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篇 五
皇帝震怒，严令刑部彻查此案。
一时间，举国上下到处人心惶惶。
那晚之后，婉君陷入了昏迷，整整一个月都没有醒过来。姜五郎请来了大渝最好的大夫，依然无法确定她的病情。
全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心跳脉搏都正常，她就像是睡着了。
每晚，姜五郎从朝中回来都会先去西苑去看她。
屏退了所有下人，他坐在床沿，专注地看着床榻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
此刻的她是如此安静，跟自己初见时骄纵的模样迥然不同。他想起她骑在院墙上，想上不能上，想下不能下的窘状，想起她一脸羞涩，将护心铜镜交给他时的情形。
那枚铜镜上，刻着繁复兽纹，在烛火的映照下泛出金黄色光泽。
视线停留在手中铜镜上，烛光映入他幽深的眸子里，一向清冷的眸子里有东西动了动。
仆人在外面通报，“少将军，少夫人请您过去。”
他收起铜镜，起身离开。
五郎从回廊中走出，在南苑前的庭院里站定。
他的前方，昏黄的灯光中，朱璇背对着他，端坐于貂席上。他此时才注意到，她已经换下大婚之日的那身鲜红嫁衣，粉色缎裳素淡清雅，长发挽于脑后，俨然一副□□打扮。
云公主朱璇，皇帝第六女，绝色倾城，自小便得皇帝宠爱。
此刻，坐在将军府南苑的女子，身上除了公主，又多了一个更加重要的身份——南军少帅姜五郎的妻子。
她成为他的妻子已经一个月。
可这一个月，他白天忙于朝廷政务，晚上又去了西苑，真的没有花多少时间在她身上。
他在院中立了半响，待身后的仆人通报时，他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朝面前正厅迈出脚步。
正厅内的人闻声转过脸。
云公主的美貌，果然非同凡响，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姜五郎在看到那张脸时也微怔了下。
公主露出妩媚的笑容，给他沏上一杯茶，婉转轻柔的声音如珠坠玉盘，“陶姑娘可还好？”
五郎又是一怔，旋即面容平淡地答：“公主费心，陶姑娘仍然昏睡不醒。”
“五郎，你该改口叫我璇儿了呢？”她放下茶壶，嗔怪道。
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姜五郎抬眼看她，“时间不早了，璇儿早些回去歇着吧。”
公主却又提起茶壶，为他添了水，“我有事情要跟五郎说。”
“何事？”
“明日，五郎可否跟我一起回宫？”
“回宫？”
“是。今早，宫中派人传话，母后怕是想我了。”
“那好，明日我便同你一起。”
第二天，五郎在动身之前去看了婉君。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安静祥和，像是在经历一场长久的休眠。
在收回最后一丝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后，他从床榻上坐起，离开了的她的房间。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洒在地毯上，渐渐地，房间里竟然氤氲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一个近乎透明的人影出现在浅淡的晨光中。
它的脸若隐若现，但仍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男子。
他缓步走到床前，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摇头，“真是个倔强的人类啊。”
他近乎透明的手贴近婉君眉心，蓝光一闪，婉君骤然睁大了双眼。
透明人笑了笑，“放心，我会将它带给乌滕的。”
婉君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安然闭上了眼睛。
在拜会完皇后和云公主生母江氏后，五郎去见了皇帝。
从皇帝那里，他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月前将军府惨案，首辅蔺伯和雉州陶家的灭门惨案已经告破，刑部已将一众案犯全部缉拿归案，只待大理寺审核，等待这些恶徒的命运只有一个：立斩。
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袭击，贼人乃常年活跃在大漠的悍匪。对于他们所犯下的恶行，皇帝本人和满朝文武都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这样的结局，让所有人都拍手称快，但五郎却总觉得哪里有蹊跷。
他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回到将军府，刚一进门，便看到云公主。
朱璇一身淡蓝长裙，似乎已经在院中等他很久了，一见到踏进将军府大门的他，便迎了上来。她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五郎，陶姑娘醒了。”
“哦，醒了就好。”他淡淡地答。
说罢，他转身，却不是往西苑的方向。
公主愣了愣，焦急地道：“她要见你。”
西苑门口站了十几个家仆，见到疾步而来的少帅和夫人，纷纷俯身行礼。
室内。婉君一身白缎睡袍，盘膝坐在床榻上。
她在姜五郎离开之后不久便醒了，醒来后不声不响，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将前来伺候的小丫鬟吓得不轻。
齐腰长发散落肩头，她双眼凝滞望向虚空，连身边出现一群人都未曾有半点反应。
五郎疏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眸子里似有若无的情绪浮起又消散。
没有人说话，气氛渐渐凝滞起来。
最后还是公主出声打破沉默。她从五郎身后走出，来到床榻前，微微欠身，柔声问她，“陶姑娘，五郎回来了，你不是要见他？”
起初，婉君似乎仍然没有反应，然而片刻后，她的脸慢慢朝这边转了过来。一道锐利无比的目光闪电般刺过来，直接将公主逼退了几步。
还好姜五郎及时揽住了她的腰，才没让她摔倒。
还是熟悉的眉眼，肌肤胜雪。可当看到她的眼睛时，连历经沙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姜家五郎都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当她盯着他的时候，他分明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一只眼眸悄然变了颜色，淡淡的红色，像一只兽类的眼。
“你的眼睛……”他惊呼一声，几步上前。
她面容平静，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咧开嘴角，突兀地一笑，“五郎。”
他盯着她含笑的眼眸。
黑褐色！那只眸子分明还是原本的颜色，根本没有一点变化。她的笑脸近在咫尺，就在他眼前，一切都还是起初的模样。仿佛刚才只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难道是过去的一个月，自己每天都在担心她，以至于产生了幻觉？
“五郎，我饿了。”她莞尔一笑。
他没有动，深深地看着她，就像在研究某样陌生东西。
作为陶家灭门惨案唯一的幸存者，婉君醒来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姜五郎下了命令，但凡有人敢将她醒来的消息泄露半分，立斩。
外面的人不知道，可姜家另外一位重要人物很快就知道了。
河西巡察回来后，姜牧一回到将军府便将五郎带到了姜家宗祠。
姜五郎跪在层层叠叠的祖先牌位前，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虽然再心有不甘，但在父亲面前，他从来都不敢放肆。
姜牧居高临下审视了自己儿子半响，最后长叹一声，“五郎，我要你在列祖列宗面前发誓，永远不可对那姓陶的女子动半分感情。”
护国大将军的这句话似乎有些不知所云。五郎抬起头，看向他，“您……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我对她……实在没有您说的什么……感情。”
姜牧笑了，“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是我的儿子，你心里在想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
“请你，给我个理由。”五郎看着父亲大人，正色道。
“没有理由！”姜牧勃然大怒，“你既已娶了云公主，就不要再对其他女子动半点心思！”
姜五郎沉默了，云公主，对！她或许就是最好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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