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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十年后,初夏,缮性山。

  天尚早,氤氲雾气中,只有流水淙淙声,不一会小圆球从山峰中跳出来,刹那间鸟雀齐鸣,一个好好的世外桃源瞬间热闹成了斗兽场。

  等飞禽走兽们都飞走了,有个顶着鬏鬏头的小道童拿着扫帚走进一处院落,这院子的房子都成蘑菇状,围墙是以竹筒做成的,取材天然很招鸟雀们喜欢,上面沾满了鸟粪。

  小道童撇着嘴,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显然不怎么乐意清扫这座院落。

  有善男信女们起早攀上陡峭的石阶,抢着上香,看到他笑着招呼道:“燕真小道长,早!”

  “善信早!”他笑嘻嘻一一回应。

  燕真今年十岁大,人没扫帚高,被宽松的道袍裹着,像一根冒头的白萝卜,说话声还带着奶音,很招香客们喜欢。

  其中有人停下来问道:“小道长,每此来都见你在此处清扫,这里住着的是谁?怎么没见有人走出来过?”

  燕真刚张口就被人抢了先。

  “是燕小道长的师弟——上野道长,你刚来我们这儿自然不知道,我们上野道长都闭关半年多了——哎,小真真,你师弟什么时候出关呢,他年龄也不小了吧,说亲了不曾?”

  旁边一人非常激动:“呸,要点脸不要!什么我们道长,认领你们了吗,别这么死气白赖!你手上那些歪瓜裂枣也配!”

  “谁不要脸,我可要的很!谁又歪瓜裂枣了?你手上那些猩猩猴子学会两条腿走路了吗!”

  燕真抱着扫帚长长叹气,今日出门不吉,顶头遇见俩媒婆。

  一开始发问的人察觉到了不对,道:“诸位大婶,你们这也太操之过急了吧,小道长的师弟该多大年纪!”

  燕真故作老成道:“唉!不小了,二十有四了,入门晚。”

  媒婆大婶哎哟哟的连声叹息:“耽误了!耽误了!”

  “耽误什么!上野道长长得好,脾气也好,又一副菩萨心肠,别说才二十四,五六十照样有大把小姑娘乐意投怀送抱!”

  燕真挠挠头想了想五六十的师弟和妙龄女子成亲的画面,觉得不能这样。

  他抱着扫帚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耳朵不听话,又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

  “上野道长怎么老是喜欢糊灯笼呢,那能挣几个钱,都不够养家糊口的!”

  “你瞧瞧你,有点出息行不行!谁嫁给上野道长还指望他挣钱养家啊?我这可多的是有钱的姑娘愿意嫁!”

  燕真软绵绵的拄着扫帚,心想这年头的姑娘们大约是眼底都长了疮,把火坑当宝藏。

  “可怜,可怜。”燕真摇头叹息。

  “燕真哥哥,给!”燕真低头一看,是山下茶铺的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面前,手上捧着一捧莲子,正笑嘻嘻的看着他,燕真忙道谢接了过来,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走了。

  不一会,又传来几句说话声:“你太坏了,我对你这么好,他坏的很,你却只对他好……我讨厌你了!”

  燕真爬上山石瞧了两眼,有个毛还没长齐就生了嫉妒心的小男孩气吼吼拉住小姑娘在说气话,他对比了下,自觉有些得意……

  竹篱笆院在半山腰和主峰分开,再向上还有一百多阶石梯,几位大婶走的远了渐渐听不到了。

  燕真举着扫帚轻轻捣了捣紧闭的翠竹门,里面的人没应他,他又端着水瓢将院中的花花草草浇了个边,临走时有声音道:“小真真道长,我们灰都积的有城墙厚了,来给洗洗擦擦呗?”

  廊下角落里蹲着五只积满灰尘的灯笼,声音来自哪里,五年前他师父吴理真道长捡回来一个人,附带了五只灯笼,灯笼里面装了上百只魂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灯笼。

  “不给洗。”半年来,燕真再一次拒绝。

  小竹院只有一栋竹屋,竹屋坐北朝南,仔细观察可见有白色的雾气从竹缝中露出来又收回去。

  竹屋里的人并非不回应外面,而是这屋子被一团白雾厚实的笼罩着,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面的声音也透不出去。

  屋中的一应用具都是用竹子制成的,有些粗糙有些精致,显见的都是手工磨制的,很明显能看出技艺的进步。

  房正梁上钉着长长短短不一的竹筒,落成一个门帘的样子,跨过门帘,靠西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床塌,床塌上一人在打坐,在他旁边飘着一团白雾。

  打坐的人姓林,就是外面俩媒婆惦记的上野道长。

  林上野穿着最普通的灰蓝色道袍,长头发一丝不乱的束在脑后,闭着的眼睛弯出小小的弧度,□□叨着什么,声音太小,听不到,而他旁边那团白雾正在喋喋不休。

  这团白雾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生灵,别说生前是不是个人,就是是雌是雄它自己也不清楚,它被困在缮性山十年,期间鬼差来过两次,它只好折腰求了林上野两次,林上野心软,它才得以苟活到现在。

  白雾觉得自己的存在真是闻者伤心,听着落泪,是个人都该怜惜几分。它徘徊在世间也没别的诉求,只是觉得有个心愿未了,似乎是要娶谁,似乎又是要嫁给谁,反正说不清楚,先做了再说。

  半年前白雾游荡到山脚下,偶然听到两个采莲的姑娘讲话。

  姑娘一羞红着脸说:“前几日我上山进香,山道湿滑,差点跌倒,幸而上野道长正好出门救了我,不然我今天可就不能同你一起出来了。”

  另一姑娘打趣道:“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呢,这可怎么办好,你要嫁给上野道长啦。”

  姑娘一更羞了,佯怒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讨打了,不理你了。”

  “好好,不说了,”她跳开一步远,又嘻嘻笑道,“你敢说自己真没这个心思吗——你要是真没有那我就去和上野道长表白去了,让他娶我!”

  “……你”

  “我怎么?”

  “……不知羞!”

  姑娘道:“羞耻值几个钱嘛,得到人才最重要,就他那性子,是个人开口他都会说个好字——你想想看这么久以来你可听到小道长说过个不字,想想两年前有人上山求九转金丹他竟然都给了,他那么个温和绵软的性子,就得这么对付。”

  爱羞的姑娘低头沉思了会,而后挎着一篮子莲藕道:“快别说了,走啦……”

  白雾听罢,化出爪子一拍脑袋,心道:睿智!

  想它一团白雾连脸面都没有,羞耻?呵!它吧,别的本事没有,打架斗殴那一准要输,但布个结界,为难一两个小道士不在话下。

  这半年它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重复在问林上野一句话。

  翠翠色的竹屋中白雾又开了口:“成亲吗?”

  然而这次话一出口,它叹口气,觉得有些厌烦了,今日干脆换种方式。

  它想象着自己大马金刀坐着,力求露出个恶霸的样子,最终化成一把镰刀,加强不男不女的声音道:“来,听话,跟着我重复一遍,缮性众灵为鉴,皇天后土为证,我——林上野,愿意娶雾仙姐姐为妻。”

  林上野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了,这是一双清亮的丹凤眼,上眼皮极薄,有几分清清冷冷的气息从眼角露出来,然而一瞬间他眼一弯,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便只剩下温和了——显见的很会装乖卖俏的那类人。

  彬彬有礼的声音道:“我又不是鹦鹉。”

  白雾瞬间变成了红色,声音暴躁了几分:“你什么意思!我虔诚的等了你两年,难道就等来句这个?你玩我呢!”

  林上野薄薄的眼皮一颤,诚恳道:“这位雾仙姐姐或者哥哥,你说反了吧,明明是你在玩我。”

  竹屋中的结界是白雾以它那点残魂布成的,硬闯也不是不行,只恐怕这位仙子姐姐就要香消玉殒了,林上野欣慰的想,幸而慈悲如我,也就半年而已,再忍几年。

  一瞬间,白雾又改了主意,抖了抖努力让自己伤心了点,雾蒙蒙上瞬间凝出来点水滴,肉肉麻麻的说:“我被困在缮性山十年,深觉自己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你答应了吧,我好去投胎。”

  一团雾气泫然欲泣,生前也不知道是个人还是个别的什么东西,只有点灵力,大风一吹都能刮散了,有点可怜。

  “难道你是瞧不上我这副雾蒙蒙的样子?皮相而已,你一个修道的人,难道还计较这个!”

  林上野想了想好脾气的同他掰扯道理:“两年了,不如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白雾感觉到他没什么好话,滋溜溜窜远了些,不想谈。

  “——我不娶你有两点原因,一是你见个人就问人 ‘成亲吗’,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抓人,这种坏作风不能姑息;二是我太穷了,三媒六聘很费钱,我出不起。”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缓,有种亦庄亦谐的味道。

  白雾气道:“迂腐!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干什么,我一个孤魂而已,就这么一个愿望实现了就能投胎去了,你娶了就是了。”它突然劈头扑过来,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样子,林上野端坐着,腿脚不能一下子伸展开,眼底笑意见收,道袖轻轻一摆挥出一阵风,裹住了白雾。

  白雾滋一声挣脱了,变成了艳丽的红色,怒道:“我平生最厌恶你们这类人,天天嚷着众生平等,临了却在这歧视我,我要不是被困在这里我会看上你!就你,绵软的像根面条,黏黏糊糊非常讨人厌!”

  林上野重新板正的做好,心想:这年头但凡脾气好点,不被当成娘气就是软蛋,什么风气!

  他继续讲道理:“若不是出了岔子,我本来的心愿是想当一个迂腐的白面书生,谨守条规律法,路见不平开口相助一下,唯一的困难可能就是科举——科举非常难,我可能一次考不中,不过努努力去当个县太爷应该还行,娶鬼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又不是聊斋,我这样的人做不来。”

  白雾:“……”

  它气急,弯成了关公大刀,冷笑:“伪君子!”

  根本谈不拢,白雾只好暂时鸣金收兵,从窗户缝里钻出来些。

  小院中有些吵嚷,说话的声音太多,叽叽喳喳环绕成圈。

  院中并无人影,声音来自廊下——竹筒堆砌的墙角下蹲着五只灯笼,里面的鬼魂热热闹闹在说着什么。

  闲来无事,白雾将自己分出几朵,大剌剌飘在四面八方听闲话。

  有鬼一直在发问:“银蛇舞你们练的怎样了?”

  “快板打的如何了?”

  “木工活你一直在做没拉下吧?”

  “还有你!别在那儿穿针引线了,就你那笨手一辈子也绣不出朵花来。”

  一脆生生的女声回:“舞是练的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大爷们肯不肯给个赏钱。”

  “呔呔呔!什么大爷,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怎么听着像卖身求荣似的!”

  又有鬼嘤嘤哭道:“上野哥哥是不是这几日就要出关了吗?这可怎么办好,我还没学会挣钱的本事。”

  白雾听的糊里糊涂,它游荡在缮性山十年,对这里的一切很熟悉,这五只灯笼据它看是阴邪之物,大阴大邪的那种,也不知道林上野为何一直留着。

  可能是邪祟的关系,灯笼周遭被布置了禁制,它曾见里面的女鬼娇滴滴勾引行人,只是人一靠近,无一不被弹飞。

  他们还在叽叽喳喳,白雾插嘴问道:“你们这是要散伙?”

  “谁要散伙!”

  “不散伙你们干嘛这么着急学习技艺?”

  瞬间,灯笼沉静下来,好一会后有声音解释道:“雾仙这位兄弟还是妹妹,你也不是外人,我们也不瞒你,林哥闭关前一天嘱咐我们学点挣钱的本事,不然就不糊灯笼了,你也知道我们栖身的这五只灯笼并非凡品——”

  话到这里,白雾看到这几只鬼玩意趾高气昂的挺了挺灯身:“——我们就是传说中的回魂灯!”

  “……”白雾啪啪两下,“好了不起!”

  它将自己聚拢起来不愿意继续和这些傻东西玩了。

  “我们其实都魂魄有损,若去投胎必然要投进畜生道,幸好林哥愿意以灵力糊灯笼,我们才能在里面慢慢养着魂魄。”

  接着脆脆的女声补了句:“白雾姐姐,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被鬼差抓去了恐怕连畜生道都不要你的,只能托生为浮游或者蝼蚁,朝生暮死,日日重复轮回之苦。”

  有鬼长叹气,用可怜人的调调道:“是啊,白雾兄你真的好可怜,不如坐下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有没有办法多挣些钱?您在缮性山十年了吧,懂得肯定比我们多。”

  白雾若有眼睛,现在应当满眼亮光,它一直不知道这几只破烂玩意居然能养魂。

  瞬间它下了决定:偷,必须偷走——暂且,就暂且不成亲了。

  唯一的难点是灯笼周遭的禁制,它在乱哄哄的劝说声中沉思了会,忽然福至心灵,人靠近灯笼会被弹开,可是它是人吗?

  不是啊!白雾慢慢的靠近灯笼,一步两步……直到飘到灯笼旁边也没有遇到阻碍——苍天有眼,它将自己化成棉花状团住了一串鬼叫声,非常速度的抱着灯笼向山下溜去。

  竹屋中的雾气倏地消失不见,林上野天真的以为白雾一念成佛终于不再执着,他推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的五只灯笼,墙角没有,他没在意,半年多了,有可能被燕真挪动了地方,然而拉满鸟粪的小竹亭没有,盖着箩筐的水井旁没有,房檐的钩子上也没有……

  两山之间的天缝上白云滚滚,变化出各种形状,林上野站定,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有风吹起他脑后蓝莹莹的小珠子。

  燕真转了一圈,恰好回来,讶异:“师弟,你出关了!”

  “……算是。”

  燕真从胸中叹出一口长气,觉得解脱了终于不用每日同鸟粪为伍了,他眼神一动,忽然意识到小院中少了什么。

  “师弟,灯笼呢?”他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不会是被人偷了吧?师弟你别又铸成大错!”

  青山绿水,鸟雀蝉鸣,仙山之上,风物宜人!

  林上野道:“小师兄,仙山不仙,连个生灵都留不住,与我何干呢?”

  燕真瞬间气红了眼,他虽然小却谨慎,忙里里外外又搜寻了一番,果然不见了五只灯笼,他气咻咻的指着林上野道:“你等着,我我这就告诉师父去!”

  他向来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告状什么的实在不体面,但是他年龄小,所谓事急从权,不得不这么办了!

  本朝追求自然之道,本不信奉鬼神之说,但因为十年前的一桩事有些东西就兜不住了,一些隐于深山海上的修道门派渐渐浮现在世人面前,缮性山便是其中之一。

  空翠寒山屹立在疆域之西,山不是很大只有十几座山峰,山门的匾额颤巍巍的斜挂在主峰的石柱子上,不知道的或许以为这是个破落的门派,然而据燕真这些年来的观察他们缮性山在修道界应当挺有威望。

  山上弟子三百余人,分了三枝,另外两枝人丁兴旺,反面如他们加上师父一共五人,每每门派开大会,第一件事便是拉他们出来数落一通。

  燕真年纪小,犯愁的事却多,找师父去的一路上把糟心事想了一个遍又碾回去想了一遍才到了他师父的住所:出云峰——此地仿若与天相接的地方,云烟缭绕,有云朵从窗户中钻出来,似乎滋溜带着声响。

  刚进门,燕真便哭道:“师父,师弟他又做错事了,那五只鬼火灯笼跑了,您老人家可管管他吧!”

  师父正烹水煎茶,一沸二沸的消磨时光玩,闻言不慌不忙,非常高人的轻戳茶一口,而后道:“世间诸事都应顺其自然!要跑的追不回,要回的赶不走!”

  燕真的哭声被这话噎住了,感觉皇帝不急太监急。

  师父并不是老人家,年纪多少不清楚,表面看上去非常年轻,不比林上野大的样子,门派大会被拉出来当典型的时候已经脸不红气不喘,师弟曾说 ‘同船渡易得,厚脸皮难修’所以燕真推测师父他老人家百岁以上是有的。

  师父叫什么已经不可考,因为爱茶又有个典故说有个叫吴理真的道人喜好种茶,喝了他的茶能成地仙,大家便都叫他理真道长。

  吴理真也是一副眉眼温和的长相,本来是这山上最有人气的道长,直到林上野上山后就变了,他曾经就此追问过林上野,他的小徒儿给他打了个比喻:譬如炒菜,油放多了,不清爽!

  吴理真思绪飞了,一个不注意手伸进了滚烫的茶水中,疼的他一个哆嗦,但因燕真在前,为人师表不好失态生生忍住了,面无表情的疼了一会才自我辩驳道:“也不能顺其自然,祸乱将行而不去管不是英雄,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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