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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即便是地处南方的晋国,此时也到了一场秋雨一阵凉的时节。雨下了一整夜,在那雨中已经没有了聒噪的蛙鸣,寒虫也都收了声,淅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格外凄清。

  前些时日刚换的新被拥在怀中厚实而温暖,端木舒坐在床上,听了一整夜的雨。

  这一夜对许多人来说,或许都是个难眠夜,天一亮,出征葛章的军队就要开拔。

  到了近卯的时候,那绵密的雨声变得越来越稀疏,最终只剩下了檐角的滴水声,像计时的铜漏,声声催人。

  端木舒终于坐不住,唤了烛儿来起身洗漱,墨色的天空微微地泛起了一丝白。

  虽然相比平时已算起得很早,但端木舒到门口的时候,兄长已经牵着马站在了阶下,正用目光描摹着这座府邸的轮廓。

  今日的兄长看起来稍显陌生。往常他不论是穿着隼卫威武的鎏金铠,还是穿着锦袍玉带的便服,都透着少年得意的锋芒毕露,而此时那身朴素的缀鳞甲似乎把他的光华都掩盖了。

  精铁的甲片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早没了新铸时的光亮,甚至还留着被劈砍的痕迹,连头盔上铸着的端木氏的夜枭都灰黑黯淡,透出一股沧桑来。

  但锋利的刀刃本就不必用浮华的鞘来夸耀,在夜色里潜行的或许才是最危险的猛禽,它们不需以外表来夺目,而将用杀伐来证明。

  端木舒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端木豫看见她,如以往一般,眼中泛起一丝柔和的光,唤一声:“阿舒。”

  端木舒脸上露出几分笑来:“父亲的旧甲,穿在阿兄身上倒还是很合适,阿兄现在看起来,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晋国武士了。”

  端木豫伸手摸她的头:“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再惹父亲生气,也记得多陪一陪母亲。”他没有再提先前的那些事,他的叮嘱简短且简单。

  端木舒这一次没有躲开兄长的手,她任由那手掌的薄茧拂过她的额头,点头道:“阿舒会和父亲母亲一起等着阿兄回来。”

  离别时总是心中千言万语,出口几句寥寥。

  端木豫朝门里又望了一眼,然后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勒缰绳,骏马抬头轻鸣了一声,前蹄在积着雨水的路面上踏了两下,溅起几点水花。

  少年扬声道:“我走了!”

  端木舒拉住马缰:“兄长不再等一等吗?或许母亲正要来了。”

  马上的兄长笑着摇头:“母亲不会来了。”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怕她来,我可不想临行的时候和她在府门口抱头痛哭,传出去我的威严何在,还如何震慑麾下兵卒。”

  端木舒拉着缰绳不松手:“阿兄。。。”

  端木豫道:“阿舒还有什么叮嘱?”

  端木舒看着他,晋人作战,将领总是身先士卒,数百年来,晋国的猛将都在铁与血里扬名。

  端木舒想对他说“到了战场上,阿兄就算当胆小鬼也没关系,我不要阿兄立什么大功,也不要阿兄做什么英雄,我只要阿兄平安回来”,可是她张了张嘴,这一句还是没能说出来。

  骄傲如她的兄长,绝不会愿意当胆小鬼,哪怕明知要以生命为代价,他也会选择做一个英雄。

  这世上有这样的人,所以这世上才有英雄。

  她沉默了片刻,还是慢慢松开了手:“此去路远,阿兄,多保重啊!”

  端木豫不再说话,他点了点头,最后回望了府邸一眼,然后夹夹马腹,一扬马鞭,那骏马痛嘶一声,如箭般奔出,载着马上的少年疾驰而去。

  直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那马上的少年都没有再回一回头。

  第一缕阳光刺破了天边的云层,将东方的天空映成一片绚丽的金红色,朝阳缓缓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繁城东门宏伟的城楼。

  城门已经打开,门楼上的犀角号吹响了,在那沉重而悠扬的号角声中,七匹骏马拉着一辆大车缓缓驶出了城门。

  城外是整装肃立的大军,将领们已在马上,最前头青黑色的骏马上,端坐着此次的主帅景嵩。

  那辆庄重的马车在大军前停住,之后跟着一大群同来送行的卿士们,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此时看起来也如同静立的兵卒一般谦逊缄默。

  暗红的大旗扬了起来,身披着火焰的神鸟盘旋其上,那是晋国宁氏的玄鸟。

  众人皆下马,景嵩大步走上前去,摘下嵌着三翎雉羽的头盔,单膝跪在地上垂首道:“恭迎君上。”

  身后众人都跪了下来。

  晋伯宁昶踏出了车舆,朝阳的晖光刺得他眯起眼来。站定了,昂首远望,目之所及的那一片朝晖中军旗猎猎,枪戟如林,拂面而来的晨风挟裹着铁器的气息,这是晋国最精锐之师。

  他走到景嵩面前,两手一抬,扬声道:“起身!”

  “谢君上!”景嵩点头一谢,即刻站起身来,身后又是一阵甲胄之声,那些跪着的人也都站起身来,垂首默立。

  宁昶仔细看了看景嵩,眼前高大的青年有张坚毅的面庞,那两抹略显粗野的浓眉下,是虎豹般的双眸,锐利而谨慎。

  宁昶的眼神又从年轻的主帅肩头越过,景嵩身后的将领们大多也有着十分年轻的面容,那是世家少年中挑选出的佼佼者,其中不乏他在左右仪卫中曾见过的面孔。

  这些年轻的武士们,将成为晋国的利刃,或许此后也将成为晋国的栋梁。

  从将帅,到士卒,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君侯的命令。

  宁昶高声道:“葛章与我晋人同生于远岚山,晋人助武帝征天下,多少血泪才换来这东南一隅!而彼时葛章避祸于山林,不曾出寸心寸力!然,历代先侯念其与我一脉同出之谊,数百年来为之庇护,若非如此,小小葛章何以拒诸侯?然其不念我晋国恩义,时时犯我南境,扰我子民,使我国境不安,民心难定!如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宁静中传得很远,那肃默的大军忽然高呼起来:“不可忍!不可忍!”那声音中满是勃发的怒意和振奋的精神。

  宁昶对景嵩吼道:“刀!”

  景嵩接下腰间长刀,又单膝跪下,双手高举,奉到君侯面前。

  宁昶接过,将长锋从鞘中抽出,那刀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用刀刃缓缓划过自己的手掌,割开一道横贯的血口,鲜血从那伤口中涌出,流过手背,滴落在地。

  君侯将自己的鲜血抹在长刀上:“以孤之血,祭我猛将之刀!愿我军此去,为晋国攻克葛章,一统南疆!”

  景嵩垂头接过那鲜血淋漓的长刀:“臣当舍生忘死,不负君上所托,为我晋国一统南疆!”

  大军又吼起来,吼声震天:“攻克葛章!一统南疆!”

  那如林的枪戟随着那些嘶吼猛力刺向天空,景嵩站起来,收刀归鞘,转身举起,大吼道:“出征!”

  城楼上的大鼓敲响了,朝阳终于完全升起,天地之间一片光明。

  主帅领着中军在后,端木豫策马小跑着向前去领左军。

  身后一阵马蹄声行近,他回头一看,文季追到了他的身后。对于文季,他已经不如前几日那样愤怒,但看到他跟上自己,还是不免有些烦躁。

  他一挥马鞭,策马快跑起来,想要甩掉文季,没想到不多时,又是一阵马蹄疾驰而来,到了他身后。

  他正想回过头把文季斥责一番,却听到身后那人在喊:“涉川!涉川!”

  虽然这声音在行进的脚步声与马蹄声中听起来有些不分明,但涉川是端木豫的字,文季绝不会这样叫他。

  那人已经行至身侧,端木豫侧过头一看,原来是岑苏。

  端木豫朝岑苏挑挑眉:“你怎么来了,难道要跟着我们去南郡?”

  岑苏扼腕叹息:“我倒是挺想去的,谁要是能帮我说服了父亲和君上,就是我这辈子的大恩人!”

  端木豫道:“要当你的恩人着实有些难了,我可没那个能耐,你别来求我。”

  岑苏道:“我还用得着求你?你得好好巴结巴结我才是,喏。”岑苏说着,朝端木豫砸过来一样东西。

  端木豫接过一看,勉强可以看出是个香囊,用的是越国的流云锦,闻一闻是上好的百岁香,醒神驱邪,就是做工实在有点寒碜了,连缝合的针脚都歪歪扭扭,更不要说绣工了。端木豫把那香囊拎起来晃了晃:“这难道是你做的?”

  “我要是想做,还真不一定有这么难看!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岑苏看了看周围:“我是真不愿意来干这差事,万一被别人看见当我好那一口,我还不能解释。”他策马贴到端木豫的马侧,伸出手拍了拍端木豫的肩:“这是我阿姊给你的,你就高高兴兴地收下吧。”

  端木豫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俊颜上竟然少见地露出了一丝羞赧。

  岑苏立刻策马远离他:“总之,你好好保重,我还是盼着你能全须全尾地回来的。”

  他说完,调转马头朝远处山坡上奔去,端木豫抬头望去,那山坡上停着一辆马车,那车窗的竹帘正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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