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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转眼已是寒月节夜。

  母亲的院中重新洒扫了一番,在铺着碎石的空地上衬上了玉楠竹编的席,置着一张长案。案上摆满了各色糕点,还有缺不了的炙兔肉,酒是淳南出产的刺梨酒,是只有用摘自远岚山里的刺梨才能酿的佳品。长案最中间摆着一盘硕大的石榴,个个饱满圆润,都已熟透,是晋人最喜爱的火红。

  案上吃食看着虽然热闹,但是案旁缎面的软垫却只有两个。

  父亲下值回府后便匆匆洗漱更衣,去赴平葭宫中的寒月节宫宴了,往年会陪端木舒去逛灯市的阿兄也正轮上今夜的宫禁值守,端木舒只能在府里与母亲作伴。

  虽然有些冷清,但端木舒看着天上一轮圆月,心情还算舒畅,在院中吹吹风,也总比待在屋里要闷着强些,这一个多月来可憋坏了她。

  府中的仆从们在节前忙碌了好一阵子,到了今日,心思早就飞了,只盼着主人们能早些歇下,好下去打骨牌射竹灯,后园里还按老风俗搭起了座近两丈高的秋千架,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迟姣不是个严苛的主母,知道他们这些心思,也不想拘着他们,索性把他们遣散了让大家各自去玩。

  端木舒见烛儿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发个善心,放了烛儿一个假,烛儿欢欢喜喜地谢过,兴致勃勃地朝后园去了,似乎要在秋千架上大显身手。

  一时院中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黑猫阿泱。

  端木舒拍了下阿泱偷偷伸到盘边的爪子:“我就知道,你是为了偷吃才留下来陪我的是不是?”

  阿泱自然不能答她的话,只是舔了舔一无所获的爪子。

  迟姣啜了一口刺梨酒:“你平日里太惯着它,把它养得一点规矩也没有,该好好教训教训,或许就同你一样会安分些了。”

  端木舒道:“我可舍不得教训它,它是被我宠坏了,可那不是过分宠它的我不对在先?我得先反省反省我自己。”

  迟姣笑:“你这话去说给你父亲听试试。”

  端木舒从盘子里撕下一块烤兔肉来:“我哪里敢,毕竟父亲可是舍得教训我的。”

  阿泱喵一声站起来,尾巴竖得和根小旗杆似的,在端木舒身上蹭了两下,讨走了那块兔肉。阿泱脖子上的玉扣早已经解下来了,它倒是不记仇,依旧和端木舒无比亲昵。

  迟姣道:“那天打了你之后,你父亲心疼着呢,第二日一回府就赶着去看你呢。”

  端木舒凑到母亲身边,躺下去把头枕在母亲腿上:“我其实也知道父亲心疼我,也知道自己该打,只是父亲动手打我,我心里多少也是有点伤心的。”

  迟姣抚摸着她的脑袋,低头问:“那日你父亲去看你,你怎么好像又把他给气着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只是接着好几日都长吁短叹的。”

  端木舒看了眼狼吞虎咽的阿泱,摇头:“父亲去的时候我与阿兄正聊天,父亲只进门站了站便走了,我可没有气他。”她没有提玉扣的事情,看父亲与兄长看到那枚玉扣的神色,她总觉那玉扣有些不寻常,但奇怪的两人都似乎不愿同她多讲,叫她实在摸不着头脑,只能想着改日去问一问文季。

  这时忽有个小仆入了院中,走到席边,弯腰双手递上一封帖子:“夫人,门外有位少君递了帖。”

  “少君?”迟姣抬手接过帖子:“莫不是你阿兄的朋友?”端木舒并不感兴趣,只在母亲的手越过她头顶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便将脸埋进了母亲的裙摆中。

  然后她听到母亲疑惑地“咦”了一声。

  端木舒被这一声引得重转过头朝那信帖看去,灯光与月光透过浆得挺括的素绢,她一眼便辨出了落款,瞬间只觉整颗心都雀跃起来。

  她坐起身,按捺住心中乱撞的小鹿:“上面写的什么?”

  迟姣读完信帖,道:“竟然是文氏的少主,邀你去逛南坊灯市。”她皱起眉:“文氏的少主,为何要来邀你出游?”这举动实在暧昧非常,迟姣虽然深居后院已久,但她出身青淄迟氏,深知世族之间的利害,以端木氏与文氏的关系,她觉得此事颇为不合常理。

  端木舒并不敢与母亲细说自己与文季的事情,只拉住母亲的手,两眼期待地望着她,撒娇道:“母亲,南坊灯市我原本每年都去,今年阿兄不在,正愁去不了,既然有人邀我,管他是为什么,料他也不敢害我,你就准我去吧。”

  迟姣皱眉思虑了片刻,叹了口气:“罢了,毕竟是文氏的少主,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你在府里闷得久了,今日佳节,放你出去野一野倒也没什么。”

  端木舒欢呼一声:“多谢母亲!”说着立刻站起身,冲到席边,来不及将鞋穿好,趿上便要跑。

  “别急着走!衣衫不整哪里还有半点这府里姝君的样子?”迟姣一边盯着端木舒整理衣衫鞋袜,一边嘱咐道:“你自己要有分寸,行事不要出格,最好赶在你父亲回府之前回来。”

  端木舒朝母亲轻快地行了个礼:“知道啦!”

  端木舒奔出院子,跑过中庭与前庭,快到府门前的时候,却顿下步子,理了理跑得有些乱的发,调整了气息,这才故作从容地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便看到了文季,文季并未上阶来,而是候在阶下,他听见脚步,抬起头朝上望过来。一月不见,他精神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端木舒走下阶去:“好稀奇,文氏的少主竟然在寒月节上门拜访,真是叫蓬荜生辉啊。”

  文季竟然微微笑了,一脸的老成散去不少,露出些少年的神采来:“哪里有这么堂皇的蓬荜,或许只是觉得门第太高,高攀不起。”

  “咦?”端木舒十分意外:“原来你也能讲出这样的话?简直有些不像你了。”

  文季说:“或许是潜移默化吧。”

  端木舒不置可否,她问:“今日佳节,你怎么不待在府里?我每年都去灯市,好像从来也没在灯市上遇见过你。”

  文季收了笑:“祖父每年这时候都入宫,往年还有我与兄长两人过节,今年兄长。。。甚是寂冷,不待也罢。”

  端木舒默默,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么一句。片刻,她突然解开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掏出文季塞给她的那枚玉扣:“说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交给我?”

  文季看了看那枚玉扣,又看了看端木舒,他的眼神触到端木舒的时候,有些微的闪躲:“就是个寻常的小玩意儿,你可以当做是你给我伤药的回礼。”

  端木舒看着文季,父亲的脸色和兄长的话她还记得清楚,怎么会像文季说得这么简单?但文季既然这么说,再问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答案了。

  她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故作轻松地把玉扣塞回了锦囊中,文季却突然说:“或许你可以把它串起来佩在身上,据说可以辟邪。”

  端木舒的手一顿,然后抬起头笑道:“回头再说,先去灯市吧。现在大约是最热闹的时候了,你第一次去算是找对人了,我一定带你好好逛逛!”

  除了深冬,一年中大部分时候南坊都有夜市,但要数寒月节的夜市人最多。街两旁的店铺小摊不像平日里那样只点着足够照亮的灯火,今日谁也不会嫌灯点太多浪费油烛,处处都被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除了每日开张的老店,寻常日子里没有的那些店铺也冒了出来,譬如卖花灯羽冠面具这些节庆才会用上的小玩意儿的,供人玩射灯投壶之类游戏的,也少不了在路边围个栅栏就斗禽赌蟋蟀的。

  虽然灯火辉煌人群熙攘,但端木舒带着文季站在南坊最气派的酒楼长乐居前,却很有些失落。

  往年长乐居前的开阔地上,总会燃一大堆篝火,那是晋人还在远岚山中时就有的风俗,篝火旁还会有巫祝击鼓祷唱,许多人会去篝火旁和着鼓点唱歌跳舞,长乐居甚至还会提供新鲜的兔肉供人去篝火旁自己炙烤。

  可今年篝火不见了,巫祝和唱歌跳舞的人群自然也没有了。

  长乐居的店小二眼尖,一眼在来往的人群中盯上两人,凑过来道:“两位客官,今晚过节,怎么能不喝上两杯?要不要进去坐坐,我们店里佐酒的小菜那可是人人称道!”

  端木舒问他:“今年的篝火呢,怎么没点上?”

  “嗨!这不是那什么,移风易俗嘛!”店小二说:“巡祤府的人说这篝火一点,又唱又跳的,就又跟从前在山里没两样了,怕违逆了君上的意思,今年不让点了!”

  端木舒正要发作,却见文季朝她摇了摇头,于是憋下胸中的一口气,闷闷道:“那今年的灯市还有什么意思?”

  店小二说:“也不能这么说呀!今年的兔肉虽然不能自己烤,但我们楼里掌勺的烤的兔肉那也是一等一的好啊!要不要进去尝尝?”

  店小二时时不忘拉生意,但端木舒哪里有胃口去吃长乐居掌勺的兔肉,店小二察言观色惯了,也不再勉强,想了想,道:“这位姝君要是觉得不尽兴,今年秋千倒还是架了,就在前边,姝君若是还没看到,倒是可以去耍一耍。”

  文季冲店小二点个头:“多谢。”说着对还在闷闷不乐的端木舒道:“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端木舒无奈,只得点头:“走吧。”

  两人穿过拥挤的人潮,往小二所指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果然看到不远处的秋千架,那秋千架用几根粗壮高大的香杉搭成,比端木府中的那架还要高上许多,架上缠挂着五色绸带,绸带之间缀满这时节初开的火红山茶。

  秋千架周围水泄不通,端木舒费劲地拨开人群,朝里挤着,还没挤进圈内,忽然听到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端木舒抬头一看,只见墨蓝夜空与皎洁明月铺就的背景下,芙蓉百褶的裙摆在绸带与繁花间猎猎而过,秋千上的少女如轻灵的紫燕般翩然飞舞起来。

  少女回落的瞬间,风拂起了她脸上的面纱,端木舒瞬间瞪大了眼睛:“那。。。那不是岑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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