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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寒颤


  纳闷与好奇中,沈瀛猜测着云遐这一着将军的棋能否收效。两人交换眼神告诉对方,此时且要忍住对这紫衣少年头发身份的探究心,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奇怪来头。而方才的见官一说,不过是吓退蓝袍纠缠的筹码,实属无奈之举。

  沈瀛心下不禁暗恼蓝袍少年的愚蠢多事,明明自己同伴的身份如此危险,低调隐蔽还来不及,偏他还要无事生非,胡乱寻衅。云遐心中亦是纳罕,这蓝紫二人的言行种种实在不合常理。

  沈瀛曾听父亲和楚伯穆伯说过,自康熙登基以来,满清朝廷在政治文化等方面多有变通,对汉人恩威并举,其朝政治理日渐隆盛。虽然还有不少汉人士子誓死不肯臣服清廷,民间也仍有抗清人士在活动,但为躲避清廷的招安和杀戮,大都分散藏身于地下了。

  特别是北方,由于满人占领平定得早,如今反民已经难得一见。父亲教诲,一旦遇见这样的汉人同胞,必当视作同袍亲人来对待,只因他们都是誓死存汉,有骨气有血性的华夏子民。即便是僧人道人,也要一样礼敬,因为他们极有可能是因为不肯剃发易服才选择了出家。

  现在,据爹娘多年来的教导影响,沈瀛知道,如此冒死留发、舍命束发的紫袍少年,是极其珍贵可敬的存在。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活生生的汉人仪容,而且,是如此俊逸沉静的翩翩美少年。

  可是眼前偏又有一位结辫的蓝袍男子,这二人的身份关系尚难捉摸,不可掉以轻心。对未经世事的沈瀛来说,这是个复杂难辨的情形。否则,说不定她和云遐已经同紫衣少年坦诚相见亲近如友了。

  现在,即使紫袍少年很可能是同道同袍,他们也不能有任何表露。

  少年那边当然不会解下雪笠示人真容,事实上,刚才山风吹开斗笠的一瞬,紫衣少年便迅速紧好了颌下的淡紫色系带,显然戒心十足,绝不想节外生枝。

  而她和云遐接下来也要想尽办法谨慎周旋,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与梅林堡有关的行踪。

  沈瀛忽而又想到,“这紫袍少年该不会是扮了戏装的伶人?”但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突发奇想。

  听父亲说过,江南百姓被清军逼迫到“留发不留头”时,一些誓死不从人者最终选择举家遁入深山藏匿起来,或做道人,或成野人。还有一些,宁肯假称自己是下九流的戏子伶人,也不剃发,最后清军便又下令,无论真假伶人,一概剃发结辫,违者照样斩首勿论。

  因此,伶人也是不可能公然蓄发的。而这少年的衣装服饰分明就是官贵人家的样子,非素常伶人可以穿戴。

  “好奇求解之心让脑袋犯糊涂了,这都拿来乱猜。”沈瀛不禁自哂。

  这时,蓝袍少年大步跨近过来,望望天色,一脸不甘道:“既然虞弟说了,今日暂且不与你们两个小刁民纠缠就是。本公子还要赶路,日后必要往来此地,”一双冷眼在云遐沈瀛脸上用力扫过,“日后倘若打听到你们为谋私利做下恶事,定然可以追查!还有,你二人须得报出名姓才能走人。”

  “就是官府拿人问罪,也须找个由头,有个凭据,你空口无据却死死怀疑我们是为恶刁民,实在无礼,”云遐心下确定对方果然有所忌惮,装作不屑道,“你要我们报出名姓,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们就是好人?难道就凭你们的锦帽貂裘?”

  云遐反唇相怼的时候,沈瀛从蓝袍少年的神态语气上判断,刚才他们二人的私语,是以蓝袍子的意愿开始,却以紫衣少年的结论得出最后行动指南。

  沈瀛敏锐地看出,蓝袍男子气势汹汹,咋咋呼呼,年龄看着也比紫袍少年大些,真正的主宰者却不是他。

  显然,紫衣少年才是主心骨。

  刚才那短促的四目相对给了沈瀛一种莫名直觉,这紫衣少年会信任她,不会为难她,不过却真真没想到,蓝袍子会是配角。

  沈瀛想起母亲说过的俗语,“不做声的猫才会逮大耗子”,“不混叫的狗才真咬人”,嘴角不由撇起微微一丝促狭的笑意,但很快被越来越重的寒颤给逼了回去。

  一边又在心里把自己“呸”了一遍,“这紫衣少年明明比猫啊狗的,顺眼懂事太多了嘛!咳咳,那个蓝袍子才是混叫乱叫的赖猫笨狗嘛。”

  “谁让他这么淡定漠然呢,看上去完全就是个小跟班儿,倒把那蓝袍子给衬得耀武扬威,吓人兮兮。”

  沈瀛想,自己很可能遇见了传说中的低调霸气。

  不觉中沈瀛已对这蓝紫二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确切说,是对紫衣少年——谜样的束发戴笠,谜样的声音微笑,谜样的沉静低调。

  难以名状的杂乱味道,平生第一次在沈瀛心里混合滋长起来。有欢喜,有好奇,还有莫名的一点担心,一丝亲近。星星点点胡乱糅在一起。

  只可惜,再怎么浓厚杂乱,也得赶紧丢掉了。眼下最紧要的,是谨慎利索地尽快脱身。沈瀛惦记起家里,不知爹娘与黑衣人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更要命的是,这里实在太冷了,半天的原地口舌应付,早已赶走了起先身上的一点温度,山阴下的流风寒雪果然厉害,沈瀛打着从未有过的持续寒颤,腹部也有种隐隐的奇怪不适。

  沈瀛觉得自己已经被冻得灵魂出窍,再也无力对抗寒冷,眼下只想快快回家趴到暖烘烘的热炕上,从头到脚盖上棉被好好焐回这条小命儿。

  “本来就是你们无端找茬,我们已经够有耐心了,陪你们玩了这半天的雪戏,还要怎样?雪厚路滑,恕不相送,两位小心慢走!”沈瀛咬着牙说完这句,拉了云遐衣袖转身便走。

  紫袍少年眼神里克制着隐约的关切。

  沈瀛几次下意识环抱双肩的御寒动作,咬牙强忍的数次寒颤,紫衣少年全部看在了眼里。

  欲言又止间,他终于忍住,什么也没说。

  “我叫何铭久,这位是我同窗兄弟夏拂虞,”蓝袍少年的声音传入沈瀛云遐耳中,“我们家在京城,到宣府镇来奉命办事加玩耍。本公子自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俩若是果真心中没鬼,也随我报个名上来!”

  沈瀛和楚云遐都没想到,蓝袍少年这时会自报家门,不禁大感意外,心中疑惑真假,急于脱身,更怕再生枝节,两人遂对视一眼,沈瀛便转身笑道:“我姓柳,叫柳芽,他呢,叫柳根,是我弟弟,我们住在向西的山南流花寺。二位再来时欢迎到流花寺做客!”

  “两位大公子请慢走,走好,有缘再见!”云遐笑着补上一句,打起呼叫黑风的口哨,心中却又添不解,“这一出自报家门显然更不合情理,难道不该是隐瞒还来不及?”

  谁都知道,去官府告发一个留发的“谋反”汉人,可是有重赏的。

  远处的黑风配合发出一声长嘶,在雪林里格外清越响亮。

  “这名字倒是挺合适你们的,不过要是胆敢编造诳人,日后定有机会给你们吃到苦头!”何铭久将信将疑,一边收了宝剑,“流花寺,这地名倒是十分动人,看来一定有缘再见!也不怕你们诳我,方圆几十里,真想找到你们的话,根本不费本公子吹灰之力。”

  沈瀛不由暗吁一口气,“这活宝魔头混账冤家总算是不再纠缠了,以后找到找不到,费不费力,嗯,看你本事吧。”

  此时大雪早已停住,四人到了外面山道上,各自上马,背道驰开。

  “那蓝袍子就是想诈我们,看我们是否有意在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云遐迫不及待要把憋着的话一吐而快,顿顿又道,“唔,姑且相信他们报的是真名,那个蓝袍子,什么何铭久。我觉得,这两人十有八九跟那个受伤黑衣人有关系。”

  此时坐在马背前的沈瀛正寒颤连连,云遐方才想起,这丫头从早起开始,已经在大雪地里忍了两个多时辰的风雪严寒,自己一个男孩子也已经快要受之不住。于是忙提缰策马,催动黑风加速原路返回。

  “胡编乱演这一出,为的就是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在戏雪取乐,一直跟他们耗着,也是为了耗到他们先走,以免暴露我们的行踪。”

  沈瀛努力裹紧几乎已失去御寒能力的棉披风,忍着被逆风加剧的入骨瑟缩,喃喃道,“至少也要让楚伯和我爹能有足够时间医治那个黑衣人,最好能寻到个可靠藏身地。现在也该差不多了。”

  沈松言早上救起缁衣人时,沈瀛也看见了那人的大致衣装样貌,心中疑惑还没来得及向父亲多问。想到临出来前爹娘的郑重嘱咐,决定还是再加一份谨慎为上。

  “梅林堡这一带边远荒僻,向来少有外人异事,今天半日里就出了这么些怪事!所有疑问都得去问沈叔和我爹了,”云遐听出沈瀛话音里带着牙齿格格相碰的战栗声,一边加紧催喝黑风,一边大声道,“瀛瀛你坐好再坚持一下,我要让黑风加速了。”

  沈瀛摇头道:“云遐,我们还是再多一个心眼吧,万一他们来个回马枪,或者另有黄雀在后,暗中跟了我们来,很快就会找到瀛棠苑的。若真是跟官府有什么牵连,岂不是要引狼入室。”

  “那要怎么样才行?”云遐焦急起来,“你这样子,再不能外面挨冻了,要速速回家!”

  “我们编了瞎话说是流花寺的,就不能贪走原路返回的捷径了,不如让黑风与他们背向而驰,继续向西做出回流花寺的样子,之后再见机向北,绕道小柳庄回梅林堡,可好?”

  “我一个男的好说,怎么绕都行,可你已经冻成这样了,马驰风大,雪路难走,再绕那么远,还得多用一半个时辰,你哪里受得了?定要冻出病来的!”云遐以大男人的口气发急道。

  “反正都已经冻了这么久,也不差再多一半个时辰,你就听我的吧,云遐,今天这么多蹊跷,我们不能不谨慎。”

  沈瀛颤缩着系紧红绒雪帽,掖一把衣领,又将手放在嘴边用力呵了几下,咬牙戴上已经不能给她僵冷手指回温的羊皮手套。

  云遐也知沈瀛所说的迂回路线更为保险妥当,心中虽担忧,却也无法,便不再多说,翻身下了马,重新上来坐到沈瀛前面,“我在前面还能略挡风寒,你也容易好好抓牢我!”

  幸好黑风是来自草原高寒地的纯种蒙古马,有着惊人的速度和耐力,耐寒能力更是极佳,尽管一上午没吃草料,依然踏雪如飞,“看,阿黑不愧是蒙古军马,这点风雪对它可不算什么,争取不用一个时辰就送我们到家。”云遐又安慰道。

  沈瀛勉力僵笑着回道:“真要想做挡风墙壁,你还须再长厚实些,这么窈窕的肩背,四面漏风呢!”

  “说得像是你有多厚实似的!我楚云遐给别的女孩子挡风不一定行,给你这扶风弱柳的小腰身挡一下,还是绰绰有余!”云遐吆喝着再次催动黑风,也试图让瑟缩的沈瀛放轻松一下,“何况,四面漏风总比八面漏风强得多吧?”

  驰行一半路程后,马过小柳庄。云遐觉到抓他斗篷的一双手臂越来越没有力气,不得不一再提醒沈瀛尽量环搂他的腰身,以免坠马,还可以稍加抗风取暖。

  想到身后这个不出意外将会成为他人生伴侣的丫头,此刻正被马上的逆北朔风狠狠折磨,楚云遐在打马催行的心急如焚中,更担忧沈瀛不能像往日那样敏捷自保。

  “瀛瀛,刚才在桑林里,那蓝袍何铭久质问你卧雪捉耗子不成体统的时候,为何半晌不回他?”

  “……”

  “难道那种时候你还会走神不成?这可不像你!”

  “……”

  “幸亏咱俩一向默契,看你走神了,我马上接过何铭久的话,没让他占去上风。”

  “……嗯……”

  “紧要关头,你走神到哪里去了,想什么呢?”

  为让沈瀛清醒坐稳,云遐不停找话说着。

  “是啊,走神去了哪里?”沈瀛在僵冷麻木的模糊意识里问起自己,犹记得,彼时瞬间想起的,是昨夜里与母亲寻常斗嘴的一番话。

  原来,昨夜陆晓棠在女儿生日将要过完,众人都散去后,忍不住又重提旧话。

  “云遐,天霁这俩孩子,都跟你青梅竹马这么长大,今天跟娘说说,你到底跟哪个更合得来,或者直说,你更喜欢哪一个?”

  沈瀛便道:“娘你又来了,从小到大我们三个都在你眼皮底下,你不是都看见了嘛,我跟他俩都合得来,也都合不来。”

  “这是什么鬼话,合得来就是合得来,哪有合得来又合不来的?要按娘看见的,还是云遐跟你更合路一些,天霁成天舞刀弄剑的,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只怕你不喜欢。”

  “舞刀弄剑也好,舞文弄墨也罢,都一样的,娘。”

  “要不就是云迩更对你心思些?云遐天霁都跟你同日生,打小三个针尖三个芒,从来就互不相让,云迩大你们四岁,人又稳重,博学,最重要的,知道让着你,从小和和气气没红过脸。”

  “哎呀,娘!他们三个都很好,连水根也是一样好!知道你又在琢磨把我嫁给谁,我才十三岁,你都念叨了几十回,还让不让我好好做你女儿了!”

  “什么十三岁,现在你可是虚岁十四了,再有俩月过年,又要虚长一岁,转眼可就十五了。”

  “十五怎么啦,不还是您的女儿,一样的瀛瀛?”

  “十五可就是及笄之年了,就算不嫁,也该定亲了。”

  “及笄怎么啦?皇帝也不管人家嫁女儿的事,何况我们梅林堡这么偏僻荒凉没人理的山脚下,放心吧娘,没人会逼你嫁女儿的,留着我您也不会后悔的。”

  “嗯,我现在就后悔当初没有早点直接跟你楚婶穆婶订个娃娃亲,也省的现在听你这不明不白的话。”

  “那是因为女儿不够多,要是您有三个女儿,估计早就全订好了。”

  陆晓棠被女儿的话堵得哭笑不得,“这可是女儿家都期盼等待的终身大事,有这么仨青梅竹马聪慧俊秀的男孩子由你挑选,多好的事,你就不能好好认真考虑?”

  “不能,”沈瀛一如既往的干脆否决,“现在这样挺好的。”

  “最近你楚婶和穆婶都越发透出这个意思来了,明天的生辰礼少不得又要让她们大大费心,都在等着要一个准话儿呢。娘都要没法答对了,还是看你的意思。”

  “等过几年再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好不好,娘?”沈瀛撒娇道,“实在不行,就抓阄决定好不好,娘?”

  “又说混话,终身大事,哪有用抓阄敷衍的?三个孩子虽然都不错,你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也都相当,但这两年都长大了,性情脾气越发分出了不同,仔细分辨下来,还是有所厚薄吧。”

  “怎么就不能抓阄了?能抓中的,自然就是缘分。”

  “那能叫什么缘分,信口胡说越发没个边了!”

  “好了好了,娘,明天开始我就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有了抓阄答案,也会及时告知您的!”

  “不管怎么说,咱这三家结亲是最合适的了,这么多年患难与共知根知底的交情自不必说,就说万一天地变化,哪日能再回江南,也还可以同舟共返,不用再受骨肉分离的苦处。”

  “放心吧,娘,我呢,要么嫁给他们三个中的一个,要么不嫁,一直陪着你和爹。”

  …………

  是啊,紧要关头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个呢?

  “……”

  沈瀛此刻满脑子仿佛只有一个大大的“冷”字。

  紫衣少年的影子随即一闪而过。

  “夏…拂…虞——?这么别嘴的,当真是他的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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