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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少年林晚


  根据林晚以后会出现的走马灯片断,第一次见到楚江流是在他七岁的时候。

  其实林晚自己对年纪的看法也不能很确信,毕竟小时候的很多事都很难想起来了。更何况第一次见楚江流,自己还是完全失忆的状态。

  但林晚的走马灯十分忠实地再现了当时的光景:他正笼罩在一片白光中,而面前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不必多言,那就是楚江流,只是当时林晚还不认识他。小林晚只知道这个男人喜欢、且在日后的相处中永远保持着狐疑和轻蔑的眼神打量自己,而这种眼神常常令林晚感到困扰。但多年以后,当林晚面对着自己的这段走马灯时,内心却十分平静,毫无波澜。

  “你是谁?”小林晚好奇地问面前的男人。可是男人没有回答他,兀自消失了。然后白光黯淡了,小林晚感觉到自己正在脱离肉体,逐渐下沉。这很奇怪,年幼的他对死亡并没有概念,可是当时小林晚最后的想法却是:我就要死了。

  “不,你还能活很久。现在的你才是要死了。”走马灯放至此处时,林晚看着画面中的自己这样想道。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林晚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根本不需要看走马灯,就可以完整叙述一遍。但是我们的读者在此处未免有些云里雾里,就让我们暂时抛开这个可怜的、被迫观看自己走马灯的主角,把他的故事从头讲起吧:

  再睁开眼睛时,饥肠辘辘的林晚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他挣扎着从榻上滚下来,本能地向着香气的源头爬去。这时门开了,一个陌生的男人端着一碗汤走进了房间。“哟,看看谁醒了?”这个男人跟白光里的黑影不同,少了几分阴鸷,多了几分狡黠。

  “你是谁?”有了上次被拒绝回答的经验,林晚在问话之前就做好了不被回答的准备。“先别问我,你知道你自己是谁吗?”男人走进来,不紧不慢地坐在了桌子旁,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饿的趴在地上的林晚。“我……小晚……”林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因为他发现这男人似乎正在嘲笑全身无力、在地上趴着的自己。

  男人却丝毫没有扶起林晚的意思,接着问:“你姓什么、从哪里来的,还记得吗?”林晚只觉得窘迫,强挣扎坐了起来,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喘了好一会之后,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我……不知道。”

  既然坐了起来,林晚便觉不似刚才那样窘迫,于是开始关注起更重要的事了——没有一滴油水的扁扁的肚子。林晚直勾勾盯着男人手里那碗汤,若不是此时没了力气,林晚定会扑过去抢的。填饱肚子最重要,谁还在乎什么礼貌问题啊?男人见林晚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笑了笑:“好好好,这就给你吃吧。你既然什么都忘了,从此便跟我姓林,记住了吗?”男人把碗放在地上,仿佛在喂一条瘦骨嶙峋的小狗。林晚没有答话,此时他的世界里,除了这碗莲子百合汤,什么都不存在了。

  后来林晚才知道这个男人叫林仕杰,人称医怪。之所以说他怪,一是因为他向来只喜欢研究别人都治不了的怪病;二是这人极不合群,行为怪异。据说在江湖上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想找他看病不如等他上门找你。有人声称看见林仕杰出现在四方镇,接着第二天却又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洛镇。林晚觉得这个说法太过荒谬,林仕杰这个人,虽然名声在外,行事却十分低调,冒充他的江湖骗子不少,他却从来不予理会,以致谣言越传到后来越邪乎。

  关于楚江流的事情,是林仕杰告诉林晚的。林晚把那天的梦告诉了林仕杰,林仕杰不以为然,告诉林晚,那不是梦,楚江流是很早以前就死于战火的一名将军,只因怨念深重无法投入轮回。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这具怨灵被林仕杰收了来。

  林仕杰出于某种神秘的、不可告人的目的,一直很想给楚江流找一位合适的宿主,可是每一个宿主都因承受不住楚江流的怨气而死去了。林仕杰向来只给病入膏肓、其他郎中都无法医治之人看病,因此即使那段时间林仕杰手里死了很多人,却无人来寻仇。林仕杰行事荒唐,却也懂分寸,每个月只找一个宿主,其他病人照旧医治,因此到后来不但无人寻仇,反而名声更好了。

  虽然林仕杰并不想出名,但是既然无人闹事,也就随他们去了。直到那天晚上,正苦于找不到宿主的林仕杰发现了从坟里爬出来的林晚。小林晚当时几乎没气了,但林仕杰是个不喜欢浪费资源的人,于是将林晚抱回了家。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林仕杰这个暗地里研究了三年的工程竟然成功了,林晚的身体居然接纳了怨灵,并与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天简直就是林仕杰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比过生日过节过年加在一起都好,林仕杰激动地吃了一碗长寿面,却好心地给林晚煲了莲子百合汤。林晚只知道自己叫小晚,因为他全部的记忆就只有耳边的一声呼唤:“……小晚。”然而他却不知是哪一个字,林仕杰说既然是晚上找到你的,就取这个晚字好了。之后每年的这一天,林仕杰都给林晚做长寿面和莲子百合汤。林晚想,反正也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了,干脆就把这一天当作生日好了。反正哪天过不是过呢,对小孩子来说,有人给过生日总是开心的。

  林仕杰说,我让你们两个都获得了重生,你们应该尊我为父。林晚从小就很顺从听话,但是楚江流却不。楚江流心情好的时候会自己出来溜达,这时如果被林仕杰发现了,便会揪着他不放,非拉着人家叫自己爹爹。楚江流从不搭理他,被闹的烦了便化作一团黑气消散。林仕杰倒也不生气,只是下次依旧厚颜无耻地缠着楚江流。

  楚江流几乎从没跟林晚说过话,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林晚都认为他是一个冷酷沉默的人,所以一直很畏惧他。后来林晚渐渐长大,幼时埋在心头的疑问时常浮现在脑海里:林仕杰是怎么找到楚江流的?楚江流生前的身份真的是将军吗?如果是真的,那他是哪一朝的将军?为什么林仕杰这么在乎给他找宿主这件事?但是林晚并不会真的去问,因为他知道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得到一个月禁闭却极有可能。

  林晚是从小被楚江流嫌弃一直到长大的,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毕竟楚江流除了在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救他,偶尔还会骂一句你太弱了之外,从不跟林晚说话。林晚曾经问过林仕杰,为什么要让这么弱小的自己当楚江流的宿主,林仕杰故作深沉地说:大概是天意吧!林晚接着问林仕杰,如果不是为了给楚江流找宿主,那天晚上是不是根本不会救自己。林仕杰非常生气:“你不是还活着吗,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只在乎找宿主这件事,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如果我做不成他的宿主,哪里还有命在?是天意救了我,不是你,你根本不是我爹!”

  这是林晚第一次挨打。林仕杰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关了三天禁闭。那天林仕杰不许林晚吃饭,饿的林晚肚子一直咕噜噜地叫,楚江流听的实在心烦,就去厨房端了点剩饭给他。从那时起,林晚莫名地对楚江流感到很亲切,觉得他其实没有看上去那样可怕。多年以后,当林晚已经可以像林仕杰那样开楚江流玩笑的时候,才偶然从楚江流那里听说,其实那天的饭是林仕杰留着并嘱咐楚江流端去给他吃的。“为什么不自己给他。”“那我多没面子,我可是他爹。话说回来,其实我也算是你……”楚江流知道他要说什么,瞬间消失了。

  有时林仕杰带着林晚放风筝,楚江流会在旁边观看。就只是看,不跟他们聊天,也不跟着一起玩。直到林仕杰玩累了,过来要拉住楚江流喊自己爹爹的时候,楚江流才消失。林仕杰从不教林晚医术,只教他读书写字,以及,做饭。

  自从林晚学会做饭,林仕杰就彻底放飞自我,一切家务,以及采药之类的活计统统丢给林晚。他自己呢,没事就在外面闲逛,躺在草坪上,调侃一下楚江流,饿了就回来吃饭。只有在固定的那一天,林仕杰才会亲自下厨给林晚做长寿面和莲子汤。

  十二岁那年,有次林晚对这个每天佛系养家的爹忍无可忍了,壮起胆子问了一句:“阿爹,你不去给人瞧病吗?”

  林仕杰也依旧懒散地回答:“今天不想。”

  “阿爹,你知道这样下去我们会饿死吧?”

  “哦?楚江流!”林晚不明白他叫楚江流干什么。“喂,我儿子说我们要饿死了,如果他饿死了,你也会死,所以你去弄点吃的来吧。”

  楚江流还是没说话,但是下一秒林仕杰就躺在地上翻滚了:“你竟然对我动手!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林晚第一次见楚江流打父亲,吓得饭勺都掉地上了。不过自那以后,林仕杰倒是勤快了很多,老老实实出去赚钱,只是依旧不做家务。林晚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想,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爹就是欠揍。

  林晚曾经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跟着林仕杰这样的人时间久了,有句俗语叫近墨者黑。

  “阿爹,你为什么不教我医术?”

  “好好的学它干嘛?”

  “你死了我总得养活自己啊。”

  “……混账!你老子好得很!”

  “人有旦夕祸福嘛。”

  “你怎么敢跟老子这样说话!”

  “大概有其父必有其子吧。”

  林仕杰作势要打林晚,林晚一脸淡定地叫楚江流出来,林仕杰就没辙了,只能恨恨地走开,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骂人的话。当初是他非要把楚江流跟林晚拴在一起的,现在不知道肠子有没有悔青?林仕杰还是不肯教林晚医术,林晚也懒得求他,趁他在外面给人治病的时候,直接叫楚江流去偷林仕杰藏起来的医书来看。楚江流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熬不过林晚在地上撒娇打滚抱大腿。对于林仕杰,楚江流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林晚是自己的宿主,林晚不同意的话,楚江流是哪都走不了的。楚江流暗暗叫苦,这对父子简直绝了,说不是亲生的怕是都没人相信,自己活着的时候到底是造了多深的孽、杀了多少的人、惹了多大的祸,死后才会不得安宁,摊上这么两个人。

  在林晚看来,几乎只是一眨眼,这样单调的日子就过去了十年。上一次睁开眼睛仿佛还是初次在林仕杰的房子里醒来的事了。林晚这些年学了很多东西,比如林仕杰的医术,比如如何用意念控制楚江流的行动。十七岁这年,林晚对楚江流的看法又有所不同了,现在的他,能比以前更清楚地看到楚江流眼神中流淌的怨恨和落寞。十年的时光让林晚长成了风度翩翩,嘴角却带一抹邪气的少年、让林仕杰狡黠的目光染了些许沧桑,却没有进犯楚江流分毫。

  林晚常常观察看起来永远不过三十岁的楚江流,然后忍不住想,对楚江流来说时间大概是不存在的吧。至于自己到底是羡慕还是同情,却不好说。林晚有时去很远的地方采药,便会跟人打听是否听说过一位叫楚江流的将军,但是多年以来并无一人知晓,以至于后来林晚认定林仕杰是弄错了楚江流的身份。

  林晚觉得楚江流身材魁梧,身手矫捷,徒手斗饿狼就跟闹着玩似的,要说他生前是一名将军,倒也合情合理。只是这些年走遍了大半个黎国,竟无一人知晓此人,着实奇怪。楚江流仪表堂堂,身手不凡,性情乖张,不似个闲人隐士,生前必定有所作为,可是为什么找不到一个认识他的人呢?林仕杰只说他是个将军,战死沙场,其余一切闭口不答。林晚便直接问了楚江流,可惜楚江流似乎也忘了生前的事,包括自己的生卒年,祖籍,年岁,亲人等等。林仕杰说他大概死去太久了,而且鬼魂基本上只记得自己想记的事情,因此他们的记忆也未必可靠。

  类似于这样奇怪的事,十年中林晚也发觉了好几件。其中一件便是林仕杰的衣服。

  林仕杰把一切家务都推给林晚,自然也包括洗衣服。只是有一件绣着竹纹的白色大氅,林仕杰从不肯让林晚碰一下。其实倒也没有洗的必要,因为这件氅衣林晚从没见林仕杰穿过。林晚原以为是林仕杰不喜欢这件旧衣裳,哪知在给林仕杰收拾衣服的时候,将大氅随意丢在旁边,被林仕杰撞见,发了好一通火。如果不是楚江流在旁边护着,林晚这一顿打怕是少不了的了。

  林晚十年来,从没有见林仕杰发过这样大的火。事实上,林仕杰还算得上一个脾气很不错的人。他常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虽然他也不是真心在笑,但也不至于爱发火。即使上次因为林晚顶嘴的事,林仕杰给了他一巴掌,但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发脾气。可这次就完全不一样了:林仕杰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手里捧着那件大氅,那双死死盯着林晚的眼睛里,标志性的狡黠消失了。平日里狡猾的小眼睛里投射出一种狠戾的光,简直能把林晚的皮剥了,林晚暗暗想到,林仕杰凶狠起来怕是楚江流也望尘莫及的。

  好在林仕杰并不是一个凶狠的人。林晚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从林仕杰的卧房走出来的了,大概并没有走出来,是楚江流把自己拖出来的吧。关于那个夜晚,林晚满脑子只有目露凶光的林仕杰那一声低吼:“滚!”第二天林仕杰恢复了常态,仿佛昨日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林晚,可是林晚暗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晚后来照旧帮林仕杰收拾房间,可是那件神秘的氅衣却从柜子里消失了。之后就只有一次,林晚夜里被蚊子叮的睡不着,想叫楚江流帮他打蚊子,然而遭到了无情的拒绝,林晚只好自己起来打。可是蚊子精明的很,灯火一亮便悄无声息了。林晚恨得牙根直痒,却也无可奈何,想来想去,记得林仕杰有驱蚊的草药,便爬起来去找林仕杰。奇怪的是,林仕杰的房间这么晚还亮着灯。林晚觉得可疑,可是想到上次林仕杰大发雷霆的样子,便不敢直接进去,而是先透过窗缝偷偷往里面瞅。

  林晚看到林仕杰抱着那件不久前神奇消失了的大氅,脉脉含情,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连窗外有人偷看都没觉察到。林仕杰作为一个活得十分精致、年近四十却保养的比三十岁的楚江流还精神的家伙,这深更半夜的竟然不肯好好休息,在作什么妖?只见他抱着件衣服目不转睛地瞧,还唇角含笑,却又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叹息声。林晚觉得这景象诡异极了,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感觉自己有点呼吸困难,于是赶紧悄悄溜回自己房间,却一晚上都没睡着。

  后来林晚跟楚江流说了这件怪事,楚江流一脸鄙夷。

  “奇怪?我看你自己半夜不睡觉,蹲窗户底下偷看人家更奇怪。”

  “那你叫我怎么办,你不帮我打蚊子,我只好去找阿爹。可是……可是我又不敢直接进去。”

  “他本就是个怪人,从我认识他起就是这样,不必管他。”

  “话是这么说,但是多瘆得慌啊!那件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呗?你告诉了我,我以后才知道怎么避免他发火呀。不然的话,我哪天又惹了他,他一发火,把我吓傻了,对你也没好处啊。”

  “我看你挺聪明的,不可能被吓傻。”

  “这是将军第一次夸我,我好感激啊。但是他吓到我,我就没办法好好睡觉,我睡不着就只能叫你陪我啦。不过我这个人呢,还是很随和的,不介意跟你挤一张床喽。”

  “你适可而止……”楚江流只是想象了一下这幅画面就觉得不能忍受,不知道林家父子还能无耻到什么地步,可能他家专用字典里没有底线二字吧。

  林晚却出其不意地环住了楚江流的腰,“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那你就提前适应一下跟我挤一张床的状态吧。”

  楚江流仿佛看见了自己抱着这毛头小子躺在床上的情景,嫌恶地推了下林晚,“你够了……”

  然而林晚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告诉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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