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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梅林堡


  院子中央,海棠树上最后一片叶子,依旧在风中独舞。这是一片极顽强的深褐色枯叶,秋尽以来一直高挂枝头,不肯就范于秋风,又和初冬的风婉转搏斗。

  还没迈进冬月门槛的塞上十月,天气已经上冻,晨来寒意尤为彻骨。随意抬眼望过去,四下远近的裸秃树木,无不在呼叫的北风里,枝梢摇动,瑟瑟发抖。

  东厢房窗棂下,沈瀛盯着这枚海棠叶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起来。正从堂屋掀帘出来取柴的陆晓棠,见女儿站在檐下独自仰头发笑,顺着她视线看去时,不禁摇头道:“你这孩子,大清早的风地里,站在阴冷处只顾傻笑,树上就剩了一片干叶子,有什么好看好笑。”

  “娘,好看的哪里只是有叶有花有果的时候呢,想要好笑好玩,必定有好笑好玩的法子!”沈瀛清脆笑答,“现在,这片最后的海棠叶子可是我的宝贝,能不能替我争气,赢了那两个家伙,全看这片叶子啦!”

  陆晓棠走至海棠树下,笑嗔道:“你这是又翻出了什么花样捉弄云遐和天霁?我看这俩孩子早晚要被你整治疯了。”

  “哪里是我捉弄他们,他俩哪个是省油的灯,可是我一个人能整治的?他们不欺负我就算好的了,”沈瀛咯咯笑道,“为了让他们多点时间勤奋读书,做好爹的得意弟子,最近我都好几天不跟他们闹了,昨天他俩来时,倒偏要跟我打赌,说什么,‘这片海棠叶是季节摆给今年的最后祭品’,十天之内必落,我自然要赌它不会落。”

  说着连连搓手呵气,又神秘道,“娘你猜猜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陆晓棠听着也觉有趣,一边在西墙下弯腰拾柴,一边道:“又是什么稀奇古怪不着边儿的赌注?”

  “这回倒不稀奇古怪,如果他们输了,明年春天要到北边旱碱地里挖二十棵马兰花给我,夏天再去南山上挖二十棵山丹丹给我,若是我输了,得给他们每人绣一个香囊一只荷包,绣什么样子要听他俩指定。”

  陆晓棠好笑,抬头望望梢头的枯叶,道:“这赌得倒也公平雅致,只看老天爷肯帮谁。难为你们三个翻出这些花样来玩,一片干叶子也不放过。”

  “若说雅致倒是不差,我们仨呀,本来就总能想得出各种花样玩法,不过若说公平——……”,沈瀛拖长话音又忽而顿住,转着一双灵动水目道,“只怕没那么简单呢!”

  陆晓棠抱了柴捆奇怪道:“这可又是胡说了,明明就是全凭老天风力定输赢的事,如何不公平?”

  沈瀛呵着手又笑起来:“娘,你想的太简单了。如果等到第九天这叶子还没掉,我猜呢,这俩不省油的灯,一定会拿弹弓给偷偷打下来,天霁弹弓打得最好,打鸟都准,打这片枯叶可是小菜一碟。”

  陆晓棠忍不住又笑,“你这丫头,打个赌还要想这么多,大早起的,站在风地里就为琢磨这事?云遐天霁果真要用弹弓作弊,你可是不占优势的,总不能时时站在这里看守这片叶子吧?”

  “所以我刚才在想,要不要踩梯子爬树,找树胶把叶子粘紧了?或者,干脆拿针缝住用线缠住?”沈瀛边说边又偏了头认真去看那枚海棠干叶。

  陆晓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难怪刚才自己傻笑。这可是闲得没事做了,只管琢磨个赌约的作弊法,仔细冻病了!要琢磨也赶紧回屋里琢磨去。”

  沈瀛跟在陆晓棠身后边走边又摇头,喃喃嘟囔着,“不行,如果他俩弹弓作弊,我很难抓到证据,除非能逮他们个正着,否则这俩鬼精一定会赖账说,明明是叶子自己落下来。而我呢,要是拿树胶或针线作弊,却很容易被查实……嗯,只要天霁那只树猴爬上树,一看就证据确凿……不行,那样肯定要被他们笑话个几年都没完,说不定以后就一直成了把柄。”

  一边又抬手呵气,“算了,不管了,我听娘的,全凭老天裁断就是,他们真要作弊治我,也管保有老天罚他们。要是老天不罚,我就叫爹爹治他俩。”

  陆晓棠回身看一眼自言自语的女儿,爱怜道:“再有几天就是十四岁生日了,十四岁的丫头也算是个大姑娘了,还一味这么精致地淘气。”

  “这还算淘么,娘?比起以前,就算是淘,这也是雅淘。”沈瀛回头边看那片海棠叶,边得意道,“而且,只是虚岁十四,周岁是十三!”

  “还‘雅淘’,我这女儿还真想得出来。这么说,你从小那些淘,就是‘俗淘’了?多亏这里是塞外近胡、军武戍边之地,风气自由不拘,梅林堡又地僻人稀,乡邻们自始随意惯了,没有那么多的礼法讲究,对女子也没有太多编排约束,”陆晓棠故作嗔怪,“倘若把你搁到江南姑苏,试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依礼守法恪守闺训的日子,你就知道女孩子从小到大该是什么样的活法了。”

  沈瀛一边抢步上前为母亲掀起棉帘,一边道:“娘倒是赶紧把我搁到江南去呀,你和爹爹日夜思念江南尚且不得回去,我这个不识江南样子的,怎么能有那么大福气呢!而且,爹爹不是总说,这辈子恐怕再也回不去姑苏老家了?”

  陆晓棠听女儿如此一说,叹口气进屋放下柴,对奔到火炉旁烤手的沈瀛笑道:“说起这棵海棠树,你爹种得可是真值,每年看了叶出花开,赏够诗情春意,又看果实由绿到红。秋天收了满树海棠果可吃不说,大冬天的竟然还有叶子可以让你们玩,真真是价值连城不止。”

  “那是,我爹是谁啊,他可是,宣府镇梅林堡,沈大先生!”沈瀛扮个俏皮鬼脸,冲着东堂屋后面父亲的书房笑道,“不止海棠树种得好,这院子名字取得更好!”

  话声落处,已经穿好棉袍戴了狗皮帽的沈松言走出来,对沈瀛笑道:“刁钻挑剔的丫头居然也懂得夸人了,越来越会讨爹娘高兴了,”一边又对陆晓棠道,“刚想起来要找虚泉住持商量个事,得早点去书院,早饭我就不吃了,你和瀛瀛吃吧。”

  陆晓棠点头,沈瀛一旁取了书袋递给父亲,道:“爹总是‘书院书院’的叫,我总是想笑,一共就三十几个学生,一个先生,怎么敢称书院?近日来读书读到,先朝历代各大知名书院,学生徒弟至少都要有几百上千人,还要有当世的名士大儒出任山长,授课讲学的先生最少也要是举人、进士出身的学问大家。”

  “哦?丫头果然长大了,说说看,还有什么?”沈松言饶有兴趣道。

  “还有就是,书院都是由官府或朝廷直接圈地建屋,赠给学田、发放办学银两的,就算小一点的书院,至少也有本地富户乡绅捐赠私产来维持用度开销,才能保证先生和学生一心授课读书。爹这个借用寺院两间禅房立足的‘书院’,只叫村塾义塾什么的就好了。”

  “丫头,刚说你会夸人了,这就开始瞧不起你爹的书院了?别忘了,你爹可是戴罪的流放之人,这样荒昧无书的远山僻壤,能有学塾开起来,已经十分知足了。现在虽小,将来未必不大,说不定,日后这里就是塞北第一书院呢。丫头眼光要远点。”沈松言呵呵笑道。

  沈瀛脆声道:“如果不是爹爹立下严规,禁止弟子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既不传习科举经验,更不教授科举应试的八股文章,我猜,就会有好多好多人慕名来爹的书院求学,肯定不比那些知名书院人少,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塞北第一书院了!不过,那两间禅房可就容不下了。”

  陆晓棠一旁边盛饭边道:“你爹哪里来的科举经验?你这丫头,还嫌你爹不够辛苦,身为背井离乡的流放之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沈松言笑着叹口气:“如此一说,爹终究还是没做好啊!还有,难道你爹爹的学问一定就不如那些进士举人?”

  “爹的学问自然不输那些进士举人。我只是说,这么小的学塾叫‘书院’有点夸张了,而且,‘江南书院’这名字叫的,实在不通,这里明明是塞北,偏要叫江南,真正江南那几个著名大书院,可都是用当地实名命名的。”

  沈瀛掰着手指,一气道,“譬如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石鼓山书院,白鹿洞书院,个个都是如此,为何爹爹偏要以南名北?我就觉得叫‘梅林书院’最好,既副实,又雅,还美。”

  “闺女厉害了,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书院,还开始质疑爹了。好,等爹空了跟你细讲,咱俩辩个一二三四。”沈松言说着摸了摸沈瀛脑袋,装好手里书卷便出门去了。

  沈瀛口中应着“好,晚上便与爹爹来辩”,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追到门口掀帘喊道:“爹你帮我个忙吧,”沈松言正走到东厢房下,转过身望着女儿。

  “拜托爹今天起多多给云遐和天霁留些功课,留难的,留怪的,让他们忙得没有一点时间,行吗,爹?”

  沈松言笑道:“你又在捣什么鬼?课中学业有定量的,哪有乱留乱派的道理?你自己想办法吧。”说罢笑着转身出了柴门。

  沈瀛本来也知道凡事秉持公正的父亲不会听她的,闻言只好放下棉帘讪讪回身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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