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香飔络 > 第22章 春风一笑

第22章 春风一笑


  两人心下皆暗暗错愕于这股寒噤般乍起的异觉,却也都极力收住了心头的震动。尤其是紫衣少年,只用一个深深吐纳,便令一张俊面依旧风淡云轻,连一丝漾动后的涟漪也没有泛起。

  愕然中,沈瀛微定一定心神,对那蓝袍少年道:“你这位紫衣同伴倒是肯说句公道话,他既公道,我便给你看现成的猎物就是,”一边指着蓝袍少年手中宝剑,“可愿意把你手里的剑借我一用?”

  蓝袍少年哪里肯借,斥道,“小丫头果真刁滑,本公子可不是蠢物,被你骗去兵器,岂不冒险。”

  沈瀛鄙夷道:“你忌惮我俩这十二三岁孩子是山野高人对吧?连你同伴都看出我们不是刁民,你竟还这么骂我,实在是眼里无珠。”一面转身向方才所指的东侧林边走去,一面看一眼紫衣少年,“你跟我来。”

  蓝袍少年示意紫衣少年跟随,自己则跟在云遐身后断后而行。

  这东侧明显高隆的一带雪埂,是桑林和旁边坡田的分界,沈瀛在雪埂下停住,左右略作巡视,又侧耳谛听一番,指着埂下一处小雪坡道:“用你们的宝剑把雪扫开,猎物就在这下边。”

  见那紫衣少年偏过头,露出疑问的表情,云遐在一旁笑道:“你信她就是,她可是最熟悉这里的主人,耳朵比野狐狸还灵,不会让你白费力气的。”

  蓝袍少年一旁冷冷道:“他二人一唱一和,虞弟暂且莫动,当心有诈。”

  沈瀛不耐烦道:“你这位大哥可真是,借你宝剑不肯,让你们自己用剑也不行,你既不信,那我走啦!”转身又要往回走。

  那紫袍少年见状不再犹豫,提剑上前,将雪层敏捷剖开,很快露出下面黄土和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洞。

  少年疑惑着抬头来看沈瀛,沈瀛格格笑道:“就是这里,这个小洞就是黄耗窝的一个出口,刚才我还听见它们吱吱乱叫的声音,是黄耗们为了争着出来透气,在里面打架呢!”

  沈瀛话音冰脆,神情越加认真,一派憨顽之态,“它们正要从这洞口钻出雪层,要不是你俩捣乱,说不定现在已经逮到一窝了!”

  听到这话,紫袍少年不由得露出忍俊一笑。

  雪地里,少年这一笑似一缕春风悠然而起,极为轻暖,又极为明耀,一时间,白雪温煦,林下春暖,竟让人有说不出的沁心一畅。

  沈瀛不觉愣住了。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发现,人的笑容居然也可以如此殊异。这笑容令她心底陡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喜悦。

  那蓝袍少年此时却气恼不已,“一个女孩子,卧在雪地石堆里等着捉耗子,成何体统!还美其名曰伏猎,真是闻所未闻!这如何说得通!”

  “那么,你觉得怎样才说得通?你到底想象我们怎样,才算是你认定的合理?”云遐见沈瀛竟迟迟没有立即反驳这蓝袍少年,赶忙跟上回应道。

  谁也不知,沈瀛这时竟然走神了,她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昨夜睡前,母亲和她的一番对话。

  沈瀛这一神思游走,只有极短的一瞬,待一回神过来,心下也不觉哑然,“不过是和娘重复多次的斗嘴话题,偏这时又想起来做什么!”

  一边赶忙重又定了心思,对蓝袍少年道:“谁说捉耗子就不是伏猎?除了野狐狸和猫头鹰,这样的雪地里,很少有人能比我更快更有把握找到它们。还有,谁说女孩子不能捉耗子?况且这是黄耗,跟你家的耗子可大不一样!”

  云遐心里也早已忍俊不禁,看着沈瀛一脸认真的得意,止住笑意正色道:“看二位装束定是不知山野疾苦的侯门公子。荒灾年景,很多山民流人都捕捉黄耗吃,或者寻找洞穴挖取黄耗储存的豆谷充饥,这本就是寻常猎物而已。”

  紫袍少年展颜道:“原来如此。只是两位为捉小小黄鼠,如此冒雪伏寒,实在不是寻常行为,想来父母并不知道你们贪玩至此,还是赶快回家去吧。”一边又对蓝袍男子笑道:“只当在这里看了一场野趣,我们也该走了,再晚怕也不好交代。”

  蓝袍男子悻悻道:“虽说见了洞,却没见活物,他们是本地山民,那男孩方才又说这丫头最熟悉这里,定是平日早就知道这里有鼠洞,才拿来糊弄你我。这二人虽然形容尚小,衣着粗简,看他们言语举止,却又不是乡野粗人,倒像是读书人家的模样,总之疑点甚多。”说着拉了紫袍少年走到一棵桑树下开始低语起来。

  “你们两人如此费力盘查,难道是有重要东西遗失在附近了么?”沈瀛终于忍不住远远反问,“如果真的是在寻找失物,那就快些说出所失何物,又何必这样躲躲闪闪拖泥带水,一心只找我们麻烦?”

  那二人依旧低语,并不理会沈瀛。

  沈瀛心中忧急,不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如此谨慎纠缠,好容易等到这紫袍少年有意离去,又怕那蓝袍再起盘查之意,此刻却也只好耐了性子站在一旁仔细观瞧。

  雪中两个华服男子各呈千秋,蓝袍男子魁伟健硕,容貌俊朗,神态傲慢;紫袍少年玉树临风,面容清绝,气质温润。

  刚才那奇特的瞬间异感,让沈瀛不由得又专注去瞧那紫袍少年——落雪纷纷中但见他:凤目泠然,蚕眉掠鬓,一张少年侧脸轮廓如琢如磨,兼有软玉的温润和硬玉的英朗,连那如削的下颌也有一段难以描述的天然风情;最是那份孤漠疏逸的气质,散发着一股隔空离世的雍和淡然,对人恭敬有礼,却自生殊仪。

  “紫袍映雪,长剑流风,真真是一幅绝美的画图。”沈瀛暗自赞叹不已。

  即使云遐云迩天霁个个都是堡民们口中的美男子,即使沈瀛还未经涉世事,从未阅过梅林堡以外任何一个世间男子的容颜,此时也本能生出一种“此人只应天上有,世间哪得几处寻”的止叹。

  不知与蓝袍男子说了些什么,少年静淡如水的面色下,此时也正深怀和沈瀛一样的好奇,转身审看眼前的山林少女——雪地里,罩在棉袄裙外的一身月白家纺布披风,虽是布衣的寻常简陋,倒被她的玉颜水目婷婷身姿衬出了霓裳羽衣的味道。

  但见这少女螺髻秀挽,梅妆自带,神情无忌,灵气逼人,立在林中,好一番琼姿玉骨,冰雪风情。虽然态度不羁,言语散淡,却给她直添了一份出尘不染之意。一种明明飘散着,却又说不得的东西,静如月塘水,飘若日边烟,笼在这少女的一举一动,一声一息间。

  “天质自然,灵秀无华,山野僻地,竟有如此精灵样女子,可见天地之玄灵造化,是世人难以胜数的。”少年不由暗自叹道。

  紫袍少年与沈瀛各自暗暗生奇,彼此心中赏赞,却也都不露出,一个自敛谨慎,一个自矜焦急。

  一股劲厉山风忽然穿林而来,紫袍少年头上的斗笠被迎风掀歪,这一歪不要紧,正凝目于他的沈瀛和楚云遐,便如同被雷震了一般,大吃一惊。

  歪斜的雪笠下,紫袍少年鬓边向顶束发的痕迹清晰可见。

  沈瀛这才意识到,难怪一直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半天竟没注意留心,这少年身后并无长辫。

  吃惊之下心头杂念顿时被抛个干干净净,沈瀛忙又向蓝袍男子身后寻看过去,只见蓝袍后面却长辫垂身,俨然寻常男子模样。

  从爹娘长辈们那里,沈瀛自小便听了无数满人逼迫汉族剃发留辫的心酸往事,在她简单的十三年成长岁月里,明式衣冠在生活中早已荡然无存,汉族发式早已完全绝迹,眼中所见汉人男子,包括爹爹沈松言,楚伯穆伯云遐天霁等亲近者,多年来都已是满人模样。

  沈瀛对汉家衣冠发式的所有认识,都来自父亲偷偷绘下、母亲悄悄绣下的汉人肖像。对那些汉家衣冠发式装饰物件,沈瀛从小便深爱之极,因而烙刻心底,自然也深知,如今若有胆敢冒死束发戴冠的汉人,定是誓死抗清的汉家“反民”。

  沈瀛心里着实大惑起来,暗自不解:“这都是康熙十年了,天下还有谁敢簪冠束发?除了伶人道士,汉家发式只怕早已绝迹,这人如此明目张胆,戴个斗笠就敢招摇往来?难道就不怕被官府抓了,治个谋逆大罪?

  更奇怪的是,这蓝袍子分明却又是剃发结辫的满人样子,如此身份相左的二人,竟然大摇大摆亲密同行,难道就不怕被紫袍牵连同祸么?真是太奇怪了,这二人究竟是什么人?”

  十三岁的沈瀛纵然冰雪聪慧,也对此中奥妙无从分辨,一时满心疑问,百般糊涂,难知到底是敌是友,心中却隐隐生出对那少年的一份担忧,不由向云遐望去。

  云遐显然也发现了这个令人意外吃惊的情形,微微蹙眉示意她不要露出心迹,一边道:“这位公子若是还不肯罢手,就只有两种解决办法了,一是去见官府,听其裁断,二是再请二位多逗留一个时辰,容我们演示雪地捕鼠,看结果,请两位做个选择。”

  沈瀛立即连连点头,自忖这紫袍少年以束发戴笠的装束,怎么可能敢去见官?想来那蓝袍身为知情大哥,也不敢为这点莫名小事惊动官府,说不定惹来麻烦害了兄弟还连累自己。


  (https://www.daowx.cc/bqge109953/5918377.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