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52章 吃回扣

　　你争我斗的形势直到年底才逐渐稳住。

　　当省大院被冲击的时候，可见整个桂省的形势真严峻到了极点，为了稳住形势，终于派了ju　n队下来，称为支左。

　　一群群穿着ju　n装、荷木仓实弹的人列队进驻省大院，也进驻了停工武斗的工厂，罐头厂也驻进了一批严肃的队伍。

　　工人们在神圣的解放ju　n面前，造反武斗的胆子被收了起来。

　　形势可算是稳住了，黄副厂长这时才敢再跟工人们提生产计划的事。去年形势闹得还不凶，勉强完成生产任务，而今年眼看就要到年底了，却交不了差。

　　全国上下都乱了，很多工厂停产，完不成生产计划，也不了了之。但是罐头厂不行，它是外销厂，是挣外汇的工厂，国外的单子一接，哪能说停产就停产。

　　黄副厂长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ju　n队驻扎两周后召开的厂大会上，动员职工们鼓足干劲，抓紧生产。

　　唐素悦仍然坐在支书的位置上，但是她一言不发。

　　动乱被制止，生产要开始，唐素悦也没有收到上级关于她被撤职的通知，仍然担着支书的名头，也只是担着名头。

　　柳向兵的采购员身份倒是经厂革委会决定，撤了，换了一个邕城本地工人，不是告发柳向兵的女人的丈夫，也不是方东平的亲戚，而是革委会某个成员的儿子。

　　这消息出来，那女工不服气地找到了方东平，一个劲儿地说着柳向兵的情况是她发现汇报的，论功行赏怎么轮到别人了！

　　方东平也没跟她掰扯，就说了一句：“为厂区服务，不谋私利，你看我捞好处了吗？”方东平觉得他们家老乌拉大货车不比柳向兵做采购差，这个时候表现得大公无私才有更机会上位。

　　新上任的采购员才出了一趟任务，就被撤了，要不是又厂革委会的老爸兜着，险些成了跟柳向兵一样的批D对象。

　　话说当他拿下了那油水十足的岗位之后，在厂子停工半年又好不容易复工之时，兴高采烈地接下了第一个采购任务——进购一批玻璃罐。

　　新官上任，新采购员威风十足地走进与罐头厂长期合作的琉璃厂，拿出介绍信、说上订单，按说这事就了了。但他一直认为做采购员可以吃回扣，就跟柳向兵一样，于是在跟琉璃厂负责人商谈的尾声，压低了声音问：“我的那份别忘了，跟以前柳采购员一样就行。”说完还冲人嘿嘿笑了两声，那意思“你懂的”。

　　琉璃厂的负责人听他说这话，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是按章程办事，领着国家工资，为国为厂服务。琉璃厂和罐头厂合作六七年了，一直都是他和柳向兵对接，这突然间换了个新人，还真不适应。刚见面的时候，他就纳闷为什么不是柳向兵来，人家拿了介绍信过来，也就没问，这个时候，言多必失。一联想现在的形势和对方隐隐透露出来的信息，也能大约猜到，是挨批了。

　　“你要多少？”琉璃厂负责人以为他自己也要一些玻璃罐，毕竟柳向兵每回来也都自费买上好几个。

　　“跟柳向兵一样。”新采购员嘿嘿笑，更加确定了柳向兵吃回扣，活该被拉下来，也想到自己还会有很多采购任务，也就以为着……源源不断的钱，难怪柳向兵那么滋润呢！

　　琉璃厂负责人点点头，吩咐旁边的人说：“一会儿带他去仓库，装5000个罐子，另外再装10个罐子，分开装。”说完又转头对那采购员说：“先缴费吧，你的罐子跟罐头厂那批一个价，2毛钱一个。”

　　他没听错的话，应该是要自己花钱买？花钱买那玩意干嘛？家里吃罐头的时候，还留下好几个玻璃瓶呢，够他妈腌咸菜的了。于是他小声地开口：“你这意思是——”他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气道：“就给我几个破罐子？”

　　负责人皱了皱眉：“我们厂的玻璃罐，那质量没得说！”说完他哼了一声。

　　采购员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我不是这意思，就是——”他挠了挠头，直接道：“能不能折现？”想了想又道：“5000个罐子1000块的单，才给我两块钱，是不是太少了？”肯定是看我新来的，欺负我不懂行，他暗暗地想着。

　　负责人震惊！原来他是这个意思！明目张胆地跟自己要回扣！自己做了跟柳向兵合作了多久，人家都没提出过这个要求，这毛头小子居然那么胆大！

　　“来人，把他赶出去！投机倒把的坏分子！”负责人醒过神来，立即大喊，莫说是这个人人检举的时候，就算是平日里，一心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的他也不会容许有人挖社会主义墙角！

　　新上任的采购员被赶出了琉璃厂，他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事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他在厂外溜达了两天，几次想找机会进去再好好谈谈，就算自己认亏，2块钱的回扣也要了，聊胜于无。但是人家根本不让他进门。

　　他颓然地回到罐头厂，只是没想到，琉璃厂的举报信比他先道罐头厂，好在被他那在革委会上班的老爸给捂住了。

　　没完成任务，空手回来，可厂子生产急需玻璃罐，于是厂领导们又火急火燎地将柳向兵推出来了。

　　有本事的人，总是不怕的。

　　那刚干了没几天就被撸的采购员怎么都想不通，难道姓柳的他没吃回扣？不可能啊，他家过得那么滋润怎么可能没点猫腻！想来想去，他认定了是琉璃厂的人欺负他是生人，两人合伙挤兑自己，暗暗恨上了。

　　柳向兵到琉璃厂顺利地拿了货，也拿了自己那10个罐子，自然是自己掏钱买的。这10个罐子大小深浅各异，样式也各异。那采购员敲破脑袋也想不通的猫腻就在这10个罐子上。

　　柳向兵是真的没吃回扣，若说占便宜的话，那就是自己按批发价拿了这些罐子。他每次进货都拿10个，下次去别的地方再进货的时候，带上几个，按市场价不要票地卖给人家，如果人家原意给票，当然价格会低些。这样每一趟出门他都不会空手来回，日子也就比其他工人滋润点。

　　只是现在风声那么紧，自己又被人盯着，他不好再做这种倒买倒卖的事儿了。但是他要是跟琉璃厂停了这几个罐子，就会引来注意，他宁愿多花点钱屯着这些罐子，总不会没用的。

　　观察了一阵，柳向兵一家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厂里也是重新捡起生产，开始忙起来，今天采购这个，明天采购那个，没了柳向兵还真不行，柳向兵的职务又恢复过来。

　　厂子终于在69年左右慢慢回到正跪，生产计划也达标完成。

　　70年的时候，上级领导来厂视察，看到罐头厂有模有样，工人们都安心生产，产量年年达标，为国家创造了大量外汇，一个劲儿地夸着，赞道：“这是为数不多的到现在还没有的工厂。”

　　唐素悦仍在在领导的岗位上，陪同领导视察，听得这一夸赞，她也打心眼儿里高兴，自己的得失没什么，厂子好就行。

　　陪同视察的一票人当中，不乏有会拍马屁的，“这都是您领导有方啊！”之类的话不要钱似地献出来。

　　领导也关心下属，特意与唐素悦聊了几句个人情况：“唐书记年轻有为啊，从沪市过来支边，很是不错！”又问了：“到现在多少年工龄了？”

　　“近20年喽！”一晃眼，时间都过得那么快了！唐素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当工人的情景，也很感慨。

　　“做了20年的罐头啊！不得了。”视察的领导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一个没有任何罐头基础的邕城短短十年内就成了为桂省，甚至为国家创造外汇的重要工厂。

　　“没有没有。”唐素悦摆手谦虚道：“我刚开始是纺织工人。”顿了一下，感慨道：“说起来，纺织才是我的老本行呢！”

　　“噢？”领导沉吟，当时没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一纸调令就被摆在了唐素悦的桌面上：出任柳城纺织厂厂长。

　　“好事！好事！”陈载荣听到妻子说她要调走的消息时，兴奋地握住了她的手，连连感叹，这么多年，终于熬出头了。

　　唐素悦看他那么激动，也露出了笑。这几年，她基本上被架空，自己的才能丝毫施展不开，作为一个领国家工资的工人，她很羞愧，也想做点什么。但是在这个罐头厂，沉默是对她和家人最大的保护。在这几年，桂省很多市都要办罐头厂，需要抽调邕城罐头食品厂的大量经验人士过去支援，她几次想开口，主动申请到下面去任职，但是都忍住了。调去的大多是邕城本地人，和唐素悦他们当初从沪市迁过来一样，去到下面的市里，岗位都提了至少一个级别。

　　现在她终于有机会重新施展才能了，即使职位比支书低了点，纺织厂也是刚刚草创，一切都未有定数。但是未有定数也意味着——由自己掌控。她渴望看到一个婴儿般娇弱的工厂，在她手里，慢慢成长为如参天大树般茁壮的大厂。就像现在的南罐一样！

　　现在的南罐，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而她需要一片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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