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妖世之书 > 48.第六世 画中仙(五)

48.第六世 画中仙(五)


  十二

  邢止花了七年时间,独自一人走遍了三百二十八城,差点没死在路上。

  襄州摘星楼依旧,与摘星楼隔了三条街的沈府收到的画堆满了整个画室,可看画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邢止将最后一幅京城朱雀街小览寄出时,恰好碰见女扮男装出宫游玩的景芸公主。

  景芸公主远远地瞧见他,竟有些不敢认。

  除却黑了些瘦了些,他容貌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他的眼神,与往日却是千差万别了。

  若说二十岁的邢止眼里装的是一川意气风发奔流不息的水,那么二十七岁的邢止眼中藏了一座沉稳静默荒草丛生的山。

  他向山水而去,又从山水中归来。

  景芸公主踟蹰许久是否要上前打招呼,可邢止的目光只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完全没认出她这号人来,付了钱后便匆匆走了。

  他们之间曾经差点横着一段姻缘。

  公主及笄之时,陛下本想将她许给邢止,可邢止却恰巧在那之前出门负笈游学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只好作罢。好不容易过了一年多,邢止回来了,陛下刚把邢尚书叫到宫中商议,邢止又走了,这一走就是七年。

  陛下见公主与邢止无缘,便想另为她安排一门亲事,可公主却道“愿候邢郎”,硬是梗着脖子不嫁,等到了如今。

  其实说起来,公主对邢止也无什么执念,两人的交集顶多不过曾在宫宴上见过一面而已。她拿邢止说事,多是心里存了几分对“京城画仙”四个字的仰慕。

  也只到仰慕为止了。

  邢止将画寄出三月,收到了来自襄州的一个大盒子,随盒子而来的是沈别楼的一封信。

  “舍妹别枝去前,于摘星楼上作画,倏病,画半成。祖父见画夙夜悲痛。近日余理舍妹遗物,思前想后,将此画赠予邢兄,一望祖父莫再见画伤情,二圆舍妹心愿……”

  沈别枝。邢止已七年没听到没看到她的名字。与“别枝”二字骤然相逢,他竟心头一颤,手有些抖。

  愣怔许久,他小心翼翼展开那足有十六尺长的画纸……

  那一瞬,当年的襄州,当年的摘星楼,当年的月夜又在眼前——她也画了一幅襄州星月夜。

  画中万籁俱寂,秋风萧瑟,明月于一缕流云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摘星楼檐角挂着的木风铃扬起细长的丝绸流苏,一人负手站在栏前似在欣赏夜景,另一人趴在窗边睡眼惺忪……

  画卷继续展开,后面是低矮的井然的街道,是大同小异的宅子,再往后,则是一片空白,她还没来得及画完。

  她画的是他们初见,却又不全是他们初见。

  日夜更替亘古不变,襄州昂首伫立千百年,楼上有人相聚,楼下有人分别,屋中有人安睡,屋外有人独行……变与不变,关于人的因缘际会,全在这一画之中。

  邢止猝然泪下。

  十三

  冬末春初,邢三公子邢止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所幸圣上特遣了御医为其医治,更赏赐不少滋补圣品,他这才没撒手黄泉。

  最为京城中人津津乐道的“愿候邢郎”的景芸公主也趁此机会到邢尚书府上见了邢止一面。

  彼时的邢止气宇轩昂,此时的邢止却好似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刚能下床没多久,他就在画室中作画。透过一线窗缝,公主依稀瞥见他鬓边竟已隐隐染上灰色,眼眶立马就红了。

  侍者领着公主停在门前,轻声细语地敲门道:“三少爷,公主殿下来探望您了。”

  画室中,邢止只看着自己面前的画,声音冷淡:“邢某病中,不便见客,谢公主……”

  景芸公主已经推门走了进来。侍者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邢止停笔,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风过,挂了满屋的画轴画纸飒飒作响,如白色的浪涛般翻涌起伏。景芸公主方才推门的动作完全出自一时冲动,眼下冲动完了,碰上邢止冷冰冰的眼神,她心里打了个突,突然萌生了退意。

  邢止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作画,一言不发。公主越发尴尬。

  她一边窘迫地看着画室的布置,一边心慌意乱地等他开口说话给她一个台阶下。可是他没有。

  好不容易等到他画完一副画,景芸公主以为他把自己晾在一边晾够了,该客气客气跟自己说话了,可他只是沉默着将画好的画扔进一旁的火盆,抽出一张新的画纸放在跟前。他提笔思考片刻,似乎是觉得匆忙下笔不好,又将笔放下,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药茶,合眼休息。

  画室里极安静,只闻画纸被风吹动的声响,邢止的呼吸声夹杂其中显得微乎其微——好像他就快这样睡过去了。

  景芸公主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上前几步,轻声道:“邢三公子……”

  邢止微微垂着头,脸色在灯火映照下是裹着一层病气的苍白,衬着他双眉越发的浓越发的黑,仿佛炭笔描的一般,左边眉尾那一枚小痣都黯淡了。景芸公主这一声并没有把他叫醒,她忍不住再走近些,小心翼翼地摇了他一下:“邢三公子,醒醒……”

  邢止猛地睁开眼,仿佛梦中惊醒,动作紧绷,眼神却还是迷茫的,他扶住桌沿,看着景芸公主喃喃道:“沈别枝?”

  眨了几次眼,他才反应过来,往一边坐坐,离她稍微远些:“公主殿下还没走么?”

  景芸公主勉强扯了个笑:“本宫……”

  邢止道:“邢某病中,不便见客,恐将病气传给他人。公主千金贵体,还请回吧。”

  这人就差从头到脚都写上“离我远些”,景芸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只好道:“望邢三公子好生休养,千万保重,本宫过些日子再来探望。”

  说罢便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邢止道:“邢某与殿下顶多不过一面之缘,不敢请殿下再来探望——殿下请回吧!”

  景芸公主停住脚步,回头问道:“方才公子唤了‘沈别枝’,本宫多事问一句,公子唤的可是那沈侍郎家早夭的被称为襄州画甲的小女儿?”

  邢止愣了愣,没有回答。

  终章

  春分这日,景芸公主又来了邢府,这次来,她带了一副沈别枝的画。

  这日天气好,邢止没再窝在画室中闷头作画,而是坐在廊下煮了一壶茶,望着庭中的花草假山发呆——他盯着一处,目光许久没移,就连小炉之上水沸,他也好似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这次侍者怕又让公主尴尬,先上前跟自家公子道:“三少爷,公主殿下又来看您了”将声音压低,“少爷,您这次可千万收着点脾气,那位可是公主啊!”

  这话不知怎的就让摆臭脸许久的邢止突兀地露出一个笑来。

  他只是想起了一个气性大的人。

  侍者见自家公子点头笑了,便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去请公主殿下过来坐。

  这次景芸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隔着小案坐在邢止身边,温声道:“上次来邢府,本宫听到公子提了襄州画甲沈小姐的名字,回宫后发现本宫那儿正巧有一副沈小姐的画作,这次特地拿来请邢公子品鉴。”

  邢止好像颇感兴趣:“哦?”

  景芸公主将画递给他。他接过来,伸长了胳膊展开画轴,细细地看。看完他言简意赅地评价:“欠些火候——相当欠火候。”

  公主有些难以置信地升调“啊”了一声。

  邢止嘴角嗪着一丝笑意,眼里依稀有些怀念的神色,他将这副沈别枝的旧年画作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笑道:“但画中有十分的年少得意,是邢某这些年来见到的独一份的。”

  景芸一时竟不知邢止对沈别枝是褒是贬了,她小心翼翼问道:“邢公子是否与沈小姐有过交集?”

  邢止愣怔一瞬,敛了笑意:“邢某不才,曾做过沈小姐几个月的夫子。”

  景芸还想问更多,可邢止显然已不想再提。可不提沈别枝,他们之间实在无话可说。

  她还是忍不住大胆地问了一句:“沈小姐她……是邢公子的心上人么?”

  邢止闻言有些无奈:“我见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景芸公主不知庆幸还是失落地“哦”了一声。

  邢止低头为自己与她各倒了一杯茶,低声道:“她不过是个小姑娘。”

  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别人说的。

  景芸没待多久就离开了,留下了沈别枝的那幅画,邢止也不客气,收着了。

  午后,他让侍者收了桌案茶具,独自走进画室作画。画着画着,他就伏案睡着了。和煦春风推开一扇窗户,在画室中游荡了一圈,将他挂了满屋的画吹得簌簌作响,却没叫醒那个永远睡着的人……

  他身后挂着一幅长达十六尺的画,画是一幅残画,画中只有一半襄州山水,却藏了一个不漂亮的女孩儿与一个青年的赌约,藏了一个经年未完的梦。

  倏地,风止,窗户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合上,室内渐渐暗下来,一个模糊的影子从画上升腾出来。那影子提着一件同样模糊的大氅,轻轻盖在那个睡着的人身上,好像是害怕他“路上”着凉。

  墙壁上挂着的另一幅画中,一袭白衣从画中假山后转出来,对那个影子说:“这就是你的愿望?”

  影子点头。

  白衣人叹息道:“只为他添衣?不想再和他说什么?”

  影子沉默许久,方道:“我与他本是萍水相逢,他却帮我圆了梦,我……是欠着他的。”

  白衣人道:“好吧,沈小姐,如今我助你心愿达成,你能否告诉我你曾见过的那个……”

  白衣人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幅巨大的画上,星月之下,一个行人突然动了动……当即喊了一声:“沈小姐闪开!”

  可那人并不是朝沈别枝的鬼魂来的。

  一笔墨色带过的人影飘出画,悬浮在白衣人面前,看不清身形眉目。“它”冷笑道:“纪澄!找我何必问旁人?我不就在你面前么?!”


  (https://www.daowx.cc/bqge215766/1366951.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