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佳人怀春
当然，不能在这里动手，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吴长安个子不高，微胖，四十五六岁，圆脸大耳朵是他的特征。来此之前，许攸在脑子里无数次设想过他的样貌，高大、威猛、凶神恶煞。结果完全相反。面对吴长安，许攸没有过多的心理运动。惧怕？憎恨？不忍？这些统统都没有，只有一个想法：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吴长安说了一长串表示热烈欢迎的祝词，又额外赞赏了许攸年轻有为、无私奉献之类的高贵品格。他当然不知道，自己赞赏的对象是他的催命符，而且这道符不久就要贴到他的头上。
许攸被安排教初三和初二年级的数学。这是他的长项，他具备超强的记忆力和缜密的逻辑推理能力。
他不急于立即展开计划，时机还不成熟。新老师甫到，教导处主任就毙命，世人多少会将这两件事连扯到一起。他现在需要给全校师生留下一个中规中矩、不善言谈、不长交际的印象。简单说，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一个月以后。
他成功了。成功淹没在人群之中而无人会特别注意他。学校领导甚至对他很失望，责怪他没有能够在教学方面树立起一块牌子。
计划可以开始了。
第一步是成为教导处主任吴长安的朋友，那种不好不坏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太僵，容易成为怀疑的对象；关系太好，遇到公安的询问，会带来许多麻烦。
吴长安喜欢跑步，许攸打算就从这里开始切入。
一周后，在跑步上，他已经成为吴长安的朋友。虽然吴长安并不太喜欢许攸，在他看来，许攸性格孤僻冷傲，与他刚好相反，他是个话痨。但有个人陪着一起跑，总是好的，偶尔聊上几句，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达到这个目标，许攸心里很满足。但很快他发现遇到一个棘手的麻烦。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在他第一天进校时，就热情的和他握了手，现在，她又很热情的每天陪他跑步。她叫尉迟丽。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对他产生了好感。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好感或者爱上另一个人，就会特别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先不说许攸不需要爱情，他的使命迫使他不能拥有爱情，单单是杀吴长安的计划，就不能出现爱情。他要及时阻止这件危险的事情继续往下发展。
跑步这段时间，许攸大致摸清了吴长安的爱好、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一举成功的前提是对吴长安的一切了如指掌。下一步应该去他家里看看。
这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拜访？聚会？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达不到这个层次，许攸也没有打算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拉近到这个层次。他马上想到了尉迟丽。对，她与吴长安的关系很好。他无数次看到他们谈论关于工作上或生活上的事情。
许攸不愿意去接触尉迟丽。主动找她，会让她产生误解。但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
理由是他希望能够拉近与教导主任的关系，找机会向他请教关于教学和如何更好的与学生相处方面的工作。同时，他也向尉迟丽表示，之所以找她帮忙，是因为觉得她热心，照顾新人，而且他自己害怕被教导主任拒绝。这样的肯定让尉迟丽很受用。
星期六。尉迟丽取消回县城的计划，带着许攸走进了吴长安的家。她事先已经与吴长安沟通过，当然，她没有提及是因为许攸想拜访他。
尉迟丽很有礼貌的在门上敲了三下。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谁呀，佳佳，快去开门。”
门被打开，是一个女孩，十五岁左右，眼睛很大，很漂亮。见到尉迟丽，她一下子走上来，挽起她的胳膊，并很有礼貌的朝许攸叫了声“叔叔好”。她不知道许攸是这个学校的老师，她在县城上高中。
“老吴，忙什么唉，我们到了啊。”客厅没看见吴长安的身影，尉迟丽声音有点高。老吴，许攸没有听到尉迟丽在公开场合这么称呼过吴长安，他们之间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在这。许老师到了吗？”吴长安从洗手间匆忙走出来，他衣袖高挽，双手站满泡沫，是在洗衣服。同时走出来一个妇人，体态丰满，脸上挂着笑容，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快坐，坐。”妇人是吴长安的妻子李雪兰，很热情，一边让座一边急忙倒下两杯热茶。
吴长安擦干净手上的泡沫，主动和许攸握手，亲热的说：“许老师，早该请你来家里坐坐了，怕你忙，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他们已经坐下来。
“是我打扰到您和嫂子了，请多多关照。”这种场合，许攸感觉很拘谨，不太适应，他从小没有感受过太多关于家庭的温暖。
“锅里烧着菜，你们聊。许老师，千万别客气，就像在自己家一样。”李雪兰将热茶递到许攸和尉迟丽手上，走进厨房忙去了。
尉迟丽喝一口茶，朝厨房喊话：“李姐，有什么好吃的，需要我帮忙吗？”厨房那头立即传出李雪兰的声音：“不用，不用，别弄脏你的手，很快就好了。许老师第一次来，你陪他坐着。佳佳，洗几个苹果给许叔叔和你姐他们吃。”
“一切都还习惯吧？从省城到咱们这小山沟沟里面来，真是委屈你了，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吴长安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递给许攸。
“挺好的，您过奖了，应该向您学习。”许攸示意不会抽烟。他曾经有过抽烟的经历，但这个习惯会给人留下印象，烟味、烟头，包括烟的牌子，都会成为线索，所以在启动复仇计划之前，他把烟戒了。
尉迟丽插话说：“这方面我同意许老师的话，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你当年上山下乡，装着一肚子文化知识，把所有青春都献给了穷苦地方的人民群众。”
吴长安点燃香烟，长叹一声：“是呀。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你都长这么大了。那时候，我和你爸爸，嘿嘿……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他用力吸了一口，在嘴巴里酝酿许久，才把烟雾缓缓吐出，思绪似乎瞬间回到二十年以前的青春时光。
吴长安接着说：“许老师家乡是哪里的？听口音不是北方人。”
“老家在梓县。”
“梓县。那是个好地方，比这里温暖湿润，我年轻时去过。”
“我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结婚了没有。”
“没有。”
“有女朋友没有。”
“没有。”
李雪兰应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从厨房里面传出来声音：“许老师，咱们丽丽可是第一次带男老师来家里哦。”
双方话题已经打开，吴长安问，许攸回答，吴长安表达出了主人对客人应该有的全部热情。许攸不擅长交谈，除了回答对方的提问，从不主动张嘴。
尉迟丽发现了许攸的尴尬，“老吴，许老师想跟你请教一些教学方面的事情。他不好意思开口，我替他说了。”尉迟丽性子直，就像她的长相一样，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吴长安干笑几声，“请教可不敢，经验谈不上，几点愚见倒是有。” 他站起来，“我去厨房看看菜好了没有，咱们一会儿边吃边聊。”他应该没有兴趣和许攸交谈工作上的事，借故走开。
吴长安走后，许攸感觉轻松很多。现在，他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个家里的一切。进门一个鞋柜，客厅约二十平米，一台14寸彩色电视机，正在播《新白娘子传奇》，一套茶几和一套已经泛黄的皮质沙发，往里面是两间卧室，关着门，厨房在客厅旁边，再旁边是洗手间。房子不大，但干净整洁。可以知道，女主人平常很勤快。
饭很快吃完。席间吴长安和许攸交流了一些教学育人方面的看法，主要还是吴长安说，许攸听。后来转变成吴长安、尉迟丽和李雪兰三个人之间的交流。拉近和吴长安的关系同时又保持一定的距离是许攸吃这顿饭的目的。
这顿饭还使他得到一个意外的收获：吴长安最大的爱好不是跑步而是写毛笔字。一个人最大的爱好其实就是他最大的弱点。在席间的交谈中，许攸还知道了一个信息：下个月8号，学校要举行浓重的庆典庆祝建校四十周年。届时全校师生、老师家属和县上的领导都要参加庆典，甚至市教育局也会来人。
人越多，场面越大，越容易混乱，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大张旗鼓的杀掉一个人又能顺利逃脱的最佳时机。这之前，许攸还在为如何寻找动手的机会而深感苦恼，现在机会来了。
两人从吴长安家出来后，尉迟丽硬拉着许攸陪她散步。
暖洋洋的日头已经从西边山顶落下去，残留的光束竭尽全力照射进挂在天边的云朵。云朵呈鱼鳞状，橘黄橘黄一片片徜徉着，悠闲得很。远处飘来的几声狗吠经过他们的耳朵，未作停留又飘向四周的远方。油菜花已经开了，他们在球场上看不到那金灿灿的花的海洋，但柔情的春风正源源不断的向他们送来花的香味。
这就是春天里农村傍晚的景象。是的，农村是个好地方，安静而美丽，干净而纯洁。许攸本来是热爱这样的春天的，他不应该是个麻木冷酷的人，但生命注定他不能像别的普通人一样顺利的从生到死，起码，无法像身边的尉迟丽。
尉迟丽很享受这样的季节，等到雨季来临时，绵绵的细雨如丝，漫山遍野的花，潺潺的流水，那样的景象想想都能美死。走了两圈后，她脱下外套，纤细的腰肢和高耸的胸部线条立即展露出来。
春天很美，人，更美。
许攸忍不住偷偷看了她几眼，内心一阵翻涌，但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尉迟丽似乎感觉到身边这个男人正在欣赏她，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欣赏，她的美丽是公认的。在这以前，她很讨厌异性盯着她看，尤其是从他们嘴角和脸上流露出来的笑容。她觉得那样的笑是轻浮的。但现在，她很享受。
尉迟丽用手拢了拢耳鬓的秀发，娇羞的看着许攸，“你……有女朋友了吗？”虽然娇羞，但还是很直接。
许攸不敢和她对视，继续往前走，“有了”他在说谎。心跳在加速，可以猜得出来，尉迟丽往下会说什么，必须终止这个话题。
“真的呀。我就知道，像你这么优秀的老师，肯定有对象。我之前甚至以为，你已经结婚了呢。”尉迟丽脸上闪现出失望的表情，旋即笑起来，笑得娇躯乱颤。她在掩饰内心的痛苦。
许攸没有发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她的反应让他意外。她竟然笑起来，是高兴吗？这不值得高兴。或者……看来我自作多情，猜错了。许攸有点庆幸，又有点失望，心情很复杂。他庆幸尉迟丽没有喜欢上他，这样便宜今后行事，但他又很希望身边这个美丽的姑娘真的在爱恋他，这是这个年龄阶段的男人普遍需要的东西。
“她在哪里，省城吗？也是老师吗？应该很漂亮吧。可以跟我说说她吗？”尉迟丽放慢脚步。
许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这是女人的天性，她们对情场上一切潜在和实际存在的对手的一切都想了解和掌握。
“对，老师，在镇上教书。”
“所以你也申请调到镇上教书，感受同样的工作环境。她很幸福。”
“嗯。打算年底结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许攸若有其事一样表现出对未来无限憧憬的样子。
尉迟丽的情绪跌到谷底，在喉咙里应了一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她奋力将脚边的石头踢到远处。
许攸不知道如何继续下面的对话，找个借口匆匆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许攸没有见到尉迟丽，她在故意躲他。这样也好，最好不要再有任何交集，他办完事就得走，永远离开这里。可是在建校庆典的前两天傍晚，5月6号，尉迟丽突然出现在许攸宿舍的门口。她将一打叠得很整齐的信笺放在许攸手中，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消失在楼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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