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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腿


  自诩美貌的小醋娘李锦如腿断了。

  消息传开,在丹阳城西市口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有好事者口口相传,一时间关于小醋娘李锦如如何断腿,传来了好多个版本。

  有人说她是被未婚夫抛弃而轻生自残,也有些略知真相的人辩解,说她是因为不甘被吴知县的千金抢婚,上门去理论,结果被吴府家丁生生打断了腿……

  种种流言四起,在西市商贩们或唏嘘或幸灾乐祸的口吻中越传越热闹。

  这也难怪,那西市李记醋坊的小醋娘李锦如在附近是有名的美貌,弯眉杏目,眼角微微上挑,盈盈生波,端的是无双的灵动娇艳,素来被来往的商户贩卒爱慕。

  可惜她心气高傲,看不上商贩之众,一心要嫁身有功名的读书人,早早就与后街的曾秀才定了亲,这才绝了附近的求娶之心。

  听闻流言,往日爱慕李锦如的青年壮士无不嗟叹惋惜;

  四邻中一向嫉恨李锦如的女儿小姐们,想到她日后可能再也寻不到像样的夫家,不免大呼痛快。

  ~~

  炽热的午后,一丝风也没有。

  西市巷尾的李记醋坊后院,身处流言中的小醋娘李锦如已经在床榻上昏迷了数日,原本俏丽的小脸惨白,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青灰的纱帐入眼,李锦如幽幽转醒……

  痛,浑身都痛,李锦如呻/吟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间又干又涩,如同沙砾碾过,哑得发不了声。

  炎炎夏日,坐着不动都会止不住流汗的天气,她裹着棉被还觉得冰冷刺骨。

  李锦如思绪有些涣散,愣愣地盯着床顶看了许久。

  目之所及,隐约有一个圆点,距离有些远,李锦如看不清。

  她懒得动弹,只是睁大了眼睛去看,累得眼睛痛了,才看清楚,原来是青纱帐上破了一个洞。

  李锦如浑浑噩噩地盯着那处破洞看,一双大大的眼睛平静呆滞,在消瘦病态的脸上显得更加大得出奇,可是那眼中却如死水一般,没什么光彩。

  好好的青纱帐什么时候破了洞?从不赖床的自己又为何日上三竿还躺在床上?

  又为何,自己浑身痛楚使不出一丝力气?

  她心中诧异,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最后一刻……

  那天,她的未婚夫,曾晋,瞒着她,悄悄出发去润州府参加秋闱了。

  她在家中等了好些天,也没等来他的道别……

  其实也不是悄悄,听人说,那天曾晋是坐着马车带着书童,还有好多仆役护送,在城西门外告别心上人后,浩浩荡荡地去赶考了。

  只是那个心上人,不是她。

  也许,从来就不是她。

  李锦如苦笑,自己不过是曾晋落魄失意时的慰藉,而那个人才是他难以忘怀的痴恋。

  秋闱解试是曾晋最重视的事,也曾是李锦如最重视的事。

  丹阳城距润州府路途虽不遥远,可中途高山阻路,还时常有兵匪作乱……

  富家子弟有随从保护自然不怕什么,可寒门学子行路就没那么容易了。

  曾家家境清贫,曾伯母为了筹集他赶考的盘缠,接了绣坊无数的活计,没日没夜得赶绣品,眼睛也坏得更厉害了。

  李锦如有心帮忙,哪知曾晋固执,说盘缠已备足,不要李锦如替他操心银钱。

  可李锦如知道,曾晋并非真的不在意银钱,只是他从小苦惯了,就算盘缠不足,也不过是吃穿上再辛苦一些罢了。

  李锦如哪里忍心他过得辛苦,何况一路不太平,多些银子也多些门路,因此,她一直在偷偷攒银子。

  平日吃穿用度省下的、做大宗买卖时主顾赏的,还变卖了阿爹给她买的几件首饰,到如今,已经有不少了。

  只是银钱还没交到曾晋手上,他已经出发了。

  他走的时候带了不知多于几倍的盘缠,自己再也不用忧心他赶考的用度和一路上的安全了……

  自己应该为曾晋感到高兴的,自从相识以来,他苦读十余载,丝毫不敢懈怠,为的就是一朝金榜题名,功成名就,让那些欺负他的人再也不敢小瞧他。

  他学问那么好,现如今又有了吴知县做依靠,等着他的自然是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再不用苦熬半生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如果是以前,李锦如一定会对曾晋说:“你高兴我就高兴!”可现在,李锦如苦笑,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当初,曾晋也曾对她说过一生不负,她天真地以为许诺了便是一生,却没想到,他口中的一生何其短暂。

  “嘶……”李锦如平躺着,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是痛的,尤其是胸腔中某个空落之处传来的钝痛,不狠,却密密绵绵得让人难以忍受。

  也许侧过身,就没那么痛了,哪知才动了一下又扯到了断腿,痛得她差点又要昏死过去。

  她的腿?怎么了?

  厚重得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阳光洒进来,铺满了整间屋子。

  一个修长消瘦的身影走了进来。

  李锦如偏头去看,是店里的帮工,山子。

  “我……我怎么了?我的腿……”

  李锦如吃力地开口,声音粗噶,难听无比。

  山子驻足,瞧了她片刻,冷淡地开口:“起来吃药。”

  距离有些远,李锦如看不清山子的神情,没等到她想要的回答,李锦如又急又痛地抗议:“山子!”

  山子叹口气,走到床前,将药碗放置在旁边的桌案上,大力按住她:“别乱动,你的腿断了。”

  腿断了?怎么会?!她记得她之前不是还在曾家……

  哦,是了,她当时又生气又难受,她跑去了曾晋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却发现曾伯母晕倒在曾晋的书案旁……

  当时夜很深了,外面没有路人,曾家又在河边独居,离主街好远,她找不到人帮忙,只好背起人就跑……

  她跑得好快啊,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跑那么快,背上的曾伯母好像越来越重,她被她压弯了腰,根本看不清路。

  好在她从小在西市口长大,对前后的几条街熟悉得很,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医馆。

  跑岔气了,她的嗓子好痛,肚子也好痛,李锦如紧紧咬着牙,大口大口地喘气,脚下却丝毫不敢放缓……

  忽然,街角冲出了一匹马……她闪避不及……

  李锦如猛地抓住山子,骇声问:“曾伯母!曾伯母没事吧?”

  山子眉间聚有怒气,声音却很冷:“你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她好得很!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若不是有人相救,你还不知会如何……“

  意识到失态,山子噤了声。

  李锦如与山子相处多年,她知道山子嘴硬性子硬,心却不硬,对付他,软着来最有用。

  于是她眼中蓄起了泪花,央求地看着山子。

  ……又装可怜!山子侧过身不看她,态度却有所放软。

  片刻后他闷声闷气地开口:“她没事,已经被知县大人接入府中休养了。”

  “哦。”李锦如放心了。

  他们已经是姻亲了,知县大人定会好好照料曾伯母的吧?曾伯母得了好的汤药,也能好得更快些。

  “那又是谁救了我?”

  她费力地撑起身子,好奇道。

  山子在李锦如身后塞了一床棉被,将她扶起靠坐在床头,慢条斯理地开口:“就是骑马撞你的人,姓沈。”

  李锦如啊了一声:“原来是他啊,他深夜在主街纵马,这可是明令禁止的,害了人又救人,算不得好人!”

  山子白她一眼,凉凉开口:“总是他把你们送到了医馆,没让你们横尸街头。”

  那是他心虚!李锦如小声地在心里反驳,她的腿断了难道不是那人的责任?!

  山子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端起药碗就塞倒李锦如手里。既然她已经醒了,他也就不用再喂她吃药了。

  李锦如:……(我也没想让你喂!)

  山子面色冷峻,不是很想理她。

  一碗药见底,李锦如苦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

  盛着蜜饯的陶罐就在山子身前的桌案上,他却仿佛没看见,只顾着低头收拾药碗……

  脸上的神情隐了一半,让人看不清楚。

  李锦如沉默了,山子在生她的气,她知道。

  她自诩从不是个良善之人,这个世道才刚刚太平了没几年,之前东路连年战乱,多少人流离失所,乞讨过活,若人人都要她豁出命去救,那自己早就没命了。

  可她这样一个心冷之人,却为了一个男人一而再地抛却颜面,将自己置身险境……

  李锦如看了山子一眼,忆起五年前的上元夜……

  那年北蛮骑兵四次南下,频犯江南,百姓苦不堪言,各州县卖儿卖女成风,山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百姓日子过得苦,却还是在北蛮兵撤之走后热闹地操办了上元节,因为大家都在无比殷切地期盼着,来年能过上太平日子。

  那时,李锦如与阿爹靠着酿醋手艺勉强度日,吃了很多苦。

  阿爹辗转半生,只得了李锦如一个女儿,不忍让她颠沛流离之外,还要做很多重活累活,便买下了山子,到店里做帮工。

  李锦如第一次见到山子,他才九岁,小小的身子板又细又单薄。

  他的父母要卖他,他也不伤心,只是默默跟在李锦如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始终隔着一段距离。

  那时他们的醋坊还很小,日子也过得苦,山子吃得不多,干活却很凶狠,永远抢在最前头,才换来阿爹的满意。

  他们都是在这个世道艰难讨生活的人,确实不该太耽于儿女情长,这也是山子生她气的原因吧。

  曾晋,既然你如此对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李锦如恶狠狠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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