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禺谷旧事
林下院因广泛结交整个黎国的才子名流而名声斐然，林晚虽然不曾来过，却也知晓林下院的名头。于是边走边在心里打起了鼓，盘算着该怎么跟老板谈判。
洛镇地界并不大，但是由于地处中原，土地肥沃，又临近洛河，因此十分繁华。林晚本以为像林下院这样有名的烟花之地，该是建在全镇的中心处。并且必定是珠宫贝阙，夺睛耀目的。可是在当地人的引领下，林晚和楚江流却走到了一处竹林掩映下幽静的精致别院。
林晚原以为那人领错了路，楚江流却说：“你怎么见识这样浅陋？她们这样的地方，与那些达官贵人的关系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成了众矢之的，遭人唾弃，亦或有性命之虞。岂不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林下院既有如此大的名声，行事更该处处谨慎小心。况且其高雅贵气在院中，不屑于费心思在院外做些表面文章，正与寻常花街柳巷不同。”
林晚听了这一番见解，整个人都傻了：“楚将军见解独到，我却没有这样的眼界，莫非楚将军常来这种地方么？”楚江流瞪了林晚一眼，“寻常人都该有这样的见识，你既没有，就该少说些话，多看多学。偏这样多嘴，怕别人不知道你没见识么？”林晚挨了顿数落，便不吭声了，心想这楚将军身手了得，连嘴巴也一样厉害。没了阿爹，自己还真对付不了他。不过林晚并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知道楚江流只是嘴巴狠毒一点，却不是个坏心肠的人，因此从来不与楚江流争执，也绝不生他的气。
林下院从外面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但进门却是不易。
外客若没有旁人的引荐，林下院是谢绝接待的。林晚因说是为唐梨姑娘而来，才得了主人接见，被引至偏厅。林晚和楚江流坐了一会儿，不见鸨母出来，正要出去询问，却忽然闻得一股甜甜的香气。寻着香气向楼上看去，一个小丫头搀着个粉妆玉砌的姑娘，正在上面打量着二人。林晚心里嘀咕，这林下院真真是处处与别家不同，怎么鸨母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可是却不敢问，怕自己唐突了，叫人家笑话。
见林晚踌躇的样子，姑娘旁边的小丫头咯咯一乐，问道：“您可是林公子么？”林晚答：“正是。”丫头向林晚引见说：“这正是我们这儿的花魁，海桐姑娘。妈妈说了，原不是什么大事，由海桐姑娘做主便可，不必去惊动她。”说完小丫头便扶着海桐下楼。给客人沏好了茶，丫头很有默契地退出了屋子，林晚也叫楚江流去外面候着。
海桐走到林晚面前，行了个万福道：“妈妈近来身子不大好，不能事事亲为。海桐不才，仗着妈妈偏疼了些，在院里管些杂事，还请林公子莫要见怪。”林晚是自小跟林仕杰和楚江流长起来的，素日里极少与女孩子交往。前一日见了唐梨已觉十分窘迫，而面前的这位海桐姑娘，比唐梨年长几岁，更添了许多从容风流的态度。林晚暗暗赞叹，方知前人“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之语不虚，却不知是哪位仙子错投到人间一遭。一时看的出神，恐怕冒犯了姑娘，连忙回礼道：“不敢。”
“林公子此番是为唐梨之事来？”
“正是。前日在下正欲前往泠州老家，途中遇见唐姑娘倒在溪边便出手搭救，得知唐姑娘是被人所迫，因此来寻一个解救姑娘的法子。”
“林公子又怎知我林下院有解救之法？”海桐浅浅地笑着，笑得林晚很不好意思。
“我……在下并不知。只是想着林下院一向洁身自好，绝不肯强迫姑娘见客的。”
“林公子过奖了。林下院既是烟花之地，自然做的是卖笑的生意，不过是比旁人矜持些，可姑娘们到底还要寻个归处的。如今赵家的公子待梨儿极好，又肯给她个名分，林下院为何要阻拦？”
“海桐姑娘，那赵公子素来蛮横无礼，仗着家族在此地势大，硬要强娶，如何算是待唐姑娘极好？唐姑娘宁死不肯嫁他，林下院难道不知这位三公子性情一向顽劣？难道真的眼见唐姑娘被他逼死而袖手旁观？”
“这话林下院并不敢当，原是几个小丫头不懂事，私下放了人。她们不知赵家的厉害，我却知道。林公子，我们这样的人，既不幸流落乐籍，便是薄命之人。若为了梨儿得罪赵家，连累其他的女孩子们都没了落脚处，梨儿又岂能幸免？只怕到时，所有姑娘都不得不去做下等的生意了。林公子既然找到了她，便请还了林下院吧，海桐记下您这份人情便是。”
“姑娘，这本不干我的事。但我若还唐姑娘来，她必死无疑。这事不叫我遇见倒罢了，既碰见了，我岂能见死不救？赵公子出了多少钱来？林晚愿付双倍替唐姑娘赎身，绝不叫林下院为难。”
“林公子当真愿意，为了萍水相逢的风尘之人倾囊相助？”
“当真。”
“赵公子原是出价三百两，林公子若是能出双倍，海桐自然会想法子搪塞了他去。只是，林公子果真拿得出六百两么？”海桐收起了笑容，质疑地看着林晚。
“这……家父刚刚过世，林晚走的匆忙，身上没带许多钱，眼下一共只有三百两。姑娘给我个时限，我立即去凑。”
“赵家现在还不知梨儿跑了，但是过不了几日便会来要人。我看公子几日之内凑不齐这么多吧？再说，公子所有钱财都给了林下院，接下来如何回泠州呢？我劝公子还是不要管这闲事了。”
说罢，海桐起身佯装送客。林晚急了：“姑娘！请姑娘给我几日时间，林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凑，赵家若要寻衅，只管叫他们来找我。可千万，不能把唐姑娘往火坑里推啊！”
只见海桐憋不住地乐，林晚才知道姑娘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心便放下了一半，“姑娘为何耍笑林晚？”
“梨儿自幼跟我一块长大，我岂能看她被赵家公子强占了去？只是海桐在这林下院多年，虚情假意见得多了，方才是怕公子并非真心相救，因此试探一番，公子莫要介怀。”
“林晚不敢，只是海桐姑娘当真有救唐梨的法子么？”
“我既敢说，自然是有的。赵家不过是本地的士绅，林下院结交的却是天下的权贵，赵家总是忌惮我们几分的。纵是林下院拒不交人，赵家也拿我们没办法，只不过林下院一向谨慎处事，不与任何人交恶。便是不给人，也要给个交代。如今只说梨儿早被林公子出双倍价钱赎身了便好。公子放心，我自出生便在林下院，这些年也小有些积蓄，拿来替梨儿赎身不算什么，并不用公子破费。只是……”
海桐这一停顿，林晚知道她话里有话，忙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海桐还有一事相求。若是公子能替海桐解了此事，海桐便将梨儿的卖身契交给公子。”
“好，海姑娘有何事尽管直说，林晚必定竭心尽力，义不容辞。”
“公子有所不知，海桐并不姓海。说起来，我与公子也算是本家呢。”
“莫非姑娘也姓林？”
“正是。海桐从小没见过父亲，全靠母亲一手带大。听母亲说，父亲是禺谷的禁卫军，可是十八年前禺谷被敌国吞并，母亲抱着襁褓之中的海桐逃至此地，为避风头一直隐姓埋名，未敢再与父亲通信。母亲年轻时为抚养海桐吃了许多苦，如今年纪大了，身子总不大好，是不可能回得去了，但是母亲时时刻刻都在念着父亲。海桐看着实在心痛，可是我们这里……您是知道的，林下院素来谨慎。况且姑娘们出行不便，多年来，竟派不出一个可靠的人去打探消息！再说，母亲若知道了此事，也定然不依的。因此海桐想私下拜托公子查访一番，父亲是否尚在人世？若在人世，便请父亲前来相见，若已故去，还望公子告知父亲埋骨何处，海桐日后也好祭拜。”
“姑娘放心，林晚明日便启程，一月之内必定给姑娘答复。”
“有劳公子费心了。”
二人在屋内谈话之际，门外的楚江流也在跟小丫头聊着天，或者说，楚江流是被迫跟她聊天的。海桐的丫头天生活泼大方，楚江流虽然素来沉默威严，这丫头却不怕他，还围着楚江流问东问西的：“先生，我叫小桃，您叫什么名字？”
“诶？您姓楚吗？小桃也姓楚呢！我曾祖父和祖父也做过将军，可威风啦！只是到了父亲这里没落了，他们说父亲贪赃还逼死了人，我是不信的。可是后来真来了好多官兵来抄家，真怕人啊！小桃被卖到这里，就再也没见过家人啦。楚将军可有家人么？”
“……没关系，便是一时忘记了，总有一天也会想起来的。”
“您问为什么？因为是家人嘛！”
楚江流被小桃缠的烦了，却不能发脾气，更不能在她眼前化作黑烟跑掉，怕吓坏了这小丫头，误了林晚的事。楚江流此刻正有些气恼，林晚怎么谈了这样久？忽听得海桐唤小桃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海桐吩咐小桃送客。既送走了林晚和楚江流，便由小桃扶着回了卧房。
林晚对楚江流说了此事，两人在回客栈的路上商量，明日取道禺谷，该如何替海桐查访这位名叫林翊的前禺谷骑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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