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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生日雪


  自从陆晓棠夫妇放手让女儿自由奔跑的那天开始,沈瀛就成了一匹没有笼轡、不系缰绳的小野马,总是不停尝试看见的、听见的、好奇的一切。曾经夸赞沈瀛乖巧机灵的堡民们,渐渐开始摇头,“瀛瀛这丫头,一长了腿脚就疯癫成这样,倒比那两个小子还折腾,半刻也不肯安生,方圆四下,哪个犄角旮旯都能去踩上一脚。”

  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沈瀛的机灵聪敏,并又因此啧啧赞赏。因为,不管沈瀛再怎么疯跑疯淘,也从没让身为“流人”的爹娘多加费神操劳。凡是力所能达的范围,沈瀛无所不触,无所不至,却从没惹过事,闯过祸,更没像别的孩子那样,把自己或别人弄伤弄哭过。自然地,沈瀛和楚云遐、穆天霁一起成了梅林堡的孩子王。

  为此,堡里的大人们常常教训自家的孩子,“一样的跟着她捅马蜂,怎么单单蛰了你,瀛瀛就没事?准是你呆笨,不知道跑,给瀛瀛当了替身活靶子。”

  “你说都是从坡子上滚下来,怎么瀛瀛好好的,你就摔成这个熊样?没学着瀛瀛的样子往下滚吗?”

  “你说鸟窝里有蛇,从树上栽下来,衣裳都划烂,还哭成这个怂样,怎么瀛瀛没哭,还拿了鸟蛋?”

  “不是一起去塘子里滑冰的吗?刚见瀛瀛干鞋净袜喜眉笑眼的,怎么你就滚了这一身泥水,脑袋上还带个大包回来?”

  …………

  这样的事情渐渐多起来,大人们一边惊讶,每次玩耍,每次意外危险,沈瀛和其他孩子的结果总是天差地别,一边也不再仅仅责骂自家孩子。

  陆晓棠则总是对女儿心生爱怜,曾经常常对丈夫感慨不解:“瀛瀛这孩子,前世里要么是被困够了手脚,要么根本就是个没脚没手的可怜生灵儿,上辈子没能随心走,自由跑,这一世才投生到咱家,所以从襁褓里就跟着咱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塞外,好补足上辈子的亏欠。”

  沈松言每次便摇头笑笑,“我看这丫头是玉兔转世,在月宫里困得太久太寂寞了,这辈子才这么能撒欢。”

  在女儿缠足一事上,沈松言一再推延不允。到了沈瀛七岁时,缠足一事已经不能再拖,陆晓棠再次做好准备时,沈松言终于表示坚决反对,说,“这里是兵家常争常驻之地,难知未来,万一遇上兵荒马乱,还可以凭足自保,况且这里胡风汉俗杂错,不必非要按照江南的规矩办。”

  沈瀛最终得以保留天然双足。而沈松言知道,女儿最需要的世间之取,大概就是这双真正可以承载自由欢乐的天然足履。

  周边堡民们也曾纷纷议论,“沈先生两口子一个文雅一个端庄,对唯一这么个闺女却不大多管,一味由着这丫头胡淘,越发纵得不知道深浅高低了,大凡教训几次,丫头也知道点轻重安危,不至于比小子们还没个拘管。”

  早先,他们也曾跑来问陆晓棠,“你家瀛瀛难道有神仙菩萨保着?是不是你们读书人有什么让神仙菩萨保佑的诀窍?”

  陆晓棠便尴尬地告诉说没有,有时会因为沈瀛比别家孩子运气好得实在太过分,为了让发生意外的孩子爹娘得到安慰和平衡,陆晓棠就当着他们的面,给沈瀛开出罚单,不外是罚沈瀛道歉,没有提醒好、保护好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过后再罚加量背书写字,以拘住沈瀛的腿脚。

  后来,大概是眼看陆晓棠夫妇真没什么菩萨保佑的秘笈,沈瀛的道歉也没有实质用处,过后仍旧一次次重复相似情形,到沈瀛七八岁时,除了云遐天霁水根青秀宝英等四五个死党,梅林堡大多数孩子的父母,都已经把沈瀛视作“危险分子”,严厉限制自家孩子跟沈瀛一起玩。

  乡野的孩子终究难以完全限制,过了一阵,孩子们依旧玩在一起,大人们只好又勒令,男孩子只能跟云遐天霁学学读书认字,女孩子只能跟沈瀛学刺绣女红,“如果敢跟着瀛瀛上山下水,就打断你的腿”,“再敢跟着那丫头爬墙上树,就把你捆在羊圈里”,如此云云。

  在堡民眼里,沈瀛已然是个不可捉摸的神奇孩子,令他们羡慕着,也好奇着。

  也许是因为沈瀛总能安然无虞,也许是因为更愿意让女儿享受自由自在的快乐,陆晓棠夫妇每次开过罚课后,并不真正禁女儿的足,在沈瀛神速背过诗文,眨眼又习好课书篇目后,沈松言还是会在点头又摇头的笑意中解除禁令,陆晓棠更多是在沈瀛飞快撒腿的时候,加上一句温言叮嘱。

  沈瀛渐渐也有点懂了,爹娘从没想要真的拘束自己,他们是觉得,这个极其贪玩疯野的女儿,从襁褓里就失去了江南温柔乡的应有待遇,跟着他们承受千里流放、不知何处是故乡的颠簸命运,让女儿得到遂心随性的自由快乐,是他们减轻内疚,对女儿尽力所做的补偿之一。

  他们不想再剥夺干扰女儿哪怕一点点的自由快乐,为此,也最终选择部分放弃了沈陆两家久传的“女子闺训”。

  而那时的沈瀛,也还不懂得向爹娘表达——他们不需要这样自责多虑,因为她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流放”,也没觉得生长在这里有什么寒苦,相反,比起爹娘口中的姑苏天堂、江南福地,梅林堡的南山北野,东塘西水,才是她生来心仪的天堂乐园。

  此时的东堂屋里,沈松言和楚之麒、穆景明三人正在聊着男人话题——康熙新政,满人朝廷近年来的几番风云变化,外面久传的顾炎武北方行踪,江南汉人士子在康熙朝政下的所作所为,等等,都是他们多年未曾放下的话题。

  陆晓棠和云遐娘天霁娘则在厨房灶上忙着准备中午“寿宴”。沈瀛云遐几个几次请求帮忙拉风箱烧火添柴,陆晓棠和云遐娘都把他们推回了屋子,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只管热闹玩耍就是。”

  除了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口音还没大改,在生活饮食起居上,三家俨然已经是地道的塞外人了。

  这次生辰同庆,陆晓棠提前请青秀娘宰了两只鸡,冻在背阴的大缸里;又用黄豆去赵家豆腐坊磨好一锅豆腐;沈松言下窨子取了半筐山药,几棵白菜,从东墙下刨出窖在土里的青萝卜;天霁娘送来了她深秋腌好的辣椒酸菜和另外几种腌菜;陆晓棠备了山药粉条,又和云遐娘一起,早早舂了黍子,碾好黄米面,准备蒸了黄米糕,再煎成金黄糯软的煎糕。

  这些几乎每个冬节都不变的食材和做法,在沈瀛几个看来,是冬天里最丰盛的家宴了。特别是陆晓棠跟青秀娘学会的菜馅和糖馅煎糕,沈瀛从小最是爱吃不够。

  梅林堡地贫山脊,多是盐碱旱地,大半年都处在茫茫荒冷中,又常常干旱少雨,所收粮食只有玉米高粱葵花大豆谷黍等,这些能耐盐碱干旱的。江南的稻米和糯米,连张家口堡和宣府镇最大的粮油铺子也多年见不到。而孩子们的生辰又正值隆冬,菜蔬瓜果更如瑶池珍物一般稀罕不可得。

  陆晓棠说,说是“寿宴”,不过照平日丰富些,好歹算是给三个孩子每年一次的生辰庆贺,比起江南旧时家宴,实在是粗简之极。

  每每因为不能给孩子们吃上江南味道的生日宴,父母们总是很歉疚。最近几年,虽然已经很少再跟昔日的江南生活做比,只是每到这类特殊日子,大人们还是难免流露出忆旧思乡的心绪。每次叹息之余,陆晓棠常会喃喃一句,“孩子们开开心心长大,也就罢了。”

  快到中午时,阴翳许久的天空下起冬天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绵密如絮。天霁从院里回来便叫:“下雪了,好大的雪花,一会儿就可以耍雪去了!”

  几人都跟着兴奋起来,青秀跳着拍手嚷:“今年这雪下得算晚了!老人们都说今年天旱雪少,我就知道,梅林堡的冬天哪能少了雪!”

  云遐一双笑眯眯的鹊眼望着沈瀛:“看来这次老天要帮我和天霁了,且看这般大雪片会不会打落那片呆叶。”

  “你只管看,还要好好祈祷,”沈瀛扔下手中绣绷针线,一边探身下炕一边格格笑着,“今天是咱仨的好日子,我可是无私地求了老天爷,千万给你俩送这个大礼。”

  水根正拿了耙子猫腰去掏灰烬下的宝物,一边扭头憨声道,“看了雪就回来吃。”

  几人便嬉笑拥挤着掀帘去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屋内红泥火炉,屋外风雪簌簌,埋在炕洞柴火里的红薯已经散出阵阵甜香,诱人的味道弥满小屋,冲出了屋外。

  院子里,青秀拉了沈瀛正对着满天飞雪拍手跳跃,沈瀛忽然叹气道:“唉,宝英现在跟我们越来越远了,昨天在你家门口看见她,也是心事重重的,叫她又不大理我。”

  “这可没法,又不是没叫她,她那心眼子多的,谁猜得到那么多,随她去。你呢,大概是习惯了以前每年她都来,这次没有她你有点不习惯。”

  沈瀛点头:“旁人都好,唯独对宝英我就没辙,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解开跟她的心结。真想知道怎么样让她不那么戒备我,还像小时候一样,好好的。”

  “她从小就有点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没少欺负你。都说了,随她去,你又没怎么着她。再说了,咱不是还有这么多人一起玩嘛!我奶奶说,反正再玩个三年两载的,也就该嫁的嫁,娶的娶了。横竖也不能一直玩到老吧。”

  沈瀛“嗯”一声点头道:“也是,我娘常说,一切随缘顺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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