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缘起·一尺间(六)
季景修原本堪称俊秀的脸上遍布皱纹,犹如耄耋老者。若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安柠尖叫。关键是他脸上甚至有几处皮肤如同干枯的树皮,剥落下来,露出血肉,一片模糊。
安柠的尖叫声还没落地,彭是非已一手将她拉到身后,大幅度的动作触及了四周的人像,那整齐的阵仗轰然作声,变成安柠口中迷阵应有的乱七八糟模样。
几乎是同一瞬间,雕像的人脸无比清晰起来,与安柠方才预想那般,都是面容扭曲的干尸。
干尸移动,将他们圈在中间的小块空地上。
三人紧紧相靠,警戒着下一秒可能会遭受的袭击。
安柠的背一半靠着季景修,一半靠着彭是非,她心里毛毛的,总觉得靠着季景修的那半异样非
常。
干尸移动带起的烟尘渐渐落地,什么事都没再发生。
季景修放松下来。
“你叫什么?”他质问安柠,要不是她瞎叫,再有几步他们就可以走出去了。
安柠傻愣着,季景修每说一个字,每做一个表情,在她眼里都是血肉在移动,皮肤在掉落。
彭是非反问季景修:“你怎么说话呢,安柠叫肯定是有原因的。”
安柠更愣了,就这么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回回。
他们两个到底年龄比她大,一个脸上都那样了还能说话,一个看着别人脸上皮掉光也不惊
讶......
怎么可能呢。安柠心口发冷,面色惨白,但脑子还没糊涂。
“季景修。”她有声音有点抖,极正式的叫他的名字,眼睛却不敢看他,“你刚才转过来干
嘛?”
“我什么时候转过去了?”季景修不耐烦。
没有转吗?安柠扯着彭是非的手,抬头看他灰黑色的眼睛。彭是非的脸,让她安慰许多。
彭是非的目光落在季景修身上,又回到安柠身上。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他,没有转。”
安柠不可置信,收回拉着彭是非的手,握住自己的,指甲嵌进肉里,生疼,她却没办法放手。
“安柠。你别怕。”彭是非轻轻握住她肩膀,被狼群追逃,落入河底,直面怪物,这一切带来的
恐惧感都不如这一瞬带来的强烈。他很怕她是否已经承受不了。
安柠的心情却不只是害怕。她明明看见的,如果他们没有骗她,那是她的眼睛骗了她。而她知道
他们没有理由骗她,她的眼睛有了什么问题......又如果她看见的都是真的,那么就是他们骗了
她,他们为什么要骗她?
一起经历过生死,她自信彭是非不会骗她。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也许她身边的人根本不是彭是非,也许连人都不是。
“你看见什么了?”季景修问她,“你看见什么了吧?”
安柠强迫自己看着他,却又仿佛眼睛被烫伤般收回目光。
如果可以,她很想坐下,抱住自己,大哭一场。
强忍着大哭的欲望,安柠破罐子破摔,除了相信他们是他们,她别无选择。
她低着头,把自己看到的一一告诉季景修和彭是非。
话说完,她还低着头,眼睛盯着地,耳朵不受控的支起,想听听他们会说什么。
彭是非:“你的眼睛异于常人,说不定是看见这小子的未来了,他的下场,噫——”
“边儿呆着去。”季景修说,“应该是幻觉。刚才我们碰到那些人像,却没发生什么。我想,这
个阵并不会发出暗器伤人,而是会使人产生幻觉。至于为什么只有你产生幻觉嘛,我听说有一种
阵,只会攻击一行人中最强的,使最强者产生幻觉,将弱者杀尽。”
她是最强的?安柠迟疑的抬头,就看见血肉模糊的季景修一手抚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
“......”
彭是非笑了:“某种意义上,你确实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季景修看安柠一眼:“还好不是普遍意义上。”
安柠抿着嘴,给自己打气,一切都是幻象,幻象,幻象幻象幻象幻象。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去他妈的,幻象又怎么样,她就是害怕。
她哭丧着脸看季景修,季景修叹气,径直走向她。
她向后退,背后是彭是非坚硬的胸膛,退无可退。
季景修,血肉模糊的季景修,握住安柠的手腕,把她的手贴在他脸上。
掌心传来柔软的肌肤触感,温温的。
明明是这样一张惨烈的脸,触感却好得不得了。
季景修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是第一次,主动让别人触碰他。
就这样,手腕被紧紧握住的安柠被带出人像阵。彭是非走在后面,表情不明。
这人像阵看起来玄妙厉害,他们居然这么轻易地就通过了。简直好像是故意放水。而在一尺间能
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守间人。
难不成,彭是非对自己得出的结论有些惊讶,守间人想见他们?
要是这样,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现身呢?
难道......
“啊!”安柠眨眨眼,出阵才没多久,季景修的脸就变回去了。
彭是非默默看着安柠,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这丫头真是太幸运了。
恐怖的幻象消失,安柠松了口气。回身发现人像阵也已恢复原状,只剩彭是非静静站在阵前。
“回神了,回神了。”安柠在他眼前挥挥手,“为什么在阵中我看季景修的脸就有幻觉,看你的
就没有呢?”
彭是非表示不清楚。
季景修淡淡开口:“可能因为你很信任他。”
诶?安柠看向季景修,想起在阵中自己曾怀疑的是季景修和彭是非不是真正的他们,而不是他们
是坏人。
这可以说是某种盲目的信任了。
“不知道。”安柠笑了,因为季景修一脸“你不信任我也是理所当然,我并没有伤心”的表情,
“但是说到信任,你们两个我都很信任啊。”
“我们才认识多久,别随口说什么信任。”季景修别过脸,像别扭的少年。
一个大男人,做出这样的表情,真的合适吗?彭是非眼神略显鄙夷。
而安柠的心声则是:啊啊啊啊啊啊!好!可!爱!
死里逃生后,安柠格外激动,看什么都是超可爱。
还没激动多久,阴影从远处蔓延而来,暗色浸染了天空,好像墨水一般散开。不消片刻,夜幕降
临。
这黑天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安柠仿佛被冷水浇透,还没从这倒霉地方出去呢,瞎高兴什么。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有隐隐灯火光亮从前面传来,是一座极高的石头建筑。通体灰黑,石洞遍布,每个石洞里皆有一
握幽微灯火。
刚才还一马平川的地上忽然多了一座高大的建筑,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季景修和安柠多少都有些
惊讶,彭是非却神色坦然。
“守间人就在里面。”
“你怎么知道......”安柠问,与她相比,彭是非知道的实在是很多,转念一想,季景修也知道
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唉,算了,你们怎么都知道那么多。”
“因为我们从小就对自己的宿命有所了解。”彭是非回答,“而且我们知道的已经很少了。”
关于妖境的记载千千万万,其中有名的妖境更是记载详尽。只因他从未想过领袖和跟随者会在他
们这一代相遇,所以学习倦怠,只知道些皮毛。
季景修大抵也是如此。
“看来出去以后,要恶补关于妖境的知识了。”季景修的笑带着讽刺,只是晦暗之中没人看见。
“这样啊。”安柠心情复杂,那些知识于普通人而言犹如秘辛一般,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不好奇,
可她讨厌读书。
“是不是觉得很麻烦?”彭是非问她。
安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彭是非大笑:“我一看你就不是喜欢读书的人,没事儿,我也不喜欢读书,到时候一起逃季老师
的课啊。想当初,我老爹逼我看那些古文典籍的时候,我啊......”
季景修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我没说过要和你们一起看书,我是为了保命。”
要不是彭老爹逼彭是非看书,他们可能活不到现在吧。安柠看着回忆过去的彭是非,他们能活到
现在,真是幸运。
彭是非滔滔不绝,安柠开始怀念初识时的彭是非,他曾是个寡言的帅气大叔。
直到他们走到石楼门口,彭是非的少年轶事也没结束。
一路上,季景修一言不发,安柠偶尔附和一下彭是非。现在,在里面也许凶险万分的石楼门口,
彭是非正讲到那年夏天的二舅妈的小儿子的暑假作业,一手似乎要去推那石楼的门。
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如同在过年拜亲戚一般。
“上了年纪的人都像你这样喜欢回忆过去吗?”
季景修一语成功让彭是非动作僵硬。
“你怎么不早点说这话呢?”安柠小声嘀咕。
季景修做出掩口的手势,音量却没减:“打断长辈说话总是不好的嘛。我也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
人。”
上了年纪,长辈。一字一句扎在彭是非心上。
“姓季的,我要是上了年纪,你又能年轻到哪里去?你能比我小几岁?一岁?两岁?”
万籁俱寂,只有他们的声音。安柠觉得他们仿佛在电影院里大声喧哗。
何况,这是在守间人的门外......
“我们......”她有所迟疑,对要说的话不大确定,“是不是应该表现的恭敬一点,毕竟能不能
离开这里,都还要看里面那位的心情。”
反正安柠是不会喜欢在她家门口吵架的人的。
此时,石门缓缓打开,发出迟缓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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