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故人
林晚喝掉了自己的汤，又另盛了一碗热的。端起汤时，林晚仿佛看见了那天林仕杰端着莲子汤走进房门的情景来。林晚知道自己此刻正站在父亲前半辈子生活的宅子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唐梨见林晚神情有些涣散，忙问他怎么了，林晚摇摇头，驱散了幻象。对唐梨说了声没事，就走进了小狐仙的房间。因为之前楚江流告诉过林晚，这以前就是衡雪竹照顾林乡晨的房间，所以林晚很抗拒住这间房，便让小狐仙住进来了。
小狐仙听到房门有动静，噌地一下坐起来，眼睛里还闪烁着某种异常的光芒。但当他看清林晚时，这种光芒就消退了。
“怎么，见到我很失望吗？”
小狐仙“呿”的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饿吗？”
“……”
“吃吧。”林晚把汤递给小狐仙，自己坐在了凳子上，“你到底跟什么人结了怨？”
“这件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小狐仙只顾着低头喝汤，头都没抬。
“那你不早说，现在我们都已经牵涉进来了。你身上的毒还没完全化解，伤势又重，自己怎么对付的了？”
小狐仙喝完了汤，把碗放在一旁，抬起头来看着林晚，“我看你们也对付不了。他们追了我半个多月，最后将我困在泠州城。泠州虽大，但他们找到我是迟早的事，你们还是快点逃命要紧。”
“这是林氏祖宅，也是我的家，我为何要逃？若有人擅闯，让他们尽管来试试好了。”
“这是林府不假，却未必是你家吧？”小狐仙看着林晚幽幽地说道。
“这话从何说起？”林晚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
“听不懂啊？我说你不是林家的少爷。”小狐仙扫了一眼屋子，“我刚来时就知道了，这家的人已没有在世的了。”
“你知道这个？”林晚虽然早听人说过狐仙都有些通阴阳的本事，但是亲耳听到小狐仙说出来，还是觉得很诧异。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狐仙投来不满的目光，“早跟你说了，本大仙道法高深。”
“那你……知道我是谁？”
“这个嘛，本来可以知道，不过现在不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你只是个凡人，我自然能看得出来。可你现在身上带着个讨厌的家伙，就不好说了。更何况，就算我知道，也不能随意泄露天机。不过他的底细说说倒是无妨。”
“你知道楚将军的身世？”
小狐仙的食指和中指戳在林晚脑门上，“唔……奇怪，奇怪，真奇怪……”
“怎么？”
“他身上有封印啊……难怪你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毛孩子能控制的了他。”小狐仙说到这里还不忘鄙视一下林晚。
“现在他生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七情六欲也都感觉不到了，我说的可对？”
“对……你知道封印他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这事蹊跷得很。我们修道之人，见了这种厉鬼，是必要打得他魂飞魄散的。那人却只是封印了他的力量，这样便不会惊动阴司的人前来捉拿。如果不是某个人解开封印，还把他安在你身上，他身上的怨气就会一点点消散。当怨气完全消去，封印就会自行解除，那时自会有地府的人接他去投胎。”
“你说我父亲解开了他的封印？可是你刚刚不是说他身上还有封印吗？”
“我还没说完嘛！那个人为了防止他的封印被人解除之后涂炭生灵，又在他身上加了道封印，封住了他的怨气和生前的记忆。这样即使第一道封印被解开，他也依然变不成厉鬼，害不了人命。可是这也是一个蹊跷之处，他的记忆都被封印了，所以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应该知道。但是你还叫他楚将军，难道是你自己给他取的名字不成？”
“当然不是，父亲说当年找到他时，他已不记得生前的事了，却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叫楚江流。可我一直在四处打听，竟无人知晓他的来历……那你方才所说的第二道封印可有解法？”
“你说呢？那人这么做本就是为了防止别人解开封印，怕他找回记忆以后，对人世还存有执念，不肯乖乖去地府往生。因此第二道封印是个血印，是施术者用自己的血在他的肉身上下的封印。所以么，只能用施术者的血，或者他的血来献祭才能解除。恐怕他的肉身早已化为泥土了，所以现在只有那个施术者才能解开封印。不过你身上这个东西可不是善类，封印解开的时候你必死无疑。所以本大仙奉劝你一句，想活命就不要去做这种事。”
“但这是父亲对楚将军的承诺，我们答应了要帮楚将军的。”
“哦？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好去死了？”
“那也不用这么说吧……”林晚被小狐仙说得好绝望：“总还是有可以让他自由而保全我性命的办法吧？”
“哎呦，年轻人就是乐观。”小狐仙抱起双臂，讽刺起林晚来。
“我告诉你，他要是离开你的驱壳，你非死不可。你就祈祷吧，祈祷他不会解开封印。不过嘛，就算你不死，也必须一辈子带着他了。反正我宁可死，也不愿意跟那种家伙绑在一块。”
“说得好像楚将军愿意跟你在一块似的。”
“难道他愿意附在你身上？”小狐仙也不甘示弱。
“这事我们俩又没得选。”林晚淡然一笑，把小狐仙的碗收好就准备离开了，让小狐仙好好歇着。
“喂！”小狐仙对着正要走出房门的林晚喊了一声。
“那些家伙可是王母山上作恶多端的妖怪，你可想明白了，真要替我出这个头么？”
“我干嘛替你出头？怕你死了没粽子吃？只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罢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哼，乌合之众。都是不思正途，专靠采食人血、偷食婴孩来增加修为的蛇妖。百姓们为其所苦，纷纷告到我这里来。我受百姓五百余年香火，本该出山将其肃清，保护王母山下的百姓。却不曾想，他们竟合起伙来暗算我。他们都是些劣迹斑斑、为患乡里的恶妖，又因吸食活人血肉，法力更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了，自行逃命去吧。”
“白粽子，你看不出我的身世，但一进门便已知晓林家已经没有在世的人了，想必也有点本事吧。”林晚回过头来迎着小狐仙的目光，“你认识我父亲吗？”
“不好意思，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跟你拉家常。”
林晚却没理会小狐仙，自顾自地说道：“我父亲，虽然是个大夫，却没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反而最会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偏偏他儿子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不知道父亲若是在这，会不会恼我。”
“哎呀，”小狐仙摇了摇头，“他人都死了，哪里会恼？眼下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吧！我好歹也活了这么些年，没见过像你这样乐意送死的。”
唐梨见林晚进去了许久没出来，有些担心，便进去叫他。小狐仙见唐梨进来，就不再说话了，但是林晚总觉得这家伙的眼里好像又冒出奇怪的光来。唐梨一进来，发现两人都不说话了，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晚笑着说：“我正要出来，让妹妹久等了。”
唐梨很好奇他俩这么半天都在说什么，正好看见小狐仙打量自己的眼神，便去问他：“你这白粽子，与我哥哥说了什么，留他这样久？”
小狐仙没有回答，反问唐梨：“你不会也要跟他一块儿留在这里吧？”
林晚替唐梨说话，告诉小狐仙，明日就为唐梨寻个安全的去处，暂且藏身，等这里的事结束了，就去接她。
小狐仙却白了林晚一眼：“你还真以为能活着走出这里？”
唐梨听了这话，很紧张地问林晚：“哥哥，他们是什么人？真有这么厉害？”
林晚虽然一直安慰她，那些人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可成事的，不必过于担心。唐梨现在却怎么也不肯相信了。看着小狐仙那么重的伤，唐梨就知道这事不好。刚刚又听见小狐仙这么说，便知此事肯定凶多吉少。于是无论林晚这次再怎么劝说，唐梨都不肯去躲起来了。林晚非常无奈，心里埋怨小狐仙怎么净给自己惹事。小狐仙也无语了，本意是想告诉唐梨此事凶险，让她劝林晚逃走。哪知这姑娘也是个不怕死的，脾气还倔的很。
“喂喂喂，怎么你们家人都喜欢找死啊？林晚，你自己活够了就算了，别拉上别人啊！”
“还不是因为你乱说！”林晚都快气死了，这个惹事精竟然还敢倒打一耙，反过来埋怨自己？
“反正林哥哥去哪我就去哪，就算死也死在一块。”
“林晚，你不能搭上别人的性命啊！赶紧拉着她快走，再迟恐怕真来不及了。”
“我才不要你个粽子管呢！林哥哥，我什么都不怕。如果那些家伙真如他所说的那么可怕，那放着不管，泠州的百姓岂不要遭殃了？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知道了，岂有放任他们兴风作浪的道理？”
“你们在这又帮不到忙，干嘛还要留下来给我添乱？到时候打起来，我可没空照顾你们。”
“谁要你照顾啦？”唐梨冲小狐仙吐了吐舌头。
“哎，你们怎么都听不懂人说话啊？林晚，我问你，”小狐仙坐直了面对着林晚，指着唐梨问道：“如果她被抓了，蛇妖逼你投降，你该如何？”
“我岂能向妖孽低头？！”
“那你就看着她被杀？”
“我！我不能……”
“喂，你看见了吧？唐姑娘，你一个弱女子，若是被留在这里，对我们非但没什么帮助，反而会拖后腿。”
“唐梨明白了……”
好不容易劝好了唐梨，小狐仙告诉林晚，泠州城中有家可靠的医馆，叫安平堂，自己先前便是在那里养伤。只是后来察觉到妖气已经侵入泠州，小狐仙不想连累他们，所以跑到林府这十几年没人住的老宅里来躲着。没想到还没过几天，林晚他们就来了。
第二天清晨，林晚送唐梨来到了小狐仙所说的安平堂。这儿的先生知道林晚是林府里的少爷之后，大吃一惊。细聊起来，原来这位先生叫王苻，少年时曾与林仕杰是同学。当年林霁见王苻聪明好学，心里十分喜欢，同时也希望儿子近朱者赤，能像王苻一样好好读书。于是不但资助家境贫寒的王苻把学上完，还经常让他到林府做客，因此王苻与林仕杰总比寻常的同学更亲近些。
直到林府生了变故，林仕杰远走异乡，断了与泠州的联系，二人便没再见过面。王苻说，自己也曾给林仕杰写过书信。但林仕杰表示自己正心绪不宁，要去别处散心，不想被人打扰，等日后还乡时再好好地叙旧。从此林仕杰不再回复书信，王苻亦不知他身在何处。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林仕杰的公子，却得知自己的好友已不在人间了，王苻唏嘘不已。
一阵寒暄过后，王苻请林晚和唐梨在舍下吃茶，并留他们吃午饭。但林晚跟王苻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处理，带着女眷不方便，所以想把义妹托付在安平堂，只是不知先生是否方便。王苻说，这有什么不方便，自己也有个跟唐梨年纪相仿的女儿，唤作瑜儿，两人正好可以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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