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相见

　　许夏摸出菜刀，一刀下去。

　　重新磨得锋利的菜刀干脆利落的把那支白杆羽箭斩成一长一短的两截，截面光滑平整。丢弃稍长的箭羽，把精铁铸造的箭头收在怀里。

　　柳鲤脸色由白转红，突然而来的情绪激烈变化，导致血液上涌，一时间身体有些支撑不住，就要倾倒。

　　许夏单手扶住她单薄的后背，感觉入手温软，不过却有些潮湿。他道柳鲤是在后怕，吓出了一身冷汗，心头竟变得柔软起来，安慰道：“无事，明日就可进城了。”伸手将自己夜间遮盖身体的短褐披到她身上。

　　柳鲤此时心绪浮动，抱着女儿躺在草地上，难以入睡。

　　今夜又遭遇一场生死大事，若不是身边这个少年郎，恐怕她们母女早已被掳了去。短短几十里的相伴，许夏虽很少说话，却很有主见，也帮她了很多忙，让她有些依赖这个少年了。她虽是人妇，女儿已经十岁，说到底也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路生死袭扰，最后关头遇着这样一位萍水相逢却能善待她们母女的小郎君，便幽生了些许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情愫出来。

　　秋露初生，秋阳初露。

　　已经有人迈动脚步往胜州方向走去，更多的人也加入其中。纵然昨晚人心惶惶，他们这群人又能有什么其他去处，能苟且活着就好。

　　昨夜离了主路一刻多钟，许夏三人落在了最后。

　　目力所能见的地方隐约看见了一堵雄伟高耸的城墙。城墙上人影憧憧，旌旗猎猎。

　　气氛不再沉闷，有如释重负的低声欢呼，有悲悲戚戚的悄声抽泣，脚步悄然加快，每个人都像看见了新生。至于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何种余生，都淹没在了看见新希望的喜悦中，无人理会了。

　　胜州乃大缙边疆重地，城池高大坚固，兵卒悍勇萧杀，哪里是小小东离且兰城能比拟的。许夏亦被狠狠震惊了一把，站在城下，仰头望去，城墙之高，如入云端，人身渺小如斯。

　　对于这些衣不蔽体的难民们，州牧大人虽然准许入城，一番搜检却是免不了的。女人、小孩抬手放过，许夏虽是和她们一般破烂打扮，精神气象却不萎靡，自然引起一点重视。

　　不过也不被放在心上，到底只是个少年人罢了：“这是什么？菜刀！逃命还带菜刀？”守卒随意发问。

　　“我是个厨子，这是家传的菜刀，不敢随意丢弃。”许夏诚恳道，脸上老实巴交的表情。

　　倒也是个正经回答，于是摆手通过。

　　柳鲤带着女儿过了门洞，等着许夏。苏如是黑黑的脸庞焕发孩童应有的神采，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而巨大的地方。

　　“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再寻顾家。”许夏猜想小丫头可能早饿了。入了胜州城，即是分离时刻，他也泛起一点柔肠，对小丫头更多了一点关心。那一路上，钱财无用，反倒叫他积攒下许多纹钱。

　　与大缙相近的州城、国家，实际上在使用的都是大缙的制钱，本国的钱本制度早已名存实亡。大缙市井通行的便是纹钱，铜制方孔圆钱，上铸云纹，故称纹钱。

　　一千个纹钱便等于纹银一两，十两纹银便等于纹金一两，比纹金更值钱的几乎不在市井流通，普通人连见都没见过，也少有听闻还有比纹金更值钱的钱。

　　本想寻个粥铺买点清淡软食，饿久了的人不宜突然吃些大鱼大肉油荤太重的东西。却看到有许多同行进城的难民已经抱着大碗吃上了热粥。打听之下，原来是城里顾家不忍看这些人遭受千里迁徙忍饥挨饿的模样，在此处设了粥棚，施粥三日。那人喝着热粥感恩戴德，一扫城外的颓废模样。

　　若此顾家便是彼顾家，柳鲤母女求个安身立命之地想来可保。不管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能摆出这幅姿态来，且是对这些一路乞行毫无身家的草芥难民都这般仁善，即便是迫于颜面清望，也必能给故人妻女一个立锥之地了。

　　“一人一碗，吃完还有，别急别急！”手上马勺不停，嘴里呼喝不止的是个毛头小子。人挺精神，就是长得寒碜了点，面上麻星高照，顶上毛发焦黄，长脸小眼，眼睛小得可保风沙不进。

　　看见牵着个小女孩的柳鲤，小伙子精神一震，手上马勺舞得是虎虎生风，捞得是稠的、堆得是冒尖，可惜粥饭不同于干饭，堆得太满反而溢出碗口。

　　柳鲤不舍得香香的粥漫出碗浪费掉，低头就要来舔，不顾还冒着热气烫手烫嘴。许夏把自己那碗碗口平平的白粥递过去，没有浪费一滴涨出来的米粒。

　　掌勺小伙子眼神又黯淡下去，他瞧许夏人虽不大，穿着破烂却干净，样貌中有些英武气，尤其那双眼深沉，有力，他堂堂顾家府上下等排位第三十六的杂役，竟生出不敢对视的感觉，不禁气短。明显能感觉得到许夏是这娘俩的主心骨，落魄却不破落。没想到连个难民都比不过，原本计划着，今年趁着东离破国的好年景讨个好看媳妇的梦想又生生被熄灭了。

　　想到这里，连盛粥的力气好似都小了许多，一勺粥在手里抖啊抖，把捧着碗的人心都抖碎一地。

　　既有善人施粥，又有亡国人进城，自然是少不了大清晨围聚在一起看热闹的市井小民了。说那顾家是如何良善门庭，说那东离富贵人家是如何在胜州一掷千金，说那无辜难民是如何悲惨遭遇，似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于是毫不费力便知晓那顾家大门朝哪开。吃饱喝足，许夏在围观者们的讶异声中带着柳鲤母女离开。

　　“那小哥看着精瘦，连喝了八大碗白粥，莫不是饿死鬼投胎！”

　　“嘿，我看呐，八成是路上饿得魔怔了，搂着一顿就狂吃海塞，怕是想做个饱死鬼哦！”

　　“可不嘛，这么个吃法，肚皮非得爆开不可！”

　　“唉，这都是命，都是可怜人！”

　　掌勺小伙子可是清楚得很，那是实打实的八大碗白粥，就是八碗水也有个半桶，每次那少年来添粥，可都是碗里添得干干净净的。

　　噫，乡下人！

　　一行问路到顾家，纵然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城市，人们依然显得热情，甚至有人一路指点送着来到顾府所在的那条大街。

　　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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