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篇 三
婉君气呼呼地回到家的时候，发现自家门前竟然也有好几辆马车一字排开，马车上大大小小堆满了箱子，若不是那几个家丁的装扮不同，她还真以为是姜家把东西送到自己家来了。
“好大的排场啊！”身边的周茉忍不住感叹。
婉君可没心情去管什么排场不排场，她已经被姜五郎气得肺都炸了。想她陶婉君也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从来都是她挑剔别人，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拒绝过？
陶家正堂内，雉州首富陶瑜正在接待一位重要客人，外面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和厚礼，就是他带来的。
此人五十出头，操奉天口音，虽是家臣打扮，却也举止不俗。
来人刚向陶瑜道明自己的来意，便见门口风风火火闯进一个女子，看她举止和装扮,他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于是意味深长地打量起迎面走来的姑娘。
婉君心里都是刚才姜五郎拒绝她的事情，根本没看来人一眼，只草草向她老爹打了声招呼，便匆匆闪进了内院。
陶瑜张着嘴，将准备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笑得一脸尴尬，“小女婉君，实在是让林总管见笑了。”
林歇不以为意地笑道：“哪里，陶大小姐性情直爽，不拘小节，这样甚好，甚好。”
这位林歇正是当朝首辅蔺伯蔺大人府上的总管。
他此次来，是奉了自家大人的令，来替自家主人向雉州首富之女提亲。
对于这件事，陶瑜自然是求之不得，陶家虽然家大业大，他陶瑜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但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介平民，怎么都不能跟当官的比，何况是当朝首辅。真要能跟首辅大人攀上亲家，他陶家就有了最坚实的靠山。
对这件事，陶瑜是一万个愿意，但他又不敢当场就答应。自家女儿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终身大事，若不先跟她商量，那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陶瑜思虑再三，留下了林歇带来的厚礼，答应他三日内必定亲自到蔺大人府上拜访。
送走了首辅大人家的总管，陶瑜去了女儿的闺房。
还在走廊的时候，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嘈杂声，他无奈地摇头，负手继续往前走，谁知脚下一声脆响，瓷器碎片在自己脚边溅起。
他停住脚步，盯着那些残碎的瓷片，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那可是他当初从关外带回来的名瓷，官窑出的，举国上下，除了皇帝老子那里，民间只此一件。
他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的怒火，挽起袖子进了女儿房间。
婉君正举着一只花瓶就要摔下，见到来者不善的父亲，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周茉趁机夺下了她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老远的地方。
陶瑜的脸色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阴沉沉，低气压浓罩着整个房间。陶婉君虽然任性，但也是懂得看脸色的。眼下父亲大人就像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她才不会往上撞呢。
她讪讪地笑，小心翼翼地在父亲对面座了下来。
陶瑜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待婉君坐下后，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你也不小了……”
雉州城与奉天府仅百里之遥，所以一旦一座城里有什么大事另外一座城里的百姓也会很快就知道。
这两天，从奉天府来到雉州城的人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皇帝要嫁女儿了。
听说了这件事的雉州百姓无不唏嘘，感叹到底是哪位朝廷贵胄能有这个福气，娶到当今天子的女儿。
带来消息的人开始还故作神秘，后来也经不住众人威逼，说出了后面的事情。
要娶当今天子最宠爱的云公主的，乃当朝护国大将军幼子南军少帅姜家五郎。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举国上下，恐怕也只有姜家够资格跟皇帝结亲家了。
鉴于对方带来的这个天大的消息，雉州城的百姓也不甘示弱，也说起了本城的一件大事——雉州首富陶家也要嫁女儿了，而且这陶家待嫁的女儿正是那个让大家头疼了很久的陶婉君。
人群中，有人惊叫一声，“还真有人上门提亲啊，我们都还以为她嫁不出去了呢？”
众人哄笑。
“要说这来提亲的也大有来头……”
大家都屏住呼吸，只听刚才那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来向陶家提亲的乃当朝首辅——蔺家。”
“啊？那蔺大人年纪比陶老爷都大吧。”
“可不是……”
“瞎说什么呀，我可听说陶家小姐要嫁的是蔺大人的长子……”
凑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众人还要再继续下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纷都本能地散开。
闹市中，一骑绝尘而来。
枣红色骏马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疾风。
眼花缭乱中，有人惊呼：那是皇宫中来的人！
陶府内。
一家大小，无论主仆统统匍匐于地。
他们对面，宣旨太监一身宝石蓝长袍，念完圣旨，收起手中黄绢，用尖细悠长的声音说道：“陶瑜，还不接旨，谢恩？”
跪在下方的人猛地惊醒过来，慌慌张张地起身，用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卷黄绢。
宣旨太监扯起嘴角，瞥了一眼面前毕恭毕敬的人，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陶瑜捧着圣旨，半天没缓过来。陶家世代经商，甚少跟官场中人打交道，至于这皇帝的谕令更是从来都没见过，如今，竟然得到皇帝赏赐，这真是陶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看到自家老爷失神的模样，陶夫人忍不住碰了碰他，“老爷，这蔺大人果然是深得皇上器重呢，连我们做亲家的都能沾光，不但有赏赐，连公主的婚宴都邀请我们去，唉，老爷，那可是大场面。”
陶瑜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面对这一切，他总有种如在梦中，极不真实的感觉。
陶夫人看他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也懒得理他，拉起身旁女儿的手，“走，婉君，陪我去解师傅那里，娘得给你做几件嫁衣了。”
婉君被母亲拉着，机械般地走了出去。
周茉赶紧跟上，她看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叹了口气。所有人都知道小姐要嫁给那个蔺首辅的儿子了，虽然他们连面都未曾见过。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陶家祖上积德，是小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情高兴。
可是，她这个丫头都看得出来，小姐并不快乐。
直到现在，她都不明白，当初小姐怎么就一口答应了老爷呢？以她的个性就算不闹个天翻地覆那也得据理力争啊！
两座相邻的城，两大世家，近日都有喜事。
奉天府和雉州城，从皇城到市井，到处一派喜气。可在这一派祥和中，有那么几个人却一直沉默着。
陶婉君自从答应与蔺家大少爷蔺载之的婚事，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精气神，神情呆滞，完全不在状态。
好在除了没精神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症状，否则，陶家人又得被折腾得够呛。
她坐在花园人工湖边的凉亭里，望着远方即将落山的夕阳，自言自语，“这两天外面一定很热闹吧，真想出去看看。”
周茉一惊，低下头说：“小姐，老爷吩咐了，您都是待嫁的人了，从现在起，到蔺公子来迎娶您之前，您都得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能去。”
婉君深吸一口气，周茉的一颗心也随着她的呼吸急速起落。还好自家小姐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我还是坐在这儿凉快会儿吧。”
此时，将军府内，姜五郎正缓步走出书房，望向远处那一轮昏黄的落日。
夕阳将他全身染成黄色，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硕长的影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拖出孤单的一道。
五日之后就是他和云公主大婚的日子，他即将迎娶那个地位尊贵，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那个女人，他只在小的时候见过那么有数的几面。
突然，竟莫名地有些慌乱，他握紧拳头，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想他姜五郎，哪怕是在地炼狱般的战场上都不曾眨过一眼，如今只是结个婚而已，怎竟如此这般？刚才一刹那的慌乱只是错觉而已，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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