烈的轰动。当然，关于这个仇人的死因，以及凶手的身份，必须严密的掩盖起来，因为一旦动了手，就不能停下来，需要在一段时间之内，再连续干掉其他几个对象。

　　我们很不能理解，悄悄的杀掉一个人，或者是伪造成意外死亡的假象，让破案人员一时三刻摸不着头脑，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要在致对方于死地的同时，引起巨大的轰动呢？不能不说许攸在心理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变态了。但如果仅仅简单又如此过早的下结论的话，似乎武断了一点。至少我们还不知道许攸杀人的全部动机是什么。复仇？谁的仇？什么仇？

　　这时，天已经渐渐变得暗淡。我们知道，冬至以后，北半球的白天越来越长、夜晚越来越短，但春分前后的白昼，还不能完全长过黑夜。天马上就会黑下来，许攸不敢多做停留，他快速问明关公镇中学的方向后，径直超学校走去。

　　老师，这是一个很好的掩盖身份的身份。

　　现在，许攸已经走到学校的门口。跟预想中一样，这个学校和它所处的地区一样贫穷破落。展现在眼前的铁大门锈迹斑斑，门在左侧旁边开一个小口，勉强能容一个人带一架自行车通过。大门两侧悬挂着两块牌匾，左侧写着“中共关公镇中学支部委员会”，右侧写“关公镇中学”。牌子是新近挂上去的，或者，在最近一段时间重新刷过油漆，亮锃锃的，与铁大门形成鲜明对比。围墙不高，部分地方已经倾斜，应该经常有人从这些地方爬进爬出。围墙里面一圈种着香樟树，看不到树干，枝叶繁密的伸向四周和天空。

　　“什么人？”

　　许攸刚走进大门左侧那个小门，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住。

　　从门卫室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头发一半已经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右边颧骨位置一道斜纹延伸至嘴角，那是外伤留下的痕迹。混在皱纹里面，一般人看不出来，但逃不过许攸的眼睛。

　　门卫说话时，眼睛紧紧盯着许攸的脸，明亮，神气十足，与他的年龄和样貌极不相称。许攸的眼神与他的眼神甫一接触，就立即移开。这样的眼神，很少见到，仿佛就要看穿你内心隐藏着的一切秘密。

　　“我是新来的老师。”许攸从背包里拿出一张证明，是县教育局开出的人事调令。“我来报道，错过了早班车，有点晚。”

　　门卫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证明，转身走进值班室，拿出一把钥匙，冷冷的说了句“走吧”，当先朝校内走。

　　学校分前后两院。前院大门右侧一排两层楼的房屋，是已婚教师的宿舍，能清楚听见小孩打闹的声音和铁铲撞击锅面发出哐哐的炒菜声；紧挨着是食堂，屋顶正飘着炊烟。操场一半铺了混泥土，架着一副篮球架，几个壮实的男人正在打球；另一半长满了枯黄的野草，其中夹杂零星的青色，可以想象，再过一段时间，这里一定绿草如茵。迎面一排四层楼是教室。穿过教学楼是后院，两层楼，木质结构，围成一个天井，四周种满香樟树，远远高出楼顶。角落是公厕。

　　门卫将许攸引到宿舍门口后，将钥匙交给他就走了。两人一路上未曾有过交流，按照常理，他应该给他介绍一下学校的基本情况。许攸可以感觉得出来，当前这个老头子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而且是针对他的。他不可能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他分明对他存在抵触和防御。

　　这不是一个普通老人普通门卫身上应该具有的东西。所以在实施计划的同时，需要摸清他的真实身份，并且密切关注他的举动。许攸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报仇杀人的人需要这样的心思，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错漏，都将带来不可想象的结果。

　　这是单身宿舍区。现在，许攸已经在房间安顿下来。一张床，一张靠窗的桌子，一个洗脸盆，角落一个暖水瓶，就这些。卫生被人提前打扫过，很干净，没有留下一丝灰尘。

　　许攸斜躺在铺盖卷上，奔波一天，身心疲惫。目光所及，一个彩色的条形物件映入眼帘。那是什么？他走过去捡起来看，发夹。女人的发夹，不，年轻女人的发夹。颜色鲜艳，式样新颖。上一任主人留下的？房间已经被打扫过，这个可能就不存在。那么，是打扫卫生的人遗落的？打扫房间是门卫或者保洁员的事情。门卫是男人，保洁员年龄应该不小。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存在这个可能。

　　许攸在鼻孔里噗了一声，他在嘲笑自己的过分谨慎。

　　现在是晚饭时间。许攸在胳肢窝下夹着从百货商店买来的饭碗，走进食堂。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里面。一男两女。男的高高瘦瘦，戴着眼镜，很斯文。女的其中一个胖得离谱，大腿以上基本分不清零部件的界限，一对大胸简直像两座高山一样，横过饭桌的中间位置。从她跟前的碗的尺寸可以看出，这是吃出来的。女的另一个则很苗条，穿着短衣短裤，露出雪白的胳膊和小腿，因为刚运动完，脸上红扑扑的，更加衬出她的美丽健康。

　　许攸进来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齐刷刷侧脸看过来。那个漂亮的女人首先站起来，“是许老师吧，欢迎欢迎。”主动与许攸握了手。其他两个人只在座位上站起来向他示意。那胖子第一次竟然没站起来。

　　许攸在漂亮女人的引导下打完饭菜，又相跟着和他们坐到一起。他不爱这样的热闹，但他拒绝不了这个漂亮女人的热情。太过特立独行，会引起别人的格外注意。他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注意他。而且，他需要走近他们的世界，便以了解这里的一切。

　　很快，许攸就清楚了学校的基本构成：初中一年级，6个班，学生300人；初中二年级，6个班，学生280人；初中三年级，7个班，学生360人。老师统共28人。学校领导7人。其他工作人员连同随教家属不计。但他最想知道的其他信息，他们没有更多的提供给他。别人不说，他就不便多问。问太多，会引起人家的疑虑，至少会挑起人家的好奇心。你看，一个刚来的老师，了解基本情况就行了，为什么要对个别人的隐私那么在意呢？

　　第二天正式报到。

　　许攸有省城工作经验，县上教育局特别交代过，这些加起来，促使校方给他办了一个简单而不失庄重的欢迎仪式。在仪式上，他认识了全部的校领导和几个教学骨干，并且熟记了他们的样貌。其中有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校教导处主任吴长安。

　　他要杀的人就是吴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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