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笼中蝶(二)
棠遇家从棠爸爸这一代起开始办武馆,广收徒弟,在业内是块金字招牌。但棠遇听说到他那未曾
谋面的爷爷那一辈为止,他家都是生意人。隐藏在生意人这层皮囊之下的,是不为世人所知的除妖师身份。
家里从来没有试图向棠遇隐瞒这段故事,兴许他们知道,隐瞒得了,也躲不了。故而棠遇自小修
习各种与除妖有关的事宜,只为宿命开启的那一天,可以自保。
实际上,棠遇从不认为自己此生真的会成为除妖师。
不要闹了,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好吗。
棠遇的自我定位是一个比普通人多一些秘密的......普通人。
事实证明,他二十五年来的自我定位都是错的。
事实是由棠遇的师父来证明的。棠遇的师父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世外高人的世外高人,鹤发
童颜,仙气飘飘。
是日,正在武馆教课的棠遇被许久未见的老人家叫出门去。
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
“棠遇啊。师父今日掐指一算,领袖与追随者已经相遇,进入妖境。也是你成为除妖师的时候
了。”
“师父,您可真爱开玩笑。”棠遇回头望望屋里的学生,“我这还有课呢。晚上请师父你喝酒
啊。”
“喝酒?”师父年纪大,身高缩水,几乎是跳起来拍了棠遇后脑勺一巴掌,“喝喝喝你个头!你
再不去,小心小命也搭进去。”
“唉。明明是您老人家......”最爱喝酒了。棠遇的后半句话在师父的威慑中被吞下肚。
他摇摇头,说:“领袖与追随者相遇并且进入了妖境,倘若我是追随者之一,那我应该也被一同
卷入妖境。可我还好好站在这里。”他摊手,“这就表示您徒弟我,就是个继承了除妖师血统的
普通人,没、有、被、选、中。”
老爷子气得发抖:“谬论!继承了除妖师血统的,哪里还是普通人?你就气我吧,你就气死我吧!”
“您身子骨比我还硬朗呢。”棠遇小声嘟哝。
老爷子耳聪目明,抬手一指:“那就是迟早有一天我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啊......棠遇扶额。
“您等等。”他转身回屋宣布提前下课,再回来和师父辩论。
“我这辈子,就教了你这么一个徒弟。当初我就说了不教不教,你爸妈求着我教你。现在好了,
教成器了,长大了,不听师父的话了。”说着,老爷子一把一把开始摸并不存在的眼泪。
因为提前下课,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门,无不向爷俩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棠遇无奈至极:“得了,您说到底要怎么样?”
一听棠遇妥协,老爷子立马笑了:“为师掐指一算,你要去租一处房子。房东的电话号码我都算
出来了。”他摸摸口袋,“咦?你等一下。”
老爷子掏出手机:“喂?彭老头,你之前说的那个号码是多少来着?”
棠遇:“......”
好好一个世外高人,愣是把自己活成了半仙神棍。
师父,你可长点心吧。
拿到号码,打通了电话。
电话那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年纪不大,应对倒很自然流畅。
在师父一脸奇怪的笑里,棠遇直接租下了女人出租的阁楼。
“喏,租好了,钱也转了,您可以走了吧?”棠遇摊手,心里不由自主的想,那女孩也是追随者
之一吗?
“我走?我要看你搬过去!”
“什么?”棠遇失声,“搬家?我有家不住去租别人的阁楼住?师父,咱们总得讲点道理吧?”
这话说出来,棠遇自己都没底。老爷子虽则活得入世,但有一点还是相当世外高人的。那就是,
从来不讲道理。
果不其然,老爷子笑了:“棠遇啊,你说让为师讲什么?”
“没。”棠遇面上和师父没大没小,心里其实还是对师父敬畏,“没什么,我准备一下,马上就
搬过去。”
在师父的监督下,棠遇草草收拾了行李。口口声声说要看着棠遇搬过去的师父,却在新家楼下溜
走了。
只剩下棠遇郁闷的拖着箱子。
唉。他认命的往前走,却被身后人叫住。
“请、请问......”是一个怯懦的女声。
棠遇回头,那是一个肤色青白的女子,身姿清瘦,顶着一头极其惹眼的黯蓝色长发。
“有什么事吗?”他问。
“嗯......请问......”女子迟疑,“这栋公寓的房东是不是一位姓安的小姐?”
安......师父好像提到过。
棠遇脸上挤出礼貌的笑:“我才搬过来,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姓安。”
“是吗?”女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那就好,那就好。谢谢。”
女子转身缓缓踱步离开,棠遇则是一头雾水。
他还以为她也是新来的租客,看来不是啊。
天色本就阴沉,女子走后便下起细密的小雨,仿佛是那女子带来了水气。
棠遇心头一颤,是那女子带来了水气?
看她不是寻常女子的模样,原来真不是人类吗?
转身自下而上的打量身后这幢看似普通的公寓,棠遇只觉心情复杂。
“快跑,快跑。”身后又传来声音,似乎是电话中的女人。
棠遇转头,就看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自雨幕中跑来。
“真是倒霉。”女人和小孩跑进楼道,“还好赶在雨下大之前回来了。”
“这雨来得奇怪。”那小孩的神态语调皆极老成,“这几日要小心些。”
南方雨季的天气善变,只是一秒,毛毛小雨便有滂沱之势。
棠遇忙拖着箱子躲进楼道。
“那个,你好,我是租了阁楼的......”
“啊!”女人似乎才看见棠遇,“棠遇是吧。”
女人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那小孩,脸上的笑与棠遇师父的有几分相似。
边推边说:“棠遇啊。”
这话好像是对那孩子说的,可棠遇也搞不懂她对那小孩说他的名字做什么,只好应和着。
“走吧,上楼吧。”女人在前领路,“我叫安柠,是你的房东。我们就住在你家楼下。再楼下住
着的是彭是非和季景修,他们两个今天都去处理现世的工作了。其余的租客都是普通人,不过不
用担心除妖师的事情暴露,我们之间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
棠遇:“......”
棠遇现在真是思绪纷乱,这女人怎么回事,除妖师的事在她嘴里怎么像是日常一样,师父不是说
领袖和追随者不久前才相遇吗?
还有,她似乎对他的事了若指掌,她知道他是来加入他们的?
最后,就是这个孩子。这个也姓棠的孩子。
安柠看一眼棠遇,笑道,“忘了说了,我能看穿人的过去和未来,所以对你的事略知一二。而这
孩子会读心。”
“你叫谁孩子?”棠礼无奈,“我可是......”
棠礼还有话要说,却被安柠推进房门。
安柠回眸:“那个,我们还有事,就不送你上去了,你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棠遇更是云里雾里。
关了门,棠礼抬头看安柠。
“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我的身份?”
安柠无言,棠礼在异境中可以处处思虑周全,可一到人情世故上,他似乎默认在这等事上花费心
思是浪费精力,故而可以说是白痴了。
安柠虽不是圆滑世故的人,但跟着祖母做房屋出租,也算见过不少人事,还有些眼力。
“随便和哪个二十岁多岁的人说你这样的小孩是他爷爷,人家都不会信的好吗?”
“信不信的。”棠礼不屑,“他都接受自己将成为除妖师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是我,我嫌一次对他解释那么多事情麻烦,所以想以后慢慢说清楚,可以了吗?”拿出一袋泡
面和一袋速食面,安柠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想起一件事,“诶?你们家的男孩子都长得那么好看
吗?”
安柠回想一下棠遇的模样,虽然一看就是个老好人,但不得不说确实眉目俊朗。
棠礼:“......他这副模样,在棠家也算是出挑的了。”
“那比你年轻的时候又如何呢?”安柠把速食面拆封,准备烧开水。
这样倒像是在话家常,棠礼轻点地面,坐到桌子上。
“自然是比不上的。”说着,他褪去伪装,黑色自发梢褪去,显露原本的蓝发,还有清澈的蓝
眸。
“谁说天生美貌的人不在乎美貌。”安柠盯着锅里的水,“我倒觉得,天生美貌的人比任何人都
珍视自己的容颜。”
“别人如何我不晓得,可我......”棠礼哂笑,“你不是没有见过我半人半兽的模样。”
安柠诧异,她无心的话,倒让他多想了吗?
“可我觉得,即使是守间人模样的你,还是很好看啊。”她手舞足蹈比划着,“嗯,虽然是那种
和现在不一样的好看,但也是好看的啊。”
她小小的慌乱让他想起了安蕴,那时候把他弄哭的安蕴也是这般慌乱。
棠礼不禁笑了:“我又没说什么,你这样急做什么?”
“哇。”安柠掐腰,“你明明知道,比起面对危险和受伤,别人的负面情绪更容易让我不淡定,
你还耍我啊!”
安柠作势要来打棠礼,棠礼飞身下桌。
他飘到里屋把着墙,只露出半个脑袋。
“略略略,我不知道,我今天才和你住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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