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尉迟少钦
林晚离得老远就看见一队车马在门前等候，车队四周还聚集着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的行人。心想这可不太妙，于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从后面的角门溜了进去。刚踏进林宅的一瞬间，林晚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林家祖宅，从林仕杰走后便再也没人居住，更没有人修缮打理，因此全然一副萧条破败之景。再加上后来被蛇妖和小狐仙砸了一通，原来留下的物件基本都化为乌有了。万幸整个宅子没被夷为平地，主体的墙面还坚强地屹立不倒。但所有幸存的房间差不多都没了房顶，林晚当时看见这幅壮丽的景象，心想：好嘛，我还以为父亲这样游手好闲迟早得家徒四壁，最后我们落个风餐露宿的下场。没想到他不在了，倒让我赶上了。眼见着毁成这样，怕是没法复原了。林晚偷偷在心里盘算着，要不直接请工匠改成露天茶馆好了，说起来，泠州好像没有什么好茶可卖……
但是露天茶馆的事林晚算是白想了。林晚不清楚当时来了多少工匠，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路神仙下凡，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基本恢复了林府的原貌。要不是外面还停着于钦的车马，林晚真想跑出去问问：这里真的是林家吗？
但眼下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留给林晚惊讶了，再让于钦的人候着，可太没礼貌了。林晚赶紧叫了楚江流出来，但没敢摘掉小狐仙给他的小葫芦。虽然小狐仙看起来神神叨叨，可信度是个大问号。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两个道长都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异常，说明这符应该是有点用处吧？管他的，戴着求个心安也好。
“楚将军，别来无恙啊。”
“……”
“我们遇到了道士，所以才委屈将军困于我身这么久，希望将军莫要怪罪。”
“能走了吗？”
“将军不恼吗？”
“我在你躯壳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我岂会不知，废话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哎呀，其实许久没见，我对将军甚至想念啊。”
“……”
林晚几乎是被楚江流一把推出门外的。于钦派来的车夫对林晚和楚江流毕恭毕敬，虽然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却没有丝毫疲倦之态，依然是笑脸相迎。林晚从上车开始就感到一丝微妙的不适。其实车队并无任何不妥，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一丝纰漏，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跟楚江流同坐在车里，空气都静止了。当然这也是跟楚江流相处的常态，林晚一点都不意外。但去郊国的路程可不短，一路上都不说话，还是令人尴尬，况且，一言不发也惹人怀疑，还是不要叫外面的人胡乱揣测才好。
“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林晚往下压了压声音，“这车队有什么不对劲的？”
楚江流眼睛都懒得睁：“哦？公子有何见解？”
“我觉得，没有任何能挑的出毛病的地方。”
“那不是很好吗。”
“就是因为这样，才奇怪呀。车队没有任何花哨华丽的装饰，我看过了车身，也并不是什么名贵木材制作的，就是普通马车而已。仆人们的衣着整齐干净，却也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
“他是郊国贵族，怎会在我国大张旗鼓地显露身份。”
“可是先生不觉得有些低调过头了吗？按理说，车队出现一点磕碰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所有车马竟没有丝毫慌乱，一切都整齐肃静。随从等了那么久，脸上却毫无倦怠，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显然这家主人不是寻常贵族，但他却特意选了最普通的马车，还让随从打扮的像普通大户家里出来的一样。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或许到了地方，我们就清楚了。”
楚江流一语成谶。下了车，林晚确实立刻明白了这个所谓的于钦的用意。车队所停的位置，不是任何一位王子公主的府邸，而是郊国王宫。
林晚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排场，一瞬间就后悔带楚江流来了。皇宫里可藏龙卧虎，有的是能人异士啊。楚江流的身份要是被看穿了，自己恐怕是要凉了。但是再一想，后悔也没用了。况且自己长这么大，连都城都没去过。就算要死，也先好好瞧瞧皇宫长个什么样再说。于是林晚定了定神，决定静观其变。
在宫人的引导下，七拐八拐的，经过了无数条令林晚脑袋发懵的小道，终于见到了站在某处宫殿门口迎接他们的于钦。于钦已不复当初见到林晚时的穿戴了，林晚见他身着黑色缎袍，上面还绣着金色蛟龙的图案，心想这回怕是要栽了。就算没去过都城、没进过皇宫、更没见过皇亲国戚，但普天之下，有哪个不知这金龙纹饰的含义？听说郊国国君已年近半百，那么眼前这位，除了东宫太子之外，还能是谁？林晚不自觉地抬起了头，看见匾额上面的三个大字：毓明宫。
于钦还是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但在这宫中，明显要比在外面时严肃的多，搞得林晚浑身不自在。倒是楚江流，面色如常，一副从容不迫的态度。林晚心想，这家伙是真的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吗？不过楚江流平静的态度，倒也让林晚安心不少。
赶到王宫之时，天色已不早了。于钦只在自己宫中设宴，为林晚洗尘接风，并未惊动太多人。直到林晚和楚江流都放下了筷子，于钦才抱歉地告诉林晚，皇宫里面规矩很大，太子招待宾客也不能过了时辰。所以三人没来得及说上许多话，于钦便叫宫人引林晚去休息了，说次日再好好叙旧。
再一次经过了许多让林晚头晕目眩的小道之后，终于到了于钦早为他二人准备好的寝殿。林晚赶了许久的路，累的脸都不想洗，只想直接扎在床上睡到不省人事。但于钦连侍奉的宫女都安排好了，林晚很不好意思地请宫女出去，说自己可以洗。宫女却不肯，若是没伺候好太子殿下的贵客，回去可不是挨一顿板子那么简单了。林晚只好浑身僵硬地让宫女侍候着更衣，却怎么也不答应让人家伺候自己沐浴，说自己实在是不习惯，这边有楚江流伺候就行了。你只管回去，太子若怪罪，我明日替你去求情。小侍女这才退下。林晚赶紧跑去泡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回来睡觉。
说来也奇怪，刚才累的只想睡觉。怎的洗了个澡出来，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估计是人家皇宫里的床太舒服了吧……对了，他刚才说自己不叫于钦，叫什么来着？尉迟……尉迟少钦！这就对了，郊国是尉迟氏的天下嘛。当今的国君虽然还没到五十岁，这几年身体却是不大好，据说是年轻时积劳成疾什么的。看来尉迟少钦离荣登大宝也不远了。
可他这个时候请我过来作甚？算了，人家是太子，我想破头也想不出人家的道理来，明天直接问他好了。既然跟他比不了聪明，我还不能比糊涂嘛！也不看我是谁家的儿子……话说，刚才出毓明宫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偷看我们？好像看到一团黄色的影子从旁边闪过去来着？是谁这么大胆，明目张胆监视太子殿下啊？啧，皇子还真不好当啊，何况还是太子。
想到这，林晚突然觉得平民百姓也挺好，皇家自有皇家的难处。“但是说起来，我家好像比平民百姓家热闹多了……”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刚刚抛弃了林晚的困意，此时又向他袭来。林晚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睡着的了。要说林仕杰糊涂，那必须是装的，还装的炉火纯青天衣无缝。但林晚犯起迷糊来，绝对是纯天然无添加全方位无死角。
但是林晚可以糊涂，尉迟少钦却绝不能糊涂。帝王家可从不玩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那一套。少钦去年腊月刚满二十二岁，是郊国国君的皇长子。能得到太子的位置，在其他人看来，只是运气好罢了。无论自己多么勤奋上进，精明强干，在别人眼里，他的努力，他的智谋，都轻如鸿毛。
“还不是子凭母贵啊。”
“因为是太子啊，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其他的皇子无论多么有才能，却从一开始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真可怜。”
……
…………
多年来，少钦每次微服出宫，都会听到这样的言论。但百姓的几句无心之言，还不至于让少钦心中烦恼。他知道，朝野上下对自己大都是信服的，当今皇后的家族也足以为自己铺路。五年前，为了跟黎国修好，自己的亲姐姐，郊国的长公主尉迟熙曜，嫁给了黎国太子，自己的太子之位可以算是稳固。但父亲心中最宠爱的儿子，那个最有才华、最有能力、最像他的儿子，是比自己小一岁的异母弟——尉迟少珩。
其实少珩论学识、论才华、论武艺，都跟少钦不相上下，并没有哪一点比少钦强的。但是少珩的相貌，长得跟他那早亡的生母、父皇最宠爱的容妃十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眼睛，那么清澈干净，温柔深邃。尉迟少珩长了一张能让所有人卸下防备的脸。
就是凭那张脸来迷惑别人吧，跟他母亲一样。尉迟少钦并不喜欢这个弟弟。据说当年帝后琴瑟调和，怎奈皇后有德无福，早早故去，膝下并无一子。容妃就是在那时，凭借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得了宠，后来甚至有传言说皇帝想封容妃为继后。
少钦当然知道这不过是谣言。容妃所得的恩宠是真的，但她绝无封后的可能。当时容妃才进宫不久，并无所出。而少钦的母亲、当时的贤妃，入宫多年，地位稳固，膝下有长公主熙曜和皇长子少钦。更何况，郊国战功赫赫、日后带兵抵抗大虞的大将，正是贤妃的哥哥。
虽说次年容妃也诞下了皇子少珩，但毕竟没法跟贤妃抗衡。大败大虞之后，贤妃封后，一时间风光无两。容妃却逐渐衰弱，到去世时，只留下年仅四岁的少珩和两岁的熙春。皇帝格外厚待容妃所生的两个孩子。少钦十七岁时被立为太子，次年少珩便被封为礼亲王。又过了两年，熙春晋封凤仪公主，奉召嫁给当朝宰相之子。
但尉迟少钦不喜欢这个弟弟，并不是出于对父亲恩宠的嫉妒。实际上，父皇待母后不薄。除了熙曜和少钦，皇后后来又生养了熙穆和少羽。少钦心里也很明白，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从来都不重要。只要少珩不敢谋逆，就犯不上对他发难。少钦不喜欢他，大多是看不起他和容妃仅凭一张脸，就能轻松得到别人苦心经营才能拥有的荣宠罢了。
至于林晚。
尉迟少钦对林晚算是喜欢的，但林晚对他来说，当棋子都还不够格，只有楚江流或许可用。少钦也派人查过他们，却没人知道这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林晚也就算了，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百姓。楚江流器宇轩昂，绝非草莽之辈，怎么会甘愿服侍林晚？少钦这次以答谢为名邀林晚过来，实则是为了探探他们的底细。看一看他们有没有收入麾下的可能。有最好，要是没有么……楚江流这样的人才，若是不能为己所用，就这么放走了，以后说不定遗患无穷。
少钦是个不会给自己留下后顾之忧的人，这就是为什么他暗中掌管着别人以为早就覆灭了的，郊国第一暗杀组织——落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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