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 红日明江

　　【深红蛰杀】，在是异界发现的神器。其存在并未公开，被封存在原外界机关都市最深处，被封装在固化的青金之中。知道其性质的人寥寥，而欧米伽正是其中之一——这得感谢林泉致的战略同盟信息共享。

　　通体的“金属”并非原子。那是异物，生硬地插入这个宇宙的异物。它被自己的境界包裹着，能吸收绝大部分的光，仅发射可见光谱中的一小部分。

　　它与尘世没有摩擦力，以致不能被抓住，能够轻易地切开一切，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第二类永动机。它虽然有广延，但没有质量，因此也没有惯性，更不受力的困扰，它的速度早已接近光速，只是由于外膜压迫和内膜贴附，以至于它处在一种绕心旋转与来回震荡的复杂状态。它没有通常物质的组成，也不可分割，它是个一。它没有通常意义的温度。因为这些原因，随着地球，太阳在宇宙间的运动与宇宙自身的变化，它会“离开”。因此只能用哲人石青金封存它。人不能握着它，必须得用法术力等其他的“异物”控制。

　　从目前看来，它还对真正抵达精灵之阶级的聚合体，也就是真哲人、贤人、圣人三大阶级会产生特殊的作用，而将其单向送入它的异界。这是用青金的拟化能力测试出来的。而预备天使及其后，青金无法拟化，因此也无法测出。

　　它的传送似乎可以被强大的力量终止。随着测试的增强，出现了减缓的趋势。但青金的模拟直到顶点，也没能成功终止它。

　　它是原外界机关神器封印指定第23号，危险判别A级。从发现迄保存为止，造成了8人死亡，2人受伤的情况。那2人一个已经退休，一个死于精神失常。

　　它插进了欧米伽的身体，搅动他的肉体与鲜血，吞噬他的生命与灵魂，撕碎一个人仅有的活着的时光。

　　整整一个宇宙在区区一个凡人的体内露出了它的獠牙，张开了它的大口，看着凡人的无力。

　　这是欧米伽第三次感到自己与死亡竟只有一步之遥。

　　曾经，第一次他恐惧殊甚但有人陪伴，于是无比安心。

　　第二次他心中寄存着珍贵的感情，怀抱着崇高的理想，他凛然无所畏惧，视死如归。

　　第三次，也就是如今，他竟然又害怕了。

　　“十轮拔苦，新人联，蝇王……我从什么时候变了呢？我在害怕什么呢？”

　　他呢喃。

　　“愿主垂怜。”

　　他祈祷。

　　“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

　　他微笑。

　　他无恨，亦无哀伤，本来也就是没有的。

　　自然圣人的境界起伏，尽力拖延着生命时间。

　　天际，流星滑过，天空变色，日月同悬。他知道那是什么。他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丹尼尔。”

　　这音弱得像风吹过平原的沙沙声。但平原的花朵却会记得。

　　仿佛是从地平线的彼方，又仿佛是从微小时空的间隙中，那古老的怪物，神话传颂的恶魔，丹尼尔，利维亚桑从外典之所醒来，飞回常世。

　　如同日出一般，一时间仿佛天地泛起鱼肚白，无数异象沸腾，然后霞光喷落青冥，千万文明之光在它的阴影里一一展现，雄伟壮观。他实际并没有改变天地的力量。但它肌骨上有一种如太阳般壮丽强健的美，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的幻觉。他在外典的宇宙中活过了无数岁月，倾听了宇内众生的教诲，观察历史过往百态，以至于抵达了人类神性之高岭。单纯从洞识而言，说不定还在欧米伽之上，即使是能力者的阶级，离欧米伽大约也仅差两三筹罢了。

　　欧米伽轻轻落在利维亚桑上，躺了下来。利维亚桑身体微微动作，魔量滚动，制造体表适宜的幻境。

　　他此时才发现地球魔系竟然正在明显枯竭。再一感知，连地表似乎都发生了大规模变化，如绿植的繁盛。

　　利维亚桑下面的那个城市也安静得过分了。而不安静的地方却充斥着法术力的力量。

　　天空繁星灿烂，转瞬有无数光火。无数银光飞落，如瀑布下流。

　　“思先生，您没事吧。”丹尼尔察觉到了欧米伽的异状，颇有些心疼，“这是怎么了？这东西，有点邪门……”

　　他不知道深红蛰杀的来历。但他察觉到了这东西的不寻常。

　　欧米伽包裹着那东西，防止它伤害丹尼尔。

　　“没关系，我没事的。”欧米伽强撑着，努力不露出异象，然后试探性地问道，“你还能感受到外典钥匙的所在么？”

　　“当然能啊。”

　　丹尼尔的话语纯真无邪，没有任何其他的思绪，无暇而美。势利的成熟困扰不了他的想法，人间的偏见羁绊不了他的心灵。

　　反而是欧米伽一反常态，欲言又止，许久思定：“先去雅歌那儿吧。”丹尼尔的

　　“交给鬼先生的那本？”丹尼尔没有踟蹰，他在空中操弄着弦，飞转了方向，朝着南方去了。

　　“对啊，你出来的时间太短，的确没人告诉你。G已经去世了。现在应该在他的女儿拿着。”欧米伽的声音很憔悴。那种即使连十轮拔苦那时都能护住他们的强大、镇定与温柔仿佛都消失了。他很焦虑，丹尼尔想。

　　“大鬼先生和老鬼先生都仙逝了……我们这种怪物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他们还为我们说过话哩。”

　　欧米伽没有回答。

　　利维亚桑的身躯之中有一颗人性的心灵。

　　掠过天地，乘风而御宇内。

　　利维亚桑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很快接近了目标，然后飞低，贴近地表，点过千树，惊飞多少叶。

　　树林中有湖，湖边有幢别墅。因为植物疯长，以至于大半被攀藤类植物覆盖，更被遮蔽在一片树荫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思先生？这种成长太惊人了。”

　　“水即精，给大地以生命的种子。”他笑了笑，“那是海底深处的鱼，不，海怪……它们的力量应该是可以的。即使是扭曲物理规则又算什么呢？若是方便，甚至调高法术力常数使魔量的法术力产生作用加强也是可以的吧。

　　不过那样牵连效应就太广了，所以得有人阻止他那么做。”

　　声音渐细，不可听闻。

　　“AandB。”

　　别墅外有人。

　　“是亚历山大图书馆的诸位。”

　　“他们……原来如此。G，你究竟准备了什么？”他突然意识到一些事情，“小轻应该也在这里吧。不然的话，只能……我究竟在做什么？”他感受到了混沌。他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无明当中。这不是正常的情况。但欧米伽来不及排除这一点了。

　　“【复活】的纲领决不能忘了。弗雷格啊，你早就看到了今日么？我的魔镜。”

　　正当此时，他的心脏也被【深红蛰杀】“吃”了。

　　脆弱的境界像被压塌的薄塑料片，在逻辑的替换与时空的变更中弯折至极限。他人体的功能几近完全丧失。

　　“只能这样了。”

　　脖子以下被切除了。利用【圣徒】中的提头之人丹尼身上使之活命的法术，欧米伽能做到头身分离。不仅如此，他更进一步，将头与身的功能联系也切断，借着自己的法术力与利维亚桑的体表环境存活。

　　他的头跌在一边。神圣顿时变成了恐怖。恐怖之中却亦有神圣留存。那留存的也正是最美的。

　　然而那红色竟然粘附在他的法术力与境界上了。原本用来割离火焰的根木此时倒成了火焰的燃料消不去了。

　　不过时间终究拖延长了。

　　无头的身躯提着头，如同民间志怪传说般。

　　利维亚桑悬停在树上，斗大的眼睛看着地上的人。

　　“这是……”有人踉跄跌倒。

　　“好久不见了，清水澈。你们是与爱比盖尔一道的吗？”

　　欧米伽问。

　　看到了欧米伽的样子，诸人惊恐。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清水澈默然不语。他很慌乱。反倒是一个娇小的少女大声回复道：

　　“在里面！”

　　手上的头扫视了一眼。那少女大概是叫小泉唯吧。

　　“谢谢。”

　　欧米伽飞了进去。

　　利维亚桑在外面闭上了眼睛思考。

　　然后天空被火焰覆盖，达海在火焰中灭去。如同天地在太阳中陨灭，如同宇宙在火焰中诞生

　　那火焰没有温度，是神性的火。从宁静的天宇飞落尘世，从无限的光中烧灼有限的暗。

　　即使是六兽也被一击扫灭，曾经破坏了欧洲两大城市群，打碎了【武仙北冕长城座天】的强大防护，燃尽了上百万人的生命。

　　每一流火都持有与【军神之枪】同格等级的威力，以及尘世最高境界的特性。

　　“澈。”尼勒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在颤抖，他在恐惧。

　　他感受过这份恐怖，并完全被折服。

　　“没事的。”清水澈摸着他的脑袋，他知道尼勒是那场灾难中少有的目击了全过程的幸存者。

　　当时有一位使徒战死在黑棺巨人之下，弥留之际，却意外将能力【神寓天地之殿】在身体上恒常启动而托庇了相当一部分人。后来，他的尸体被作为高等级神器封存了。

　　尼勒正是“相当一部分”里的一个。有所心理疾伤也是难免的。

　　虽然在安慰，但清水澈也何尝不害怕呢？

　　室内很阴暗，潮湿且肮脏。

　　啃噬。

　　大量的昆虫在这里。

　　欧米伽走着。

　　群虫避让。

　　有一条腐烂的大鱼。

　　大鱼看着他。

　　然后眼神中透出一种巨大的愤怒。

　　“你是……轻？”

　　说不出是怜惜，还是哀伤，欧米伽恩语气复杂。

　　他上前去。

　　“贱人！你现在……竟然也变成这种样子了吗？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

　　声音如同天启，炸响在他的耳边。

　　欧米伽惊愕。

　　他倒退了几步。

　　它微微张开了口，数道水箭疾飞而出。

　　欧米伽没有躲。有打在他的脸上，也有打在他的身上的。

　　但他在微笑。他不犹豫。

　　他走上前去，然后放下了头，再抱住了那条大鱼。

　　“怎么了？轻。”

　　他问。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那鱼表达不了感情，它在跳，在哭。鱼眼也会流泪么？

　　“我等你好久了……那个时候约定好的。”

　　红日明江，青山绿水白花。

　　树下，人间灿烂。地上，春意盎然。

　　少年听着欧米伽的倾诉。简直像天使一样的，人不可能有的温柔，如明月清风，水波微起，难以言尽。

　　“有人不满意我在这里长久的逗留了。”

　　“这样啊，没关系的。”

　　“我因为公务原因，不能带走你。不过希望小轻要接着努力哦。过一段时间，我会再来一次的。”

　　然后欧米伽再也没来过了。不知是因为什么事牵绊住了吧。

　　李昇轻因为实验后身体的脆弱遭尽了白眼。后来意外被青玉大人提携进了外界机关。然后李昇轻遇到了D。

　　欧米伽听着。

　　“对不起，我……”

　　鳍止住了他的嘴。

　　“不知道欧米伽大人究竟遇到了什么。这红光我也无能为力呢。对不起。但大人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吧，连首身都切分了。真是的，一点都不好看了。世界的大危机，真是……好刺激。我又想起当初的那个游戏。诶……不行，不能说了。如果是爱比盖尔小姐的话，在那里。我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不必多浪费什么了。欧米伽大人要拯救的是人类，我已经是怪物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欧米伽起身，鞠了个躬，然后提头向那里走去。

　　“虽然是怪物，但至少还是能帮上忙的。毕竟我现在还是魔神之触呢。欧米伽大人说不定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哩。虽然只是幸运啦，靠自己的话，在欧米伽大人帮助的诸多人中，我只是不起眼的吧？”

　　欧米伽转过身来，“小轻……”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然后转身去了。

　　李昇轻最后的人格也崩坏了。

　　“就当作是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听废话的报酬吧。不过本来也是我希望的。因为还有D大人。我能感受到D大人还在危机中呢。我……我……”

　　这是李昇轻最后的话。

　　从那李昇轻崩坏的刹那中，大鱼挣脱了亮灰色的束缚，然后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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