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陛下，大将军府的司马子上（司马昭，字子上）来宫里面要人来了”，宦官在门外通传道。

        王元姬整理好衣服正准备出门，却听曹叡在身后低声说道，“留下来，不要走。”

        王元姬仅仅驻足了有一秒钟，“陛下，民女恕难从命，若陛下硬要相逼，那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民女的一具躯壳罢了。”

        曹叡气愤地摔碎了身边的瓷瓶，“逼你？王元姬，你问问自己的良心，朕何曾逼过你吗？朕就是因为太在乎你了，所以，如今才失去了你！”

        曹叡的眼眶眦裂，眼睛里遍布着骇人的血丝。

        少年时的殚精竭虑，成年后的爱而不得，再加上这副天生病弱的身体，使得曹叡就如同一个孤独的溺水者，他曾经以为，他好不容易抓住了王元姬这颗救命的稻草，却最终因为自己的不忍和优柔寡断，将其拱手让人。

        曹叡望着王元姬瘦弱而又决绝的背影，厉声威胁道，“王元姬，你今天倘若踏出这扇门，朕立刻就下令杀了那司马昭！”

        “那元姬会跟着夫君一起死！”

        曹叡仰天大笑，“元姬啊，你就那么爱他吗？他哪里值得了？你居然会选择与他同生共死？”曹叡越说，就越是觉得自己可怜。

        “不，我只是坚定地认为，陛下绝对不会做出弑杀功臣的行为！如今天下未定，南有蜀汉、东吴自立为王，北有公孙渊雄踞一方，西面还有各种胡人虎视眈眈。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又向来通透，更是肩负着曹家先祖们一统中原的雄伟夙愿，在这个时候，怎会容忍自家后院起火，给他人以可乘之机呢！”

        这一次，王元姬赌的不只是曹叡的深情，还有他的责任与理智。

        王元姬听到曹叡没有继续说话，于是，果断地推开了门。

        门外，蹲守着的是闻碎瓶声而赶来的天机和天权。

        王元姬迎着光亮，而屋内的曹叡恰好因背光，被黑暗所笼罩。

        天机和天权赶忙奔向屋里，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曹叡。

        而王元姬，则大步向前，不曾回头。

        “陛下，那司马昭此时就一个人，要不要臣现在就去把他给杀了！”

        天机和天权是曹叡故意让他们守候在附近的，并且提前约定好，以碎瓶声为令，只要见王元姬走出这扇门，就集结侍卫，秘密截杀司马昭。

        曹叡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摆了摆手，并做出放王元姬和司马昭二人离开的手势。

        曹叡翻开手帕，看到上面又染上大片鲜红的血，苦笑着说道，“罢了吧，就朕这副身子，不知，还能熬多久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些年一直守护在曹叡身边的天机和天权，却因为这句话，终于忍不住破防而落泪。

        还好王元姬只是失踪了半个月，哪怕再多一天，司马昭怕是会原地暴走发疯。

        司马昭已经不想去回忆，他这半个月来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后来在他听钟会说完这半个月来，王元姬所经历的遭遇时，司马昭浑身的骨骼都在叫嚣着：血债血还！

        不过所幸，最终的结果是有惊无险。因此，当司马昭看到一个活蹦乱跳、完好无损的王元姬向着他走来时，那种失而复得所带来的喜悦，暂时抚平了一切不安与暴躁。

        王元姬的身后追着一辆莲红色的歩辇，歩辇里面坐着的是郭夫人。

        追上来后，郭夫人掀开帘子，将手里的药包递给王元姬，并嘱咐道，“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秘方，保胎的效果特别好，你现在胎气不稳，仍需固本培元，好好调养。这些药，你一天一副，先喝上它一个月，药方我也写好了，夹在里面，喝完了也可以照着方子，自己去药房里继续抓药。”

        郭夫人交代完王元姬后，正准备起轿回宫，却被大喜过望的司马昭给拦了下来。

        司马昭激动地抓住郭夫人的手，反复不停地确认道，“真的吗？是真的吗？元姬她真的有喜了吗？”

        抬轿的宦官们已经没脸看，纷纷低下了头，王元姬也是翻了大大的一个白眼，然后躲得远远的，甚至一度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郭夫人本人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把脸侧到一旁，连连撤回被司马昭握得已经有些生疼的柔荑。

        一阵西北风吹过，一粒尘沙被吹进了郭夫人的眼中，郭夫人的心中泛起一丝酸涩，竟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

        见郭夫人突然落泪，司马昭这才清醒过来，他连忙松手，赔礼道歉，并询问郭夫人为何突然如此。

        郭夫人用手帕拂去泪滴，一双媚眼里饱含万种风情。

        “风从西北来，我可能一时想起了远在西平的故乡，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哎，不说这些了，我是真的很替你跟元姬感到高兴，算算看，我自十岁入宫，如今也已经有十二年了，这期间，我既从未得到皇帝的垂青与怜爱，更无能，从未为皇帝添丁续脉……”

        郭夫人不由自主的感怀身世，更发自内心地羡慕王元姬。无论曹叡和司马昭，他们满心满眼的关爱，都只留给王元姬一人。

        郭夫人虽然刚刚二十出头，但由于长期的寂寞无法排遣，再加上因为美貌，而在后宫里招致的排挤与迫害，郭夫人的两鬓甚至早早地生出了几根华发，说话时，嘴角和眼角处也有着明显的皱纹，艳丽的假面之下，可想而知，藏着的该是一张无比沧桑孤独的脸庞。

        司马昭心中也是十分感慨，他拍了拍郭夫人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以示安慰。

        郭夫人却反手抠向司马昭的掌心，轻轻挠搔，这微小的动作，却是暧昧至极，司马昭连忙抽回了手，俯身作揖，恭送郭夫人歩辇回宫。

        望着歩辇逐渐远去，司马昭若有所思，直到又是一阵西北风吹来。

        王元姬还站在一旁，她将方才那“缱绻缠绵”的一幕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见司马昭追来，转头就走，只是碍于肚子里的小生命，王元姬又不敢走的太快，因此，没两步还是被司马昭，从后面抱了个满怀。

        “爱妻，如今你怀有身孕，应当万事小心。深秋天气渐凉，你又是刚刚奔波回来，元气肯定尚未恢复，还是应当小心为上”，说着，司马昭不由分说地将王元姬拦腰抱起，稳稳地端在了手上。

        “司马昭，你不要碰我，快放我下来！还有，我不许你再用那两个字来称呼我，听得我直犯恶心”，王元姬越是挣扎，司马昭却抱得越紧。

        “哦？是哪两个字呢？我刚才是怎么称呼你的？我怎么都给忘了呢”，司马昭明显就是在耍无赖。

        王元姬知道司马昭这是故意的，因此才不会上当受骗，故转移话题，询问起钟会的事情来。

        司马昭原本就因钟会离家出走的事情，心里面很是不爽，如今又得知王元姬这是怀着他的孩子，在外面吃了那么多的苦头，甚至差点让他与这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擦肩而过，想想就很痛心。此时此刻，司马昭甚至恨不能回到大将军府后，将钟会那小儿吊起来痛打一顿，若他的孩子因为钟会的一时任性，而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让他拿命来还。

        “我跟家父和大哥已经商量过了，如今士季（钟会，字士季）已经长大，我们已经打算将其送回到其兄长魏郡太守钟稚叔那边去了。”

        司马昭说的平静，王元姬却无法冷静，她不顾危险地硬是翻身，从司马昭的怀里滚落下地，还好没有受伤，但也让司马昭惊起一头的冷汗。

        “会儿现在人在哪里？我要去找他！”王元姬坚定地说道。

        司马昭拉住王元姬，难得的好脾气终于也是绷不住了，“会儿会儿，你的眼里就只有会儿！元姬，你知不知道，在你失踪的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为了找你，整座洛阳城都差点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至于钟士季，以前你把他当弟弟疼，当儿子养，我觉得没有问题。可如今，他已经长大了，而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跟你的孩子！”

        孩子！孩子！

        司马昭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离不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前一秒还在跟“老情人”在那里“卿卿我我”，下一秒居然还能如此趾高气昂地标榜自己有多么深情。

        王元姬只能认为，司马昭看中的，只是他们的孩子，在乎的，只是他身为人夫的面子。

        骄傲的王元姬，在感情上，也是绝不认输。

        “你若赶走会儿，那我就让你的孩子，永远都见不到阳光”，王元姬噙着眼泪咬紧牙关，内心深处却在对着肚子里的宝宝，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无法迁怒于钟会的司马昭，又在王元姬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这口怒气加怨气，司马昭怎能咽的下！

        几日之后，司马昭率领府上的几位随从，一同杀到了野草寨，将里面所有的人全部挑断手筋、脚筋后残酷虐杀，已泄愤很。

        邓飏因为事先得到消息，仓皇而逃，幸得曹爽庇护，才堪堪躲过一劫。

        但，这个仇，司马昭已经深深地记在了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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